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界】北大學子涉嫌弒母案:為什麼這次我們對嫌犯充滿好奇?

撰文 | 林子人

『思想界』欄目是界面文化每週一推送的固定欄目,我們會選擇上一週被熱議的1至2個文化/思想話題,為大家展現聚焦於此的種種爭論與觀點衝突。本週的『思想界』,我們關注社交

網絡爆款文章《烏鎮是假的》和北大學子涉嫌弒母案

北大學子涉嫌弒母案:這一次惡性事件裡,為什麼我們對嫌犯充滿好奇?

4月21日凌晨4時,犯罪嫌疑人吳謝宇在重慶江北機場被捕。他涉嫌於2015年7月11日殺害了自己的母親謝天琴,其屍體在次年2月14日才被發現,隨後警方發出了對吳謝宇的通緝令。在這三年的時間裡,坊間推測吳謝宇已經潛逃出國,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一直藏匿於國內。

根據警方披露的信息,福州警方對吳謝宇的審訊並不順利,對於案件本身,嫌疑人基本採取迴避不談的態度,因此許多謎團仍然有待解開:他為何殺死自己的母親?他與母親的關係如何?他如何在國內躲過警方的偵查?他又是如何落網的?

由於嫌疑人本人還未對上述問題作出解釋,而公眾對於這起惡性事件關注度又極高,許多媒體通過採訪與吳謝宇有過接觸的相關人士來試圖還原他的生活。公眾號“每日人物”刊登《吳謝宇案的五個側面》一文,記者奔赴福州、重慶兩地採訪了吳謝宇的親人、朋友和同事,試圖解答上述問題。

記者走訪發現,吳謝宇這些年在重慶以“小龍”的化名在當地最著名的酒吧之一從事夜場“男模”的工作。由於夜場接收“男模”的門檻低,大多無需身份證和體檢,他得以不暴露身份地在此藏身。另外,也有網友在“知乎”爆料稱,吳謝宇還曾用“張維晉”的化名做過酒吧服務生,在那裡給人留下“不夠聰明,嘴不夠甜,不會來事兒”的印象。

此前有媒體報道稱,吳謝宇的落網是因為機場的人臉識別設備四次抓拍到他,每次相似度比對都關聯出他被通緝時的照片。然而來自重慶機場的權威信源告訴“每日人物”,警方其實是通過其他科技手段提前得知吳謝宇已經在重慶,因此在機場進行有計劃的抓捕行動。人臉識別技術目前還難以應用在抓捕逃犯上。另外,福建警方向媒體透露,吳謝宇自述稱父親吳志堅對他的影響較大。根據吳謝宇童年玩伴和親屬的回憶,吳父的去世對其家庭經濟狀況有很大影響,也有很大可能改變了吳謝宇的性格。

在過去一週多的時間裡,關於吳謝宇的報道層出不窮,而其“北大學霸”的身份和縝密的屍體處理方式也為其營造了“高智商犯罪”的形象,強烈吸引了公眾的眼球。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此前媒體在報道許多其他惡性社會事件時往往有一種傾向認為我們不需要了解犯罪嫌疑人的故事,只希望看到TA被繩之以法。而在吳謝宇弒母案中,公眾似乎迫切想要知道案件的始末和施害者的動機。

公眾號“Vista看天下”刊文《為什麼人們痴迷於圍觀吳謝宇?》,談及了“不想聽他背後的故事,只想看他死”的態度為何在這次沒有佔領輿論高地。作者張大紅指出,吳謝宇的名校標籤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名校學生通常給人留下心思單純的學霸印象,一旦與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聯繫在一起,就格外引人矚目,“人們想要確切地知道,這些曾經的天之驕子,是在哪個時刻偏離了正常的軌道。”

其次,吳謝宇和無差別殺人犯相比是個相對“安全”的嫌犯,無論是案發前還是逃亡後,他都與正常人無異,也沒有給更多的人帶來傷害。輿論普遍認為,弒母行為雖然殘忍,但吳沒有報復社會的風險,這給了看客心理上的安全感。另外,公眾關注吳謝宇弒母案也有一種隱秘的自保心理,即為完美男孩弒母找到具體的理由,以規避這種無端出現的惡性事件。

