一路向西:東莞豪華酒店業探祕

一路向西:東莞豪華酒店業探秘

1989年,東莞長安鎮政府建了第一家四星級涉外酒店“長安酒店”。之後三四年,東莞橋頭鎮有了四星級園林式度假酒店“橋頭三正半山酒店”,常平鎮由外資投資興建了常平司馬假日酒店。

這是東莞最早的3家四星級酒店,由此開啟東莞豪華酒店業的發展歷程。這座不設縣的地級市,後來有了“全球星級酒店密度之最”和“中國星級酒店最多的地級市”的稱號,一度還被隱喻為“娛樂天堂”和“中國性都”,豪華酒店成為城市的代表性符號。

01

東莞位於廣東省南部,珠江口東岸,西邊是廣州,東邊是深圳。這個由32個鎮(街)組成的城市,每個鎮都有自己的特色產業集群,是“廣東四小虎”之一。

長安鎮和常平鎮是改革開放之後,東莞地方政府最重要的開發鄉鎮,因此各自誕生了鄉鎮的豪華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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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東莞豪華酒店空間分佈

司馬假日酒店的老闆是常平人,後移民國外,因此酒店算是外資背景。而“三正半山酒店”的老闆莫浩棠原是橋頭鎮委書記,1993年下海,承包當時橋頭鎮的虧損企業蓮湖度假村,很快盤活酒店,獲得四星級酒店稱號,日後改名“橋頭三正半山酒店”。

東莞豪華酒店的興起,與當時的大背景有關。最初,東莞以“三來一補”切入外向型經濟,引進大量“三資”企業,臺商、港商、日韓商人絡繹不絕。為了更好地滿足外商們的“食住娛”需求,豪華酒店開始萌芽。

而東莞市提出簡政放權,讓各個鄉鎮增權,與東莞市區平行發展,發達的鄉鎮有能力,也有動力支持豪華酒店的興建。

1998年之前,中國海關緝私體制相對寬鬆,一些東莞人通過走私買賣,完成原始積累,如黃江鎮、常平鎮、大朗鎮等鎮就是當時有名的汽車走私地。

“洗腳上田”的新貴們,要考慮錢往哪裡放的問題。不懂高科技,蓋酒店,盈利模式清晰,心裡踏實。酒店讓資本合法化,並且容易駕馭。這些暴富的人選擇投資酒店,成為東莞豪華酒店的股東群體。

1994年到1999年,東莞新增11家豪華酒店,其中5家五星級酒店,6家四星級酒店,分佈在長安鎮、黃江鎮、鳳崗鎮等鎮區。

1996年,寮步鎮金凱悅大酒店開業,這是中國第一家開在鄉鎮的四星級酒店。寮步鎮有華南地區規模最大汽車交易中心,整車、二手車、汽配銷售異常發達,第一家汽車行也是在1996年開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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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莞寮步金凱悅大酒店

金凱悅大酒店生意異常火爆,是寮步鎮政府在招商引資過程中接待客人的最佳場所。當時韓國企業南亞電子在寮步考察投資事宜,一直猶豫不決。當南亞電子的大老闆從韓國來到東莞,寮步鎮相關部門安排他入住金凱悅大酒店,看到有這樣高星級的酒店,他當場就拍板確定了投資。

金凱悅大酒店的老闆莫志明,是那種在人群中誰也不會注意到的人。但他2006年時已被稱作東莞的“14星企業家”,因為在東莞開了兩家五星級酒店和一家四星級酒店。經營酒店業務的同時,還辦了鋼鐵公司,其執掌的名冠集團,產業涉及鋼鐵、建築、運輸和酒店。

莫志明曾說,有位朋友從大連買了一本香港十大富豪發家史,他看了以後收穫很大,他發現這些香港富豪,都是做房地產和酒店的。他最初進入酒店業的理由很簡單:做建築施工賺了近億元,不知道往哪裡投。

儘管他做過建築,但從深圳來的酒店管理人員到達建成的金凱悅大酒店時,發現這個裝修頗為豪華的酒店只有客房,沒有任何配套設施。因為莫志明根本不知道,酒店建設除了客房,還要有其他設施。

但就算是這樣一家先天不足的酒店,依然天天客滿。金凱悅大酒店的成功,給其他老闆做了很好的示範,民營資本競相湧入。很多鄉鎮領導也感受到豪華酒店對招商引資的巨大推動作用,政府開始積極推動民營資本在酒店業投資。

02

2014年2月9日,央視對東莞部分酒店經營色情業進行報道,一場掃黃行動當天下午就開始了。

央視點名的進行“裸舞選秀”的黃江鎮太子酒店桑拿中心,老闆梁耀輝(人稱“太子輝”)很快被抓,並被罷免全國人大代表職務。3年以後,梁耀輝因組織賣淫罪、串通投標罪、單位行賄罪等三罪,被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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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耀輝

