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顧雛軍:郎鹹平欠我一個道歉

最高法院再審宣判顧雛軍案,多項罪名撤銷。

对话顾雏军:郎咸平欠我一个道歉

2019年4月10日,最高人民法院對備受關注的顧雛軍案再審宣判,判決撤銷原判對顧雛軍犯虛報註冊資本罪,違規披露、不披露重要信息罪的定罪量刑部分,判決顧雛軍犯挪用資金罪改判有期徒刑五年。顧雛軍案多名同案人被宣判無罪。

顧雛軍為格林柯爾集團的創辦人。格林柯爾在香港創業板上市,一度成為香港創業板盈利狀元,併成為內地製冷業巨頭。2004年8月,經濟學家郎鹹平指責當時格林柯爾董事局主席顧雛軍在收購科龍、美菱等4家公司中,使用欺騙手段侵吞國有資產,由此引爆“顧雛軍案”2005年9月顧雛軍被正式逮捕,被判多項罪名。

2012年9月,顧雛軍刑滿出獄,走上申訴道路。2017年12月28日,最高人民法院公佈人民法院依法再審三起重大涉產權案件,對於顧雛軍案,由最高人民法院第一巡回法庭提審。新聞發佈之後,騰訊新聞《原子智庫》陳興傑獨家對話顧雛軍,對案件重審過程、昔日的“郎顧之爭”以及他未來的機會一一作了回應。本文一共6000字,需要閱讀7分鐘。

兩份信息公開,案件贏來轉機

原子智庫:感謝顧總接受我們的採訪。第一個話題,最高法直接提審、再審您的案件。您認為直接的原因是什麼?

顧雛軍:我坐牢出來後就在喊冤。那時我認為我的案子非常簡單,根本就是一個冤案。我認為只要我喊冤案,把真相喊出去,就沒有問題,馬上就會宣判。已經五年過去,這一次突然被最高法提審,出乎我意料。說老實話,我沒有想到這麼快。因為這麼長時間,我已經感覺到有點疲了,我喊了很長時間,到現在為止,我基本上也不怎麼喊。這個案件能夠被提審,我認為是我們黨全面依法治國,在十九大以後到了非常高的高度。十九大召開以後,到現在到我的案子提審,也就兩個月時間。在中央強大的執行力度下,才有了這次平反。

原子智庫:12月22日,北京市一中院發佈兩個行政判決,主要是針對您在政府信息公開的申訴。您要求就當年證監會對科龍案發起證券期貨案件調查的規則,要求必須公開;另一個是要求2005年對科龍案調查的細節必須公開。

(事件背景:2017年12月22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作出判決,責令證監會在法定期限內,向顧雛軍公開2002年《證券期貨案件調查規則》;另一份判決則要求,證監會在法定期限內向顧雛軍公開其在2005年對科龍電器啟動立案調查程序的主席辦公會議內容。這兩份被判決被認為是拉開了顧雛軍案重審的序幕。)

顧雛軍:這個案子非常簡單。證券期貨案件調查規則,這個規則肯定要要公開。它的1999年版本網上隨時可以查,我都可以打出來。隨後的2007年版本也公開,網上也有,唯獨2002年的版本不公開,為什麼?這個證券期貨案件調查規則,就是拿來懲罰上市公司。你制定了一個規則懲罰上市公司,卻不讓上市公司知道規則,這是很荒唐的事兒。2017年1月,當時法官明確說,他也認為要公開,因為是依據這條規則才啟動對科龍立案程序。

原子智庫:這兩份信息公開,對於推動案件實質性進展,會起到什麼作用?

顧雛軍:

我為什麼要他們公開這兩點?一個是:證券期貨案件調查規則有一條,對上市公司立案調查,必須要主席辦公會全票通過。公開以後我就要求公開主席辦公會議內容,根據什麼對科龍立案的,立案決議,參加的人員,表決的情況,這些就要公開。公開第一個調查規則,就會知道主席辦公會全票通過,才能對一個上市公司進行立案調查。

原子智庫:得到北京市一中院支持,是否意味著您知道肯定會等來最高法的提審?

顧雛軍:這是必然的。你想,一中院要求證券會向我公佈這兩條。

原子智庫:相當於為後期再審鋪平道路?

顧雛軍:不完全是。這跟刑事案沒有直接關係,但它是刑事案的導火索。用一個虛假的2.76億美金對科龍立案調查,因為這是虛假的,所以不敢通過主席辦公會,而是走另一個違規渠道。

主席辦公會是證券期貨案件調查規則明確規定的,不按照這規定來執行,往輕了說是違規,往重了說是違法。

“我多說一句話,引來無妄之災”

原子智庫:當年案件起因,您在很多報道說,把好東西亮給別人看,才有了這場牢獄之災。這是怎麼回事?