梁文道在“看理想”《八分》節目中詳細解釋了社會事件和自保心理之間的關係。他援引美國社會學家Jack Katz發表於1987年的論文《什麼使得罪案成為新聞?》指出,如何在世界上安全、沒有意外地生活下去是每個人都關注的問題,但社會新聞中的罪案、交通事故、天災人禍又時時提醒人們天不遂人願,於是人們會通過這類新聞來辨別身邊潛在的危機,對容易犯罪的群體下意識地形成某種類型化印象併產生提防心理。

然而這種類型化印象很多時候其實是充滿偏見的刻板印象,討論案件的時候,人們會不自覺地帶入先前日常生活經驗形成的觀念,因此在吳謝宇弒母案的相關討論中,很多人會認為是母親對待兒子太過嚴苛導致矛盾激發向無可挽回的悲劇發展。梁文道認為,媒體的職責是打破這種類型化的理解,通過更深入的調查客觀如實地報道案件,這也是“專業新聞倫理”的要求。

然而遺憾的是,吳謝宇弒母案的報道同許多其他社會新聞一樣充斥著無端猜測和不實消息,例如母子亂倫、父親出軌等。在梁文道看來,這是因為當下中國的傳統媒體式微,自媒體興起,自媒體人不再受專業新聞倫理的束縛,完全以流量為導向,於是容易出現推測式、臆想式的寫作手法,虛構內容,只為博取眼球。這樣的報道,踐踏了受害者的權益,非常容易給他們造成“二次傷害”。

【思想界】北大学子涉嫌弑母案:为什么这次我们对嫌犯充满好奇?

梁文道認為,專業新聞倫理,應該強調自律,他指出,中國新聞倫理出現各種偏差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律比自律強太多,“這種情況下我們可能就會認為,凡是沒有設置底線的事情,那麼就可以隨心所欲、暢所欲言,愛怎麼報道怎麼報道。這就是沒有自律,純粹依靠‘他律’的一個結果。”

《烏鎮是假的》刷屏:烏鎮是假的,那什麼是真的?

五一假期期間,一篇題為《烏鎮是假的》的文章在社交網絡上引起了廣泛的轉發與討論。

烏鎮地處浙江省桐鄉市北端,是一座具有1300餘年歷史的江南古鎮。烏鎮河道密佈,民居臨河而建,傍橋而市,保存有大量明清建築,體現了“小橋流水人家”的江南古鎮風韻。1999年6月,當地政府組建烏鎮旅遊開發有限公司,由陳向宏主持對烏鎮進行全方位整治。2001年1月,烏鎮正式對外開放,並在之後的若干年中逐漸發展為東柵和西柵兩個景區。與此同時,烏鎮獲得了一系列榮譽,其保護開發手段的主要特點是精心策劃的“原汁原味”場景,政府的大力營銷和強勢的企業經營管理,被旅遊業界稱為“烏鎮模式”。

在《烏鎮是假的》一文中,作者“阿甘叔”覆盤了烏鎮(西柵景區)近些年是如何從一個破敗的古鎮發展為“傲視群雄”的超級古鎮的。其中的關鍵,在於旅遊開發商在深入洞悉遊客的真正訴求後,營建了一個“假”古鎮,而這個“假”古鎮迎合的,是遊客對古老且有質感的環境的訴求,“我願意在殘垣破壁前感懷世事變遷,回到酒店我一樣要求獲得凱特王妃般的品質服務。”

文章似貶實褒,從烏鎮之“假”出發討論烏鎮如何抓住遊客對古鎮之“真”的想象,並用一個個大IP吸引遊客不斷復遊:在烏鎮西柵提供服務的雖然的確是本地人,但他們的身份其實是烏鎮旅遊公司的員工,在統一管理下提供標準化服務,因而規避了普通古鎮拉客宰客的亂象;在烏鎮西柵納入統一管理後,真實古鎮的熙攘和紛雜業態被遊客心目中的“真實”所代替——它一方面呈現出一個充滿歷史感和品質感的幽靜古鎮,另一方面卻又不顯山露水地提供幾十個高品質現代化酒店的住宿選擇;除此之外,陳向宏極力打造烏鎮IP,主持修建了木心美術館、烏鎮大劇院,與黃磊、賴聲川一道打造出已成功舉辦五屆的烏鎮戲劇節,成功吸引了年輕人的注意。

