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梁波 田雪皎 謝凱 發自湖北野三關
“這個就是虎哥，陳行甲都奈何不了他！”
“這個秦海濤，可以跳三丈高，是虎哥身邊最能打的打手。”
“這個喻興榮，是虎哥的親戚，也是他的打手，曾逼張玉堂在派出所下跪！”
“這個女的，是虎哥的第二任妻子。她厲害的很，曾指揮手下追打討工錢的兩位殘疾人，當時很多都看到過。”
……
4月25日，湖北巴東野三關鎮高速客運站（農亭街北），幾位居民圍在《恩施州公安局關於公開徵集田金虎犯罪集團違法犯罪線索證據的通告》前，指著通告上18名成員的頭像，如數家珍該團伙成員的身份與惡行。
作為野三關鎮威望較高的老居民，原野三關鎮副鎮長、今年75歲老人鄧傳聰說，用“談虎色變”評價田金虎及其團伙成員，一點也不為過。
當街毆打他人
手下在派出所逼人下跪
虎哥有多惡？
“巴東縣和野三關的人來調查，我們不敢說。”多位受害人都說出同樣的話。野三關鎮譚家村二組村民張玉堂甚至說，提到田金虎就想流淚。
2004年，田金虎經營野三關客運站，張玉堂是其中一名員工。“他當年讓員工參與打砸其他車站，我沒有參加。”張玉堂說，田金虎第一次被公安機關打擊時，作為證人，他如實向公安機關作了舉報。
沒想到，這為張玉堂埋下禍患。
2009年，田金虎出獄不久，作為他的親戚，喻興榮不斷上門找張玉堂麻煩。
2008年，喻興榮和張玉堂生過矛盾。“但在野三關派出所協調下，都解決好了，兩家人開始說話了。”張玉堂說，2009年9月8日這一天，喻興榮又找到他糾纏，起因仍是以前的矛盾。在喻興榮的言語中，張玉堂獲知，這次是受田金虎的指使。當天，在街上，喻興榮突然出拳，將張玉堂打倒在地，並搶走82元現金，撕爛了他的襯衫。張玉堂因此右耳失聰，與人正常交流時，有點困難。
捱打後，張玉堂以搶劫和故意傷害報警。野三關派出所民警將喻興榮和張玉堂帶到派出所。
“民警說是小事，沒有立案。”張玉堂說，在派出所內，喻興榮仍對他破口大罵，竟當著民警的面，還想繼續打他，“他說：只要我下跪，就不打我。”
見民警並未阻攔，張玉堂只得面向民警跪了下來。“跪了七八分鐘，沒有人拉我。”張玉堂記得，此事至今未得到解決。事發兩天後，張玉堂又來到派出所，想拿回被撕爛的襯衣，民警卻說不見了。
此後，喻興榮見到張玉堂都要追打他，張玉堂曾外出務工不敢回家。
用警車搞春運
舉報人稱被當街打傷
2016年正月初六，時至春運，一輛車牌為“鄂OD991警”的大巴車，直接開進巴東縣野三關客運站攬客。從知情人提供的視頻看，大巴車噴有警徽，以及“警察”字樣，車身和制式警車一樣，呈藍白色。自此，這輛警式大巴車，開始每天一班，一直運營到正月二十六。
多名目擊者多次聯名舉報並報警，警方卻遲遲未對載客運客的警式大巴車採取措施。直到有目擊者將線索提供恩施當地新聞媒體。經媒體曝光後，這輛“警車”才從車站“消失”。據警方認定，這是一輛已經報廢的警車。不過，車從何而來，至今無人給出一個答案。
2016年3月12日，野三關鎮居民張祖學被懷疑為舉報者，5名男子當街對其實施毆打。
據目擊者提供照片顯示，當時，田金虎就坐在幾米外崗亭內“觀戰”。張祖學倒地不能動彈後，田金虎揚言：“用手機照相舉報我，我就把你的手指掰斷。”最終，張組學的一小拇指粉碎性骨折，另一小拇指脫臼。
此事發生後，多名目擊者聯名舉報至巴東縣公安局，並提出巴東縣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大隊副大隊長鄧清彪應迴避，即不能介入辦理此案，原因是鄧清彪兒子在田金虎客運站上班。“可是，被派來辦理此案卻正是鄧清彪。”舉報者稱，還沒有開始調查，鄧清彪及家屬就被田金虎請去吃飯。這之後，田金虎還警告舉報者：“你們今天告，明天我就知道你們怎麼告的。”
2016年3月21日，恩施州公安局向媒體通報稱，恩施州與巴東縣兩級公安機關聯合查處一起假警車春運攬客案，當事人喻某已被抓獲。經查，參與春運攬客、牌照為“鄂OD991警”的車輛系假警車，車主喻某系仙桃人，曾從事經營野三關鎮至武漢的客運，擁有2臺正規客車。3月12日，假警車被報廢車廠拆解，大部分零部件已被賣出。辦案民警在報廢車廠，只看到了假警車發動機和車後部。