顧雛軍:這是我感覺非常後悔的一件事。當時科龍連續兩年鉅額虧損,就要找人們買。一開始不是找我,一開始找的是香港著名富豪郭鶴年。郭鶴年沒有買,最後才找到我,我買的這家公司。在我的手上,三年時間我把它的銷售額由35億做到128億,把稅收由1.7個億做到5.6個億,我做得很成功。就在當時,我犯了一個錯誤。

原子智庫:什麼錯誤?

顧雛軍:當時廣東省要搞大佛山地區,要把順德重新劃回佛山一個區,原來的領導提升就走了,派了佛山市副市長來繼任順德書記的位子。他到我們科龍例行走一圈,我那天多說了一句話,這就是整個案子的起源。

我說,科龍現在稅收重回順德第一。他覺得很奇怪,他說美的銷售額是300多個億,你們才100多個億,稅收怎麼可能超過美的。

當時我說,科龍稅收重回順德第一,是順德區政府給我們發的錦旗,所以要順德區政府來解釋這個事情。當時在場一個副局長說,美的集團是把原材料採購公司的東西賣給配件公司做一次銷售,配件公司的配件賣給組裝算一次銷售,組裝廠賣給營銷公司再算一次銷售,他們報三百億銷售,跟科龍報法不一樣。科龍30個億銷售額報到這邊,銷售額是280億。科龍報的是一次銷售,所以科龍交的稅收在順德最大是合理的。

原子智庫:也就是說,您洩露科龍的家底,引起別人覬覦?

顧雛軍:他那時終於明白,科龍是非常優秀的公司。他們為搶奪科龍的股權,偽造一份2.76億美金保函。保函說,科龍給格林柯爾擔保了2.76億美金。當時我感覺到這是很大的事情。科龍當時的淨資產28個億,如果有2.76億美金保函——那時候是8.3匯率——就是23個億元,這樣的話對公司太危險。第二天我就到廣發銀行調查,廣發銀行給我們開出證明,沒有這個保函。我給廣東證券寫了一封信,附了廣發銀行蓋公章的證明,不存在這份保函。

有人把我的這份證明藏住,仍然以偽造2.76億美金保函的事情上報。沒有通過證監會嚴格的調查程序,沒有開主席辦公會,就有人簽字對我立案調查。

“我百分之一萬會無罪”

原子智庫:您當年揹負三個罪名,第一個是虛報註冊資本,第二個是違規披露不披露重要信息罪,第三個是挪用資金。您覺得這三個罪名哪一個最有可能率先被推翻?

顧雛軍:三個罪名同時推翻,沒有一個可能不被推翻。所有都是虛假的。這個案子所有的法官,當時都認為是判不了,沒有罪。現在這一次再審,百分之一萬會無罪。哪怕是一個有法律知識的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都會說出來他無罪,不可能證明我有一個罪名成立。

原子智庫:你希望的平反目標是什麼?把科龍股份股權全部拿回來?

顧雛軍:我的目標是三個罪名完全推翻,把這次冤假錯案的起因和真相具體弄清楚。2016年8月30日,中央深改組在關於平等保護產權的文件中是這麼說,要糾正和徵批一批侵犯產權的這樣的一些冤假錯案,同時要剖析一批冤假錯案。我相信我這個冤假錯案被糾正之後肯定會剖析,為什麼產生這個冤假錯案。中央提出“兩個一批”,要糾正一批、剖析一批冤假錯案。

原子智庫:審判結果沒有達到您的預期,您接下來會怎麼做?

顧雛軍:第一個我告訴你,你說的這個假設是不存在的。我的案子必須翻過來,當年製造這件冤假錯案的貪官汙吏必須受到懲罰。一定會看到這一天,我等了12年,等到這一天。

他們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讓進入再審程序,拖你。你看這麼長時間,並沒有給我駁回,為什麼?是不能駁回,這是個冤案。我從2014年1月17日被立案再審,每三個月拖一次,拖了16次。刑事訴訟法規定必須是三個月審期,頂多再拖三個月。現在已經拖了16次,所以現在必須進入再審的時候。

“郎鹹平欠我一份道歉”

原子智庫:2004年到2005年,輿論討論非常熱烈的話題,是國有資產流失。郎鹹平所掀起的這個話題,對您當年收購科龍這個過程,以及其它的併購案有非常多的質疑,就認為是左手倒右手的這麼一個資本遊戲。