2014年,烏鎮成為世界互聯網大會永久會址,其中的重要因素就是這個有著中國文化特色的古鎮同時也是一個能夠提供高規格會議場所和數千人高級別住宿的地點。自此,烏鎮與其他中國古鎮的距離已經遠遠拉開。文章援引數據稱,烏鎮遊客量在2018年達到915.03萬人次,在中國古鎮之中保持經營效益第一。

【思想界】北大学子涉嫌弑母案:为什么这次我们对嫌犯充满好奇?

不少轉發《烏鎮是假的》的網友表示“心動了”,但在另一方面,常年爭議不斷的“烏鎮模式”也因這篇爆款文章再度引起業內人士的注意。針對該文,陳向宏在其個人公眾號“向宏做導遊”上做出回應,指出所謂的“烏鎮真假問題”,其實背後是關於保護開發模式的爭論。

對於烏鎮西柵的“假”,主要有兩個質疑點:一是烏鎮老街部分建築其實是新建的,二是烏鎮西柵的原住民都搬遷了。陳向宏指出,歷史上的烏鎮經過太平天國運動和抗日戰爭兩場浩劫,留存民居和公共基礎設施早已破敗不堪,直到1999年都不能說是處於理想狀態的江南古鎮。因此目前呈現在公眾眼前的烏鎮西柵,或許不是“真實”的烏鎮,卻是力圖回到理想狀態的烏鎮。

再者,陳向宏指出了烏鎮西柵在引導當地人迴流就業上起到的重要作用。目前在烏鎮西柵從事民宿、旅遊經營的人員80%以上是講烏鎮話的本地籍人員,在外圍鎮區,常住人口從1999年的不到9000人急劇擴張,僅從事外圍酒店民宿餐館的烏鎮及周邊人士就超過1.7萬人。對於原住民搬遷的問題,他指出受影響者僅為烏鎮四個柵(街區)中的一個柵,搬遷居民得到了妥善安置。

陳向宏沒有在文中回應的是,烏鎮作為一個旅遊景點,在滿足遊客對於當地體驗和舒適便利的雙重需求後反過來促生、凸顯了烏鎮之“假”,同時也有不少評論嘲諷了遊客的這種矛盾心態。事實上,有學者指出,遊客並非全然漠視遺產地的“原真性”(authenticity)。

《旅遊科學》期刊於2008年10月刊登了一篇題為《符號化的“原真”與遺產地商業化——基於烏鎮、周莊的案例研究》的文章。文章指出,在遺產旅遊領域,原真性是很重要的衡量標準,一方面,遺產地的核心價值在於其對過去文化傳統與場景的真實再現,另一方面,遊客正是基於這種對過去的懷念和對真實的尋找而去遺產地旅遊。作者在烏鎮、周莊兩地進行三次遊客與居民調查後發現,遊客認為“保持古鎮建築特色”“保護古鎮周邊環境原封不動”很重要,但由於自身判斷力有限,他們對古鎮元素的“真假”判斷更多依賴於開發者和媒體宣傳留下的印象。

這是因為原真的遺產地及其環境構成的是一種與遊客日常經驗截然不同的差異,遊客在到訪遺產地後,實際上是在追尋各自想象中的“原真性”,即遺產地的“符號原真”,它們通常來源於早期的學習或後期各種媒體積累而成的印象,並在遊客親自到遺產地和當地居民的互動中得到驗證。換言之,“遊客所期望的‘原真’並不是遺產地本身的原真,而是旅遊經營者根據遊客的期望、想象和偏好來組織、設計、構建出來的‘原真性效果’。”

這樣的結果就是,遺產地的發展將在旅遊開發者、媒體以及遊客的口碑傳播下越來越依賴符號化的“原真”。烏鎮的選擇,是順應並利用這樣的結果。但這是否是中國古鎮保護開發的唯一有效路徑,依然且將一直是一個討論不休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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