判決書顯示,從2004年起,太子酒店桑拿中心逐漸成為一個大規模賣淫活動場所,組織包括多名未成年在內的失足婦女(“桑拿技師”)賣淫吸引客人消費。該桑拿中心還建立起一套完整的制度,如桑拿技師入職前按個人條件定等級,有專門的接客禮儀、賣淫步驟等系統化培訓,還配有體檢醫生和培訓管理人員。

法院根據扣押的桑拿房《鍾房訂房登記表》認定,從2012年12月1日到2014年2月8日,通過賣淫所得的桑拿房房費收入達4118萬餘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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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酒店

梁耀輝是黃江人,最開始開理髮店,然後變成髮廊,再到酒店,發展路徑無比清晰。他還是中源石油集團國際有限公司董事長,當選過兩屆廣東的全國人大代表。在2012年的兩會上,他提交了《關於建立道德評價體系和加強誠信體系建設的建議》。

黃江鎮臺企眾多,臺商們需要高端奢華的服務,他們成了太子酒店的主要客源。從需求邏輯上看,酒店業跟色情產業幾乎同時誕生,並且難以脫離對方而存在。色情產業在經營強化過程中,甚至發展出一套高度流程化的規則,稱為ISO的“莞式服務”。

通常情況下,投資一家豪華酒店至少需要8到10年才能回本,但酒店有了色情產業,依靠桑拿和娛樂,回本時間可以縮短到4到6年,甚至更短。為了規避風險,很多酒店宣稱桑拿部門都是承包給第三方經營的,實際上酒店與桑拿部門在經濟上密切相連。

2014年之前,東莞不少五星級酒店(如銀城酒店、大朗帝豪花園酒店)都有因色情產業被查的記錄,但這些掃黃行動流於形式,風聲一過,濤聲依舊。實際上,當地形成了一種默認的邏輯:“打擊賣淫嫖娼,就會打擊外來客商,打擊外來客商,就會打擊東莞經濟”。

對東莞本地人,特別是女性來說,她們大多不願意居住的社區甚至城市有太多色情產業存在,因為自己的伴侶去酒店“娛樂”,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了家庭的和諧。而老一輩的社區居民對社區旁邊的酒店存在的色情產業更是痛心疾首,反對自己的孩子從事相關甚至是無關的酒店一線工作。

事實上,大部分本地人幾乎不從事酒店業,也不讓自己的孩子從事酒店業,他們從內心裡鄙視這個行業。非要從事酒店業,對崗位也有明確要求,那就是隻從事像採購、人事、財務這樣的二線工作。

03

早在2013年,廣東省領導就提出要“騰籠換鳥”,東莞市也提出要從“三來一補”到產業的轉型升級。一定程度上,把豪華酒店的大量客源轉移出去了,撼動了豪華酒店的客群基礎。

掃黃事件之後,媒體短時間給予東莞極大關注,對高星級酒店構成很大壓力,對獨立的KTV和桑拿場所更是滅頂之災,很多酒店的營業收入出現腰斬,甚至有五星級酒店向“農家樂”轉型,在酒店內闢出數十塊菜地出租給市民種菜。

東莞市公佈的2014年酒店業數據顯示,26家酒店被取消星級,其中五星級酒店1家,四星級酒店5家。但大部分酒店仍在正常經營,而不是外界傳言的倒閉了。

改行也是有的,長安鎮的烏沙大酒店在2015年改造升級,要打造集創客空間、孵化器、商務寫字樓及配套商業街區為一體的城市綜合體,厚街鎮的景怡酒店也一度要改為創客空間。

儘管東莞的豪華酒店已經趨於飽和,2015年還是有7家豪華酒店(6家五星級酒店,1家四星級酒店)開業。投資酒店已經成為當地民企老闆尋找身份認同的一種方式,資本慣性加上文化習性,還是讓不少人義無反顧地進入了這個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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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東莞豪華酒店空間分佈

就像《中國經濟週刊》寫的:“在東莞,如果問一個當地的民營企業家有了錢最想做什麼,答案几乎沒有懸念:建一家五星級酒店;而當記者問一個已經擁有一家五星級酒店的老闆,其最得意的事是什麼時,他脫口而出:擁有第二家五星級酒店。”

雖然酒店老闆們大多隻是把酒店當成一門賺錢的生意,沒有多少遠大抱負,東莞酒店業還是塑造了一些具有地方特色的民營酒店品牌,如三正半山酒店集團。三正半山酒店集團興建了“全國首家鄉鎮五星級酒店”東莞樟木頭三正半山酒店,還通過品牌輸出先後接管了多家高星級酒店。

以前人們總說,東莞之外的豪華酒店的主要收入是客房收入,只有東莞的豪華酒店是客房、娛樂、餐飲並舉,尤其休閒娛樂功能是亮點,客房價位反而相對低廉。

而當人們默唸“今夜,我們都是東莞人”那一刻,一切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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