顧雛軍:我現在跟你重複一個故事,這個故事我接受媒體採訪也講過。

郎鹹平在我2002年,我入駐科龍之後,他在香港媒體上發表了一篇文章。因為科龍已經ST,我拿一塊工資,我每個月拿一塊工資,他在香港媒體上發了一篇文章,吹捧我是負責任的企業家。然後他拿著這篇文章,到我香港公司來,跟我的香港公司職員說,你看我寫你們老闆一個很好的文章。我們的人當時請他吃了一頓飯。從此他就跟我,借我的兩地牌奔馳車,每個週末他都借。

突然有一天,他發表一篇文章(攻擊我)。我感到很吃驚。我不理解一個人怎麼可以,他借我的車總是欠我一份人情,我雖然沒有給他錢,但是我借車給他這總是一個人情吧。

郎鹹平如果不是拿到了別人的錢,你會來罵我嗎?而且都是無中生有的罵我。他對我收購科龍的故事很瞭解,他寫過文章來讚揚我。然後幾乎每週末都跟我的司機在一塊,他肯定了解我們是怎麼收購科龍。

郎鹹平是一個邪惡的人,這一點我2012年就這麼說,我現在仍然這麼說。而且我根本不在乎他來告我,我正準備等他來告我,所以我在任何一個地方都敢這麼說。

原子智庫:您認為跟當時的討論環境沒有什麼關係嗎?

顧雛軍:他就是有人拿錢讓他去弄這個事兒。就是為了抓我進去坐牢,跟他攻擊張瑞敏和李東昇沒有關係。他攻擊他們,所以就是拿他們陪襯我,所以他攻擊他們說得也是很平淡,他攻擊我,說得很邪惡,所以我必須告他。

原子智庫:您是說,當年他在復旦講國進民退的演講,舉了李東昇、張瑞敏還有您的例子,他實際上的目標是指向你是嗎?

顧雛軍:對。他並沒有怎麼攻擊張瑞敏和李東昇,攻擊我用了很邪惡的語氣,所以我絕對不會饒過他。

原子智庫:所以您當時就回應了。

顧雛軍:不是回應,我這個人是眼睛容不得沙子。為什麼你攻擊我,我不回應,我不告你?告他是我自有的權利。如果不是我去坐牢,我肯定會告贏他。

原子智庫:他的演講在當時引起相當大的反響,很多人站在郎鹹平這一邊。

顧雛軍:郎鹹平利用我的坐牢,成就了他自己好像是小股東的代言人的形象,或者捍衛者的形象。我真的對這段歷史表示非常大的遺憾。實際上我覺得他應該有一份道歉。

原子智庫:郎鹹平獲得那麼多人支持。且不說他是否代表民眾利益,能否說他反映了某種情緒的共鳴?

顧雛軍:我同意這個觀點。我認為他在操縱一些東西。操縱東西總有那麼幾人跟著起鬨,我並不認為跟著起鬨的人有多大視野,或者多大浪潮或者思潮。我認為,中國主流經濟學家一直對國企改制持肯定的態度。黨中央的文件也是肯定的。黨中央的方針和政策,仍然是要搞混合所有制,讓各種所有制成份進來,這一點是一貫的,沒有變化。

所以我認為,郎鹹平的操縱只是使他個人得到比較大的好處,有了知名度。這個世界有很多人是隨大流的,那些人並不真懂經濟學,也並不真懂中國經濟的一些問題,他們只是隨大流。郎鹹平利用社會文明走到一步,把自己打扮成明星經濟學家,他成功了。他是學微觀經濟的,理論上他該對有企業更多瞭解,但是我覺得他對企業的瞭解,根本不值得一提。我不認為他代表了什麼,或者贏得什麼,我更多認為他操弄了什麼,贏得了更多個人的好處。

原子智庫:這一次最高法宣佈,對三起產權爭議案再審,其中兩起是直接發起提審。除了您這一起案件,另一起是物美的張文中案,您認為,您的案子跟他有可比性嗎?

顧雛軍:我對他的案子完全不瞭解。這幾年我只關注我的案子,我對別的事情也沒有去關注。你也知道,我這幾年就是到處喊冤,到處希望能平反,至於他的案子是什麼樣的情況,我真的不知道。我相信能進入再審,就表明案子有問題,沒有問題是不會再審的,應該是駁回。

原子智庫:很多人認為,黃光裕你看他進去那麼多年,他的企業國美雖然落伍,但是屹立不倒,還在發展。格林柯爾系基本上已經解體,或者說是被其他企業所拿走。您怎麼看?

