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鑑中國1000年」之五十九:七王之亂

「通鑑中國1000年」之五十九:七王之亂

這裡必須要重點交待一下竇嬰。

之所以竇嬰是被“召回”而非被委派,是因為竇嬰一出場就得罪了兩位當朝最紅的人,已經辭職回家了,現在正處於待職狀態。

竇嬰是當今竇太后堂兄的兒子,文帝時曾在吳國擔任國相,後來因為身體不好,就回家了。劉啟即位時,他任詹事一職。這個官說起來有點尷尬,是皇后、太子宮中太監的頭——當時的太監頭可以是士人擔當。

他得罪的第一個人就是劉啟的親弟弟,當今的梁王劉武。

前面說過,劉武之所以當能梁王,是文帝在賈誼的建議下,是用來防範吳、楚的一道重要屏障。同時,他又是竇太后親生的小兒子,所以可以說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而劉啟繼位後,也是極為愛護這位小弟。每次他入京朝見,劉啟都會派出使者持皇帝符節,以大禮在函谷關前迎接;入宮後,更是讓他與自己同乘共座;就連梁王的一些親隨,也都在宮室內登記,可以隨意出入皇宮。

今年年初,劉武再次入京朝見,在宴會上,劉啟估計有點喝大了,竟然說等自己百年之後,要把皇位傳給劉武。

劉武和竇太后雖然都知道這也就是說說而已,但心裡還是很高興的。可就在這時,一起參加宴會的竇嬰說話了:這個天下是高祖打下來的天下;帝位以父傳子,是本朝的規定。你怎麼能傳給梁王呢?

這事其實有點敏感,所以他說完以後,誰都沒接茬。但是,竇太后因此極為憎惡竇嬰,竇嬰只好辭職回家了。

而他得罪的第二個人,就是晁錯。

晁錯上《削藩策》之後,因為涉及到的藩王都是自家親戚,所以劉啟就讓公卿、列侯和宗室一起討論這個事。晁錯是皇帝眼前的紅人,前面剛把丞相申屠嘉給搞死了,所以沒人想得罪他,都沒有提出異議,但只有竇嬰表示堅決反對。

當然了,他此時只不過掛了個宗室的身份,反對自然無效。

現在,反了七個藩王,劉啟雖說起用了周亞夫,但造反的都是皇室宗親,討伐的軍隊中沒有個皇室宗親坐鎮也不合適。可算來算去,皇族成員中能用的也就一個竇嬰了。於是,將竇嬰召回,準備拜他為大將軍。

竇嬰推辭了幾次,實在推辭不過,只好接受了大將軍的職位。同時,也與竇太后冰釋前嫌。

軍事上安排妥當了,劉啟還想再問問削藩總策劃人晁錯的意見。

正常來說,晁錯上《削藩策》就是要早點逼反劉濞,然後早點將他平定。現在,人家劉濞真反了,那麼怎麼平判,也應該在他的計劃內吧?

遺憾的是,晁錯完全沒考慮這些。所以,他給劉啟出了兩個主意:

他先是建議劉啟御駕親征,他來鎮守長安。這意思就是讓皇帝到前線想辦法平叛,他坐鎮後方觀看。

他不想想看,當年的高祖劉邦南征北戰一輩子,臨了征討英布還被流箭所傷。這劉啟從小養尊處優的,他也不怕皇帝上了前線有個三長兩短的。所以,這個辦法直接被否決。

他給出的第二個辦法是把徐縣、僮縣附近一帶吳國沒佔領的地方割讓給吳國,請吳國退兵。

對於這個辦法,我已經無話可講了。削藩是削減人家的封地,逼人家造反是為了平定人家,現在人家造反了,你不但平定不了人家,還給人家增加了封地——我相信,聽到這個主意的那一刻,劉啟的內心是崩潰的。他一定也沒想到,被自己從小尊奉為智囊的人,怎麼會給自己出個這麼無恥的主意。