2019年4月17日，《恩施日報》報道稱，2018年10月15日，7名涉嫌充當田金虎涉黑惡團伙“保護傘”的幹部被採取留置措施。恩施州紀委監委官網顯示，當天公佈7名被採取留置幹部，鄧清彪為其中之一。
留置酒店三天
商人“自願”放棄開發權
從宜昌市建築設計院下海，從事20多年建築的重慶涪陵人侯建平，第一次當開發商是在野三關。也就是在這裡，其超過千萬元的投資不僅血本無歸，面對各路追債人，侯建平只能“逃”回重慶老家，躲了起來。“而這一切，都拜田金虎所賜。”4月24日，坐在宜昌某酒店房間沙發上，侯建平欲哭無淚。
2014年，侯建平通過朋友引薦，認識了巴東乾峰投資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乾峰公司）野三關20號商住樓（萬福苑）負責人譚德銘。
譚德銘，原巴東縣副縣長。退休後，在乾峰公司負責野三關房地產項目開發。20號樓盤，位於興業路與希望路交叉路口，野三關鎮政府隔街斜對面。站在遠處眺望野三關鎮，20號商住樓樓最為顯眼。
“譚德銘這個人很不錯。我正是看中了他的為人，才願意與乾峰公司合作。”侯建平說，經過協商，他與乾峰公司簽訂投資合作開發協議，具體項目為開發20號商住樓。
樓盤總建築面積55639平方米。其中，侯建平自籌資金1700多萬元，建築商曾德新（音）墊資5000多萬元，樓盤於2015年10月1日正式開始銷售。
2016年4月，在譚德銘的努力下，20號樓與野三關鎮政府還達成合作意向，政府將購買20號樓100餘套房，作為異地扶貧搬遷安置房。“也許正是這個原因，田金虎盯上了這個樓盤。”侯建平說。
據侯建平介紹，在2016年6月以前，他完全不認識田金虎。乾峰公司也沒有田金虎這個人。不過，到了2016年6月以後，田金虎突然取代譚德銘，開始擔任乾峰公司野三關項目的執行經理。
田金虎如何進入乾峰公司擔任野三關項目執行經理，侯建平無從得知。
“這或許與乾峰公司負責人程光輝因行賄被紀檢部門帶走有關。”一位要求匿名的知情者透露，程光輝被帶走後，該公司知道田金虎能量很大，於是找到田金虎幫忙“撈人”。還別說，程光輝很快就被放了出來。“當然，目前程光輝又被帶走了。”
這個時候，田金虎尚未進入乾峰公司，而是一個名叫李凱的人進入。
侯建平說，李凱進入乾峰公司後，其總是用各種藉口，不給售房合同蓋章。
起初，侯建平還沒有在意。後來，有人提醒侯建平，曾看見李凱與田金虎一起吃飯喝酒。“田金虎可不是好人，侯總你要當心哦！”
這位朋友的善意提醒，侯建平認為，他和乾峰公司合作開發，且有合同在手，應該不會出問題。
李凱此間提出，他介紹一個高人，可以在兩個月內，讓售房銷售額達到2000萬元。
“20號樓盤，我只是乾峰公司的合作開發者，售房合同蓋的章，是乾峰公司的印章。”侯建平說，不蓋章，意味著房屋按揭貸款合同不能進行下去，銀行按揭款不能到賬，也就意味著建築商的錢支付不了，進一步結果是拖欠民工工資。
面對售房合同蓋不了章的窘境，侯建平只得同意李凱的提議，將在2016年6月以前的銷售公司辭退。
不過，事情並未按照如約那樣進行下去，這位名叫譚德森（音）的售房高人介入，遲遲賣不出一套房。
時間來到2016年5月底6月初，譚德銘徹底離開項目部，接替者為田金虎，身份為執行經理。至此，乾峰公司印章被田金虎完全掌控著。
2016年6月，侯建平專程趕到巴東縣，希望與田金虎協商解決房屋銷售問題。侯建平說，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田金虎。
侯建平提出，如不能順利售房，發不出工資，可能引發工人鬧事。“工人翻不起多大的浪，野三關派出所我喊他們早來就早來，喊他們晚來就晚來。”田金虎的回答，讓侯建平開始感到不安。
初次見面後，樓盤銷售仍然處於停擺狀態。時至2016年8月13日，“高人”譚德森的售房團隊，一套房子也沒有賣出去。
也就是這一天，因無力清償工程欠款，侯建平被田金虎派的人“限制”在乾峰公司辦公室內。只要侯建平離開，或者去20號樓建築工地，其身後總會跟著幾個人。
“有三個人我叫得出來名字。”侯建平說，這三人分別是總經理助理黃河，維穩辦主任秦海濤，維穩辦成員田應輝。據2018年11月2日，恩施州公安局發佈的“關於公開徵集田金虎犯罪集團違法犯罪線索證據的通告”證實，黃河、秦海濤、田應輝均為田金虎犯罪集團18名成員之一，目前已被警方採取刑事強制措施。