顧雛軍:第一,我這個企業被人家搶走,不是拿走了。我在別的上市公司的股權,還有我擁有的財產並沒有走拍賣程序,就只是拿走而已。我不想去跟別人比較,因為每個人都不一樣,民營企業家不一樣。我作為一個上京趕考的舉人,我要走夜路,我沒有錯,我不能說我不走夜路。

但是我碰到三個惡鬼,我也沒有辦法,他本來就是在那兒打家劫舍的,只不過撞上我了,所以不存在我有什麼責任,或者有什麼錯誤。

“我要先平反,才會再戰商場”

原子智庫:您是2012年出獄,您日常的工作和生活狀態是什麼樣?

顧雛軍:我這麼努力就是為了平反,這是第一要務。十個月時間我寫了一本書叫《引資購商》所有書店都能買得到。我現在正在寫第二本書,這本書的名字叫《世界製造業規模化的歷程和展望》,我正在寫第二本書。

原子智庫:您現在也是每天上班嗎?

顧雛軍:沒有,我是在上班,但是我是一個顧問性質,所以並不要每天都上班。

原子智庫:您有沒有再戰商場的計劃?

顧雛軍:一個人不被平反,這個有罪的人,出戰商場,那就是一個鬼話,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也許有的人水平比我高,他們能以戴罪之身,重戰江湖。但是我認為,首先要平反,平反以後,那我該幹什麼,我自然會選擇。至少現在為止,我已經寫了一本書,評價我自認為還不錯。我正在出第二本書,這本書我認為也很有價值。美國製造業已經規模化了,中國也會走這一步,日本現在走了百分之六七十。

原子智庫:您現在還非常關注製造業這一塊?

顧雛軍:對,我就關注製造業,因為對我來說,我的強項就是對製造業比較瞭解,畢竟我當年管過五家上市公司都是製造業。製造業這方面,我肯定是比較明白。說老實話,我當年花過很多功夫,探討過各種事兒,所以最後做得也很成功。我的格林柯爾集團被人搶走,我想它被搶走的原因,是因為它很好,才被人搶走。如果它是一個垃圾,就沒有人搶。

我用三年的時間,把中國幾家上市公司做得非常成功,所以我有資格對製造業的規模化,或製造業轉型升級說一些我自己的看法和想法,希望對大家有借鑑的作用。這就是我現在在做的工作。至於平反以後,我再一次經商,我也會做製造業。

原子智庫:會做白色家電嗎?這個是你的老本行。

顧雛軍:未必,但是會做製造業。

原子智庫:您怎麼看現在的白色家電?

顧雛軍:我上次寫了一本書,說了一句話,不僅僅是白色家電,中國家電最終只會殘留三家企業。

原子智庫:是哪三家?

顧雛軍:哪三家企業,現在都有可能,好幾家企業有可能。但真正最後是哪三家,我們不知道。

我認為,中國超過三家是不合理的。等五年看看,可能白色家電,或者家電,包括黑色家電,也許就三家。超過三家,理論上講是不合理,這就是我現在講的規模化的概念。我們以前如雷貫耳的日本製造業企業,現在都很艱難。在這種情況下,中國企業如何異軍突起,就是我這本書裡面寫的。

原子智庫:您認為現在出獄或說平反後的心態,對於思考中國製造業,有什麼樣優勢?或者有什麼區別?

顧雛軍:這是一個好問題。我認為是這樣的,我現在更能以一個學者身份,或者旁觀者的身份來思考。我不想把我打扮成一個經濟學家,我覺得我就是製造業的旁觀者。這五年時間,包括這十二年,我都在製造業之外,在看著製造業。作為以前製造業的企業家,我現在作為旁觀者,我也許有一點旁觀者清的狀態,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我已經做了一件事情,這就是我的第一本書。

原子智庫:您現在跟中國企業家群體聯繫多嗎?

顧雛軍:以前的朋友總有聯繫,但是我也沒跟現在互聯網企業家有什麼聯繫。他們以前不是我們這個圈子的,他們的圈子,顯然我也不熟悉。我也不想讓我進入到那個圈子。我只想走製造業,無論如何,我可能比較瞭解製造業。

原子智庫:您對互聯網及現在新興的電商瞭解多嗎?

顧雛軍:肯定要了解,因為你生活在電商和互聯網之中,現在的生活離不開互聯網。這跟十二年以前不一樣。十二年以前,互聯網才剛剛開始,這十二年之間,互聯網已經鋪天蓋地到這種程度,成為生活中絕不可少的部分,可見秩序的力量無比強大。你可以不搞互聯網,但是你不能不在互聯網之中。我這五年也花功夫瞭解它,但並不意味著我會搞互聯網,就是這麼簡單。

(文章已獲原作者授權,僅為提供更多價值資訊之目的,不代表信託圈觀點和立場。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如需轉載本文,請聯繫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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