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千里鶯啼綠映紅 還是十里鶯啼綠映紅 楊慎評杜牧詩有道理嗎?

前言

古詩中常有印刷或抄寫有誤的現象,所以我們今天閱讀古詩常常出現好幾個版本,例如李白的靜夜思就有明代版本、宋代版本的區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明代版本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抬頭望山月,低頭思故鄉。宋代版本

因此後人們在評價前人作品時,也常常報以懷疑的態度來審視。楊慎評價杜牧的《江南春》就是一個比較有名的故事,不過,他的評價卻並不被大多數人認可,為什麼呢?

一、杜牧絕句《江南春》

杜牧(公元803-公元約852年)與李商隱並稱為“小李杜”,他是中晚唐時期的詩人,經歷了唐敬宗、唐文宗、唐武宗、唐宣宗四個時期。

杜牧26歲進士及第,仕宦生涯比起劉禹錫柳宗元這些前輩來說還算順利,但是也沒有太多施展的機會。甘露寺之變時,他在揚州任職,躲過了這場風波。但是和李商隱一樣,不可避免地處於牛李黨爭之中。在唐武宗滅佛時期,他正在江南任職,支持並參與了唐武宗的滅佛行動。

杜牧的這首《江南春》寫的是江南的春色,並且通過描寫煙雨中的南朝寺廟,使得此詩具有一定的歷史感,是否與興亡的寓意,就見仁見智了,正所謂:作者未必有,讀者未必沒有。

楊慎在這段文字中評論了杜牧的兩首詩,他認為《江南春》原本是“十里鶯啼綠映紅”,後來誤作“千里”。並且問道:千里鶯啼誰能看見、千里紅綠誰能看見呢?如果是十里地話,那麼這些景色都在眼底了。

詩人說道,千里江南一片春光,黃鶯啼處紅綠相映,山水之間處處村郭飄揚著酒旗。從南朝開始修建了眾多的寺廟,遠遠望去,這些樓臺亭閣靜靜地矗立在煙雨之中。

如果確實是眼中所見的寺廟,那麼這個時候還沒有到唐武宗滅佛的時期。假如在滅佛時或者滅佛以後,那麼“多少樓臺煙雨中”就是虛寫,是對於興亡榮枯的一種感慨。

但是楊慎對於杜牧的這首詩提出了一點疑問,跟南朝的寺廟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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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楊慎 千里鶯啼本應該是十里鶯啼

讀過當年明月《明朝那些事》的朋友對楊慎這個人應該印象非常深刻,楊慎是當時的學霸,正德六年(1511年)狀元及第。其父親是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楊廷和。

嘉靖三年(1524年),楊慎因"大禮議"捱了一頓大板子,貶出京城,終老於雲南永昌衛。嘉靖年間的禮儀之爭,在《明朝那些事》中寫得一場精彩。這幫不怕死的文人一根筋要和皇帝對著幹,楊慎就是代表人物之一。

平時,我們很少接觸到這個人的資料,不過他的一首詞卻幾乎家喻戶曉,就是羅貫中《三國演義》的開篇詞:

滾滾長江東逝水, 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 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 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談中。

這首詞來自於楊慎《廿一史彈詞》的《說秦漢》,清初時,毛宗崗父子評刻《三國演義》將其移置於《三國演義》卷首。

楊慎經、史、詩、文、詞曲、音韻、金石、書畫無所不通,據說平生著作有四百餘種,《升庵詩話》又名《樂府詩話》,時期重要的詩論作品。 在這本書中,楊慎提到了杜牧的《江南春》:

唐詩絕句,今本多誤字,試舉一二,如杜牧之《江南春》雲“十里鶯啼綠映紅”,今本誤作“千里”,若依俗本,“千里鶯啼”,誰人聽得?“千里綠映紅”,誰人見得?若作十里,則鶯啼綠紅之景,村郭樓臺,僧寺酒旗,皆在其中矣。

又《寄揚州韓綽判官》雲“秋盡江南草未凋”,俗本作“草木凋”。秋盡而草木凋,自是常事,不必說也,況江南地暖,草本不凋乎。此詩杜牧在淮南而寄揚州人者,蓋厭淮南之搖落,而羨江南之繁華,若作草木凋,則與“青山明月”、“玉人吹簫”不是一套事矣。餘戲謂此二詩絕妙,“十里鶯啼”,俗人添一撇壞了,“草未凋”,俗人減一畫壞了,甚矣,士俗不可醫也。《升庵詩話·卷八·唐詩絕句誤字》

楊慎在這段文字中評論了杜牧的兩首詩,他認為《江南春》原本是“十里鶯啼綠映紅”,後來誤作“千里”。並且問道:千里鶯啼誰能看見、千里紅綠誰能看見呢?如果是十里的話,那麼這些景色都在眼底了。

楊慎還說到《寄揚州韓綽判官》應該是“草未凋”而不是“草木凋”,十里鶯啼的”十“被俗人加了一撇成了”千“裡鶯啼,“草未凋”的”未“被減了一橫成了“草木凋”。

“草未凋”還是“草木凋”我們不是理會,但是“千里鶯啼”和“十里鶯啼”的說法卻被不少後人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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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里鶯啼還是十里鶯啼?