看著劉啟失望的眼光,晁錯思來想去,決定甩鍋給已經被罷黜在家的袁盎。

袁盎之所以被貶黜,還是因為晁錯。

前面說過,袁盎在文帝時期擔任中郎之職,有勸諫之功。後來歷任齊國和吳國的國相。

眾所周知,吳國已經是法外之地,劉濞要造反的消息幾乎是路人皆知。所以,袁盎在吳國為相期間,只管吃吃喝喝,不問政事。他這種明哲保身的態度,讓劉濞對他還算客氣。

但吳國已經是法外之地,深受朝廷垢病。估計袁盎也怕在吳國待久了,哪天再把命給丟了,所以就於數年前告老還鄉了。

袁盎和晁錯素來不和,兩個人幾乎沒說過話。以前文帝當家,袁盎不在朝中,晁錯官也不大,所以除了不說話倒也相安無事。可現在劉啟即位,晁錯又幹掉了申屠嘉,升任御兄大夫。今時不同往日,於是,御史大夫晁錯就以袁盎收受吳王財物為由,要求紀委對他展開徹底的審查。

袁盎就算是再清廉,劉濞給他財物,他敢不收嗎?所以,這種事情絕對是一查一個準。但幸好劉啟還感念舊情,法外開恩,赦免了袁盎,只是將其貶黜為平民。

但晁錯還想趕盡殺絕。

他對手下說:袁盎曾經當過吳國的國相,收受了吳王的銀財,一直幫著吳王掩飾,說吳王不會造反。現在吳王真反了,我覺得得把袁盎抓起來嚴加審問,他一定知道吳王的密謀。

這次連他手下都看不過去了,回答他說:如果在吳國判亂前,您把人家抓起來治罪,可能會讓吳王不敢判亂。但現在吳、楚大軍已經開始西征了,您抓袁盎還有什麼用呢?再說了,以袁盎的為人,決不會參與吳王的密謀。

袁盎知道這件事之後,認為自己不能坐以待斃。於是,他趁晁錯還在猶豫要不要甩鍋的時候,連夜面見竇嬰,陳明緣由,讓他把自己引見給皇帝,他要當著皇帝的面自辯。

袁盎見到劉啟時,沒想到晁錯和一干大臣都在場,正在商量調度軍糧之事。

這就尷尬了。因為無論是自辯還是彈劾晁錯,這種事情一定要單對單的溝通。可是,身為一個外臣,你總不能一來就把別人攆走吧?

於是,他先把話題引到七王之亂上。果然,劉啟開始問他:七王判亂,你覺得局勢會如何發展?

袁盎很淡然地說道:一群烏合之眾罷了,不值得擔憂。

劉啟好奇了:你有辦法平判?

袁盎笑了:當然有。不過……請陛下讓左右迴避。

左右都下去了,可晁錯卻沒動。

袁盎看著晁錯又說道:我的計策,任何臣子都不能聽到。

劉啟更好奇了,揮揮手讓晁錯也下去了。

好了,機會來了。

袁盎深吸一口氣,然後說道:人家各路諸侯的封地都是高祖封的,本來各安屬地,天下太平。可晁錯擅自貶謫諸侯,削減封地,才導致判亂四起。而他們出兵的目的也只是要誅殺晁錯,並不是真的造反。所以,現在的對策,就只能是斬殺晁錯,然後派出使者宣佈赦免七王之罪,那麼,判亂自平。

劉啟深默良久,然後問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袁盎盯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道: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袁盎是在賭博,他賭的不是自己有說服皇帝的本事,而是皇帝有必殺晁錯的理由。他所做的,不過是點燃引線而已。

首先,當前吳、楚聯軍兵鋒正盛,朝中多數人對軍事平判沒有任何信心。所以,那怕是暫時性的穩住各路判軍來爭取時間的機會,都是求之而不得的。

同時,晁錯為人“峭、直、深、刻”,意思是嚴厲、剛直、陰毒、苛刻。特別是劉啟登基後,他大權在握,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幾乎將滿朝文武都給得罪光了。

更重要的是,削藩策是晁錯提出來的,七王是因為削藩而反,然後晁錯對此又是無計可施。所以,這就相當於滿朝文武都在為晁錯的錯誤擦屁股。

換你你樂意?