2016年8月16日下午5時許，侯建平被“請”到田金虎經營的華逸國際大酒店。侯建平先來到酒店停車場旁一棟房子二樓的辦公室裡，田金虎讓大哥田經安打印一份協議，要求侯建平簽字。
侯建平清楚的記得，這是一份只有一張A4紙的協議。
據侯建平提供的這份協議書複印件顯示，協議甲方是侯建平，乙方是田應輝、秦海濤。具體內容第一條：甲方因資金鍊出現困難，現急需解決農民工勞務工資320萬元，為保障農民工工資和項目順利推進，經甲乙雙方協商，甲方自願將該項目轉讓給乙方開發，並自願放棄前期所有投資。
“我看完第一條，我就覺得這是一份完全不對等協議。”侯建平說，讓他感到更加不對等的，還有第二條。
協議書第二條規定：乾峰20號商住樓（萬福苑）前期債務共計1250萬元，其中405萬元的直接借款（其中包括劉德志本息320萬元、李建倫85萬元）由乙方負責承擔，其餘均由甲方自行承擔處理，與乙方無關。
從協議書看，從2016年8月19日簽定之日起，20號商住樓一切事務均由乙方接管，其中盈虧均歸乙方負責。當然，由於銀行面籤權利在甲方，因此，甲方還得全權予以配合，不得推延，迴避，否則承擔違約金五十萬元。儘管在第五條，樓盤全部開發完畢後，乙方根據情況給甲方50萬元至250萬元之間的金額予以費用補償，但只要甲方在樓盤驗收等方面稍有不配合，該補償費用為零。
有律師在看過這份協議書後指出，這份如果生效，不僅意味著侯建平從20號商住樓徹底“出局”，此前投資血本無歸，後期售賣所得利潤一分不能得到，還意味著侯建平將為此揹負債務840萬元。
“樓盤房屋330多套，車位105個，商鋪一樓3700平方米，二樓5000平方米。如全部售出，總銷售額應超過1.2億元。”侯建平說，他當然拒絕簽字。
見侯建平不願簽字，田金虎於是在華逸大酒店開了一間標準間，並讓派田應輝、秦海濤等人輪流陪著侯建平。“白天，田金虎只要有空，就來和我談。見我不願意，他就威脅說，今天不行，那明天繼續談。”侯建平說。
僵持至2016年8月19日凌晨3時，連續三日不能脫身的侯建平，手機已沒電關了機。且整個已臨近奔潰狀態。無奈之下，侯建平只好在協議書上簽字。簽完字，田金虎帶走了協議，留下秦海濤一人陪著侯建平至天亮。“協議書當時只有一份。8月19日早上，我離開時，曾向田金虎提出還應該有一份，由他掌握。但被田金虎拒絕。”侯建平說。
走出華逸大酒店，侯建平乘坐黑車回到了宜昌。經過細細梳理，侯建平先後到巴東縣公安局、恩施州公安局報警，但得到答覆是：田金虎沒有打他和傷他，字也是他自己籤的，他只有去法院起訴。
侯建平到法院起訴，主審法官則私下告訴他“只有兩條路”，一是敗訴，二是撤訴。在律師勸說下，侯建平撤訴，躲回了重慶老家。
侯建平說，田金虎取得20號樓盤開發權後，野三關鎮政府從這裡購置150套小戶型房屋，用於扶貧安置。
2016年8月29日，巴東縣政府官網“長江巴東網”，一片題為《讓貧困戶搬得出、穩得住、能致富——巴東縣深入推進易地扶貧搬遷安置工作》的報道中寫到：“野三關鎮和乾峰公司合作，乾峰公司專門為分散安置易遷戶量身開發小戶型的20號樓盤，不僅為有意願易地扶貧搬遷的貧困戶提供房源，而且讓開發區日益增長的勞動力市場，成為貧困戶再就業的平臺。”
侯建平在後來的舉報中稱，田金虎拿到20號樓後，購置了一輛路虎車。
野三關鎮知情人士證實，田金虎確實購置一輛路虎，一直沒有掛車牌照。不過，田金虎本人平時開的是一輛本田雅閣轎車，“非常低調。”
儘管如此，田金虎“巧取豪奪”侯建平20號樓開發權的事，在野三關鎮世人皆知。野三關鎮原副鎮長、今年75歲的老居民鄧傳聰說，當他聽說了侯建平的遭遇後，他也才意識到，田金虎已經徹底長大了。於是，為了野三關的安寧，他主動聯繫上侯建平，並開始了他們的舉報之路。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封面底稿】創作，在封面新聞和今日頭條獨家發佈，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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