楊慎言之鑿鑿,認為千里鶯啼是十里鶯啼之誤,是後人抄寫抄花了眼搞錯了。但是有不少人不這樣認為:

明胡震亨《唐音戊籤》:楊用修欲改“千里”為“十里”。詩在意象耳,“千里”畢竟勝“十里”也。

胡震亨(1569-1645 )比楊慎(1488-1559日)晚生了近100年,他認為”詩在意象耳“,所以千里遠比十里好。

清朝何文煥在《歷代詩話考索》中也對楊慎進行了批評:

“千里鶯啼綠映紅”云云,此杜牧《江南春》詩也。升庵謂“千”應作“十”。蓋“千里”已聽不著、看不見矣,何所云“鶯啼綠映紅”耶?餘謂即作“十里”,亦未必聽得著、看得見。題雲《江南春》,江南方廣千里。千里之中,鶯啼而綠映焉,水村山郭,無處無酒旗,四百八十寺,樓臺多在煙雨中也。此詩之意既廣,不得專指一處,故總而名曰《江南春》,詩家善立題者也。《歷代詩話考索》

何文煥說的更加詳細了,詩人不僅僅寫的是眼前的景物,而是指整個的江南春色,因此杜牧用”千里鶯啼“是有道理的。而且作者起的題目是《江南春》,題目與內容非常吻合,因此說杜牧善於”立題“。

近代學者劉永濟《唐人絕句精華》中評價:

按楊慎之說,拘泥可笑,何文煥駁之楚也。但謂為詩家善立題,則亦淺之夫視詩人矣。蓋古詩人非如後世作者先立一題,然後就題成詩,多是詩成而後立題。此詩乃杜牧遊江南時,感於景物之繁麗,追想南朝盛日,遂有此作。“千里”之詞,亦概括言之耳,必欲以聽得著、看得見求之,豈不可笑!

千里是概括的意思,楊慎一定要用”聽得著、看得見“來要求詩人作詩,太可笑了。另外,古人作詩本沒有題目,多是先寫好詩在起題目,何文煥誇讚杜牧”善立題“也是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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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詩家語與執著

周振甫先生在《詩詞例話》中有一章《忌執著》,專門拿楊慎評價杜牧作為例子。周先生贊同何文煥、劉永濟關於"千里鶯啼"與”十里鶯啼“的分析。

周先生認為楊慎過於”執著“,如果用今天的網絡評論區中常見的一個詞就是”抬槓“。周先生還舉了一個例子,詩經中的《河廣》雲:

誰謂河廣?一葦杭之。誰謂宋遠?跂予望之。

誰謂河廣?曾不容刀。誰謂宋遠?曾不崇朝。

誰謂河廣?一葦杭之。誰說黃河寬,一根蘆葦我就能度過去,誰說宋國遠,我翹起腳就能望到。這和千里鶯啼類似,千里望不見,一葦當然也渡不過。

周振甫提到,杜牧的另一首詩《赤壁》也曾經被許顗《許彥周詩話》批評:

杜牧之作《赤壁》詩云:‘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意為赤壁不能縱火,為曹公奪二喬置之銅雀臺上也。孫氏霸業,系此一戰,社稷存亡、生靈塗炭都不問,只恐被捉了二喬,可見措大不識好惡。”

周先生說,這些詩家語和實際的地理、歷史不同。何文煥也解釋道,詩人之辭”微而婉,不可論言直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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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語

上文說了這麼多,其實還是詩家語的問題,作詩不是測繪畫地圖、也不是作考據作史論。如果李白的”白髮三千丈“、”飛流直下三千尺“也要較真的話,李白豈不是成了謊話大王了嗎?

詩家語不可當作論文來看,論文是消極修辭講究準確,作詩多是積極修辭注重情感。當然作詩也一定要遵循最基本的歷史常識,不要搞出關公戰秦瓊的錯誤。

@老街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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