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劉啟更需要像周亞夫、竇嬰等重臣,能夠團結一致,沒有任何顧慮的去率軍平判。

所以,袁盎相信,當自己提出誅殺晁錯後,皇帝權衡利弊之後就會發現:晁錯必須犧牲。

他賭贏了。

之後,袁盎被任命為太常,秘密收拾行裝,準備出使吳國。

十多天後,丞相陶青、中尉陳嘉、廷尉張歐聯名上書,彈劾晁錯,說他辜負皇恩,使皇帝與群臣、百姓疏遠;還想把城邑送給吳國,可謂大逆不道。應判腰斬,誅三族。

劉啟批覆:準!

但離奇的是,這些事都是在秘密的狀態下進行的,晁錯對此毫不知情。接著,劉啟派了一箇中尉到晁錯家,下詔騙他上朝議事。車馬經過長安東市時,這個中尉停車,宣讀了他的死刑判決。

於是,晁錯就這樣穿著朝服,在東市被腰斬。

晁錯被劉啟尊稱為“智囊”,也曾提出過移民實邊等比較務實的諫言。但是,在削藩這間事上,卻有負盛名。

有的人是策略型人才,讓他高屋建瓴,從一定的高度提出一些戰略性的建議是沒問題的,但是一旦涉及到實務,就開始抓瞎了。

在我看來,賈誼、晁錯都是這樣的人。但賈誼是幸運的,因為文帝洞察了這一點,所以一直給他擺放在超然的位置上,讓他不受俗務干擾。所以,賈誼得以善終。而劉啟卻沒有認識到這一點,以為給晁錯高官厚祿就能發揮他的長處,結果讓晁錯以悲劇收場。

晁錯為家令時,數言事不用;後擅權,多所變更。諸侯發難,不急匡救,欲報私仇,反以亡軀。——司馬遷

袁盎抓住劉啟對晁錯的失望心理,用晁錯自己挖的坑把他給埋了起來。可是,他對皇帝陛下保證的一切,不也是在給自己挖坑嗎?

他說殺了晁錯,判亂自解。可七王造反雖因晁錯而起,但此刻兵鋒正盛,會因晁錯而止嗎?我相信,袁盎自己心裡應該也是有數的。所以,出使吳國,基本上也是拎著腦袋往刀口上撞。

事實上,晁錯剛死,就有人為他叫冤了。

有個姓鄧的校尉,從軍中回來。劉啟就問他,說我已經殺了晁錯了,吳、楚罷兵了嗎?

鄧校尉說:吳王有判亂之心已經幾十年了,他怎麼會因為晁錯被殺而罷兵呢?再說了,人家晁錯憂心諸侯勢大,所以希望削減諸侯勢力,加強中央管理,這本來是好事。結果現在計劃剛剛實施,他就被殺了,這讓天下人怎麼看這事?

劉啟想了想,感嘆道:我也後悔了。

其實我也有點感嘆:劉啟不如乃父遠矣。

其實政爭是無處不在的,這是客觀規律,在文帝一朝,也有能臣與寵臣、老臣與新臣之間的鬥爭。但所有政爭的紐帶必須掌握在領導手中才行。

公說公有理可以,婆說婆有理也沒毛病。但不能公說婆該殺,就把婆給殺了;婆說公該死,就讓公去死。這樣一來,領導就成了政爭的工具。

在袁、晁之爭這件事上,其實晁錯罪不當死,袁盎出去自保去咬晁錯也沒大錯,問題全出在當皇帝的劉啟身上。他但凡有一點的洞察之心,袁、晁兩人就不會發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後悔了,可天下沒有後悔藥可吃。那也就只能這樣了,希望袁盎出使吳國,能夠有所成就吧。

