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羅是一個997典範嗎?

01

不久前的一篇專欄裡,我曾寫到過企業公關發紅包的傳統對中國輿論環境的毒害。

那篇更多圍繞的是媒體行業的問題。就今天的世界來說,更大的輿論環境已不是專業媒體,意見領袖和社交網絡佔據著更大的分量。

扮演意見領袖的人,除了專業話題製造者,更有各路名人。劉強東和馬雲聯手搞出的996爭議,體現的是大資本家+名人+偶像人物對話語權的濫用,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發出藐視法律(《勞動法》)的言論,對從小接受馬克思主義教育的青少年宣揚資本家剝削勞工剩餘價值有理。

儘管官媒最後終於發聲譴責了江浙兩位富商的言論,民間也有為他們撐腰的聲音,例如某專欄作家認為,996就是中國經濟奇蹟背後的價值觀。

在體育媒體圈裡,也可以看到一種類似的聲音,一半認真一半調侃,蹭熱點並不考慮社會公義——他們把C羅被塑造成一個997典範,葡萄牙人的成功被歸納總結為從早到晚為足球而活的結果。

C羅是一個997典範嗎?

這樣的論述卻忽略了因果關係中很多關鍵的環節,禁不起任何形式的推理和反推——例如,不如C羅成功的球員,是否就是因為在專注這件事情上沒有達到C羅的程度?或者,世界上很多喜愛足球的小孩像C羅一樣從早到晚只有足球,就可以成為C羅?還有,是否還有一些失敗的例子,他們專注足球卻一事無成,或者加練不慎導致重傷隱退?

網絡世界最容易忽略的一個事實,是成功者本身的偶然性。一個人成為了明星,取得了成就,會有很多人準備好為他著書立傳歌功頌德,這種思維和傳播模式在工業社會格外受歡迎,似乎一切都是可以複製的,關鍵是找到那條重複的路徑,那個依葫蘆畫瓢的工業模板。

02

1997年,我剛到大學的第一天,迫不及待去後街的商店買了一個足球。

我還不認識新的球友,就在寢室樓下自己顛球。很快,另一個新入學的男孩過來和我打招呼,他說很喜歡足球,但踢得不是太好,他想跟我學習顛球,於是立即稱呼我“師傅”。

他大汗淋漓,但皮球就是怎麼也不聽他使喚。我“勉勵”他說,沒有問題的,只需要多練就可以實現,足球和世界上任何事情一樣,考驗的是毅力和意志力——在那個年齡,這些詞彙對我格外地具備吸引力。有志者事竟成,不是嗎?

他每天晚上都來問我借足球,在燈光下的操場裡練習。看得出來,寒窗數載考進了首都的大學,他很希望踢球能夠成為自己在大學期間的重要活動。

然而沒過幾天,他來還皮球的時候顯得越來越沮喪。很快,他不再來借皮球。

後來他還是加入了自己系裡的足球隊。北外女生居多,很多系能湊齊一支球隊就不錯,他的位置也不是學生球隊慣用的442陣型裡任何一個角色,他做門將。這也是學生隊的另一個特色,時常把腳法最差的男孩派去當門將。

我所在法語系隊也是一支魚腩。在和他們系隊的交鋒中,我打進了一粒難得的正式比賽進球,歸功於他的脫手……

03

那是我上大三時發生的進球,剛好20歲。說來也奇怪,正是在跨過10字頭的年齡以後,我終於明白了意志力和毅力不是萬能的。

我小時候也曾從早到晚練球,對足球無比痴迷。我家就在校園裡,從來不缺場地,但這除了讓我走路姿勢像個常年踢球的人,卻從未幫助我達到自己想要的足球水平——顛球還行,定位球和邊路突破有幾手,僅此而已——如果不是法語系男生太少,說不定我甚至無法成為系隊的主力。

另一件事情則是學外語。我對外語有很多熱情、興趣,也總是在學,從早到晚學。但在北外校園裡,有的是比我更加勤奮的學生,他們甚至可以不睡覺地學,一天14、15個小時在學。

然而,是我在學習外語這件事情上收穫最多,被誇獎和羨慕最多,有時候我因此感到難為情,因為羨慕和誇獎我的人付出的努力比我更多,甚至多很多。

這兩件事讓我對生命中的際遇充滿了畏懼。不是敬畏,是畏懼。我認為生命在無數個場合永久性地重複著精子奔向子宮的場景,那些幸運的人,就像那顆幸運的精子,並不總是值得為自己感到驕傲,更不總是可以把自己當作範本供他人模仿。如果他那樣做了,往往是內心極度缺少自知之明或廉恥感的表現。

除了加練和科學飲食,C羅的足球敬業傳說還有很多版本。例如和他有過歡愛的女性,不止一個人抱怨過,C羅很少在歡床上梅開二度,總是做一次就翻身睡覺,不顧女生抱怨春宵短暫。

是否應該把這樣的規範或標準也寫入C羅的“997教科書”,供全世界希望成足球明星的青春少年效仿?

04

大約在2006年左右,也就是我畢業以後5年,我突然感覺,自己正在被日復一日重複的工作掏空,有時候格外地無聊。這樣的狀態如果繼續下去,我必須得要換工作。可是,真的存在另一份工作讓我感到不無聊,連續從事幾年之後不無聊?

2006世界盃,我在德國呆了40天。儘管每天的工作是跟隨意大利國家隊,我卻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正在失去一個機會——學習德語。如果之前我就擁有一些德語基礎,而不是零基礎,這40天足以讓我的德語水平突飛猛進。

世界盃後,我開始自學德語。這件事情改變了我的生活和工作態度。我並沒有太過分專注於學德語,而且開始去研究語言學,拓寬對於語言這種人類現象的認識。

我開始廣泛地接觸更多的語言,也努力讓已經學會的語言更加精進。這件事成了我的997,甚至我把足球報道工作也視作學習語言的一部分,每天儘可能地閱讀世界各國各種語言的足球報道。

這一改變沒有為我帶來更多的金錢,也沒收穫任何機構頒發的認可或榮譽,但跟隨內心的某種召喚、憑藉興趣去學習,幫助我克服了生命中大多數時間的空虛感。我明白,自己想要的997其實和工作、職業、成就都沒有特別關係,更多是關於興趣、思維和存在。

05

最近我開始在接觸挪威語。我不一定可以學好它,但很開心又找到了一個興趣點。通過不斷學習外語,我發現自己在成年人世界裡仍然可以找到足球少年時代某種對待夢想的熱忱與專注,這可能是任何一種職業成就都無法換取到的。

我認為,這也是為什麼996/997不能隨便用於形容C羅的足球之愛。劉強東和馬雲所說的996,是中國職場裡普遍的一種壓榨員工的方式,是不公正的強制勞動,時常沒有報酬可言。

一個人害怕失去自己的工作,被迫在單位996,從早到晚聽命於老闆的指令,他還可能擁有足夠的時間獻給自己的興趣愛好、在自己熱愛的領域取得意外的收穫嗎?

在對待愛好和夢想這件事情上,C羅的專注是一個傑出的榜樣,但絕對不能當作老闆對員工的職場訓業教案。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