袁盎和劉濞的侄子劉通一起到吳國之後,劉通先以親戚的身份先去面見劉濞。劉濞聽說袁盎來了,知道他是當說客的,乾脆就不與他見面,然後反過來勸他投降自己。

袁盎當然不會投降,劉濞就把袁盎給關起來,準備把他給殺掉。結果派出的人中,有人與袁盎有舊,在他的幫助下,袁盎有驚無險地逃離了吳軍大營。

此時,負責平判的軍事主帥周亞夫已經繞經武關來到了洛陽,與集結在此的漢軍主力會合,然後率軍向東北到達昌邑(山東鉅野縣城南一帶)駐紮。

周亞夫的到來,樂壞了梁王劉武。因為吳、楚聯軍兵鋒太強,他連戰連敗,現在連都城商丘都有點守不住了。而昌邑離商丘不遠,直線距離不到一百公里。所以,他以為周亞夫是來援救他的。

但他不知道,周亞夫臨行前,給劉啟提報的平判方略是:放棄梁國,引吳、楚聯軍西進,然後斷其糧道,以此取勝。而劉啟也親自拍板同意了這個方案。

所以,周亞夫的大軍就在商丘東北方向不到一百公里之地,卻就是不往這邊靠攏。劉武這才明白過來,不由得暴跳如雷,派人向劉啟告狀,說周亞夫坐視不救。

劉啟也挺夠意思,馬上就派人去督促周亞夫出兵援救。

可這兄弟兩個都忘了,當初周亞夫駐軍霸上,文帝前往巡視,門衛硬是以沒有周將軍將令為由,將文帝給攔在了外面。並且周亞夫面見文帝時,竟然以甲冑在身為由,不施全禮。

這個事蹟充分說明了,這位周亞夫同志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條兵法鐵律的的堅決踐行者。當時在和平時期,他都不給皇帝面子。現在不但是戰時,更何況他的策略還是得到皇帝首肯的,他怎麼可能會在執行中,被遠在千里之外的中央改變決心?

所以,接到詔令的周亞夫下令全軍堅守營壘,不得妄動。然後派出韓頹當率輕騎——別誤會,不是去援救梁國——奔襲淮泗口,截斷了吳、楚軍隊退路和糧道。

順便提一句,這位韓頹當是韓王信投靠匈奴後所生。韓王信死後,其妻攜子、孫歸漢,韓頹當被封為弓高侯。

梁王劉武眼看周亞夫是鐵了心要不管梁國了,無奈只好派中大夫韓安國、將軍張羽死守商丘。幸好,這兩位也都是將佐之才,加上吳、楚聯軍糧道被劫,他們且戰且守,竟然挫敗了吳軍。

劉濞這下陷入了兩難之地。進,梁軍據城死守,寸步難進;退,韓頹當已經斷其後路,無路可退。

無奈之下,他們只得移兵向周亞夫發起了進攻。他們沒來打,周亞夫都閉守不出;更何況現在吳、楚軍隊已成困獸,周亞夫更是深溝高壘,堅守不出。

時間長了,周亞夫和韓安國倒無所謂,但吳、楚聯軍受不了了。劉濞是有錢,可糧食運不上來,再有錢也不頂餓呀。所以,吳、楚軍開始崩潰。

周亞夫等的就是這個時候,看到吳、楚軍開始後撤,馬上傾巢而出,大敗吳、楚聯軍。劉濞丟下軍隊,只帶上數千人連夜逃跑;楚王劉戊自殺。

順便提一句,在這場戰爭中,有一個叫李廣的小將斬將奪旗,初立戰功,嶄露頭角。

此時是公元前154年2月份,距離七王起兵判亂,只過去了一個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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