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心的情深,是“腳步重了地會疼”

本色是正在熱播的一部刑警偵緝調查題材電視劇的名字,本色是性格色彩學創始人樂嘉二十把“自剖”小刀哲學書籍的名字,本色還是一部黃土高坡和黃土高坡上人們豐富深沉生活的長篇小說的名字,本色亦是一家注重本色、品質與藝術的國際連鎖夜店的名字——於我而言,本色卻只關乎一個人和一座山。

一顆心的情深,是“腳步重了地會疼”

1

那個活得響亮的人,他有一個關於本色的響亮的名字。

那人於陌生時候安然執手引,將四面危牆拂開,將曲徑後頭那一捏兒微弱燭光堅定守亮。而後,我看見了前行的方向,亦看見了數年後的四面綠柳與十里荷香。那人,卻於我無知不覺時候漸隱於紅塵深處,漸隱於我的心情與生活之外。漸隱技術是數字化時代最尋常的景別轉換手段,也是心理諮詢時候證見晴天與溫暖的美好體驗——可是,一個人於微茫紅塵裡為你堅定修一座燈塔,而後,他自己卻一點點退,退進燈塔蔭濃處,退成無垢無滅的那一抹夜色,退出你繁花錦繡的當下與未來,你要怎麼辦?

我能怎麼辦呢?

我沒怎麼辦。我只是一路向前、向前、向前。

只是,總有某個不經意的瞬間,於某回雨夜瀟瀟聽荷時候,於某個凌晨莫名醒來時候,於某回猝見一角衣衫時候,於某座陌生城市撞上某段時光時候,會默默回望,安暖懷想。如同旋復花兒小小身子能夠明亮出太陽的光芒,我會以心為鼎,起一爐清茶餵養的沉香,起一個流沙滾滾綠洲微茫的香境,以魂為引,引回沉香初傷時候鮮活的疼痛——疼痛實在是好東西,可清心明目,可引渡過往,可於花團錦簇時候不繚亂不張狂,不在無知無覺時候理所當然的遺忘。

是的,不論世事如何變遷,我總是會在黑暗與寂靜裡處之泰然,因為我知道,總是會有一些人和一些過往如同一座山的存在與成長,從來是初心不忘,本色模樣。

一顆心的情深,是“腳步重了地會疼”

2

那座山是南山。

南山越來越好看了,從垂髫童子的青澀,至十五及笄的飽滿,再至風華初綻豔名開。那些弱不禁風的小樹一天天有了蓬勃模樣,或蔭濃蔽天,或新材棟樑;那些怯生生的花兒朵兒開的激烈,是大紅便火噴噴爆開,是豔紫便邃幽幽沉澱,是鴉青便月兒圓圓涇河花畔守晴大雲寺挑角飛簷上那一片碧藍晴天,是潔白便如同雪花飄舞時候紅泥火爐上的梨花釀清清綿綿。春時候的南山,迎春開遍,鵝黃色的花團團撲嚕嚕跑,將淺翠色的新裝勾惹了來,將雪藏了整整一個冬天的唱腔呦呦激活;夏時候的南山濃綠如墨染,紫羅蘭六月雪三色堇和勿忘我深深淺淺深深,是大家貴女的端莊,是端莊眉眼後頭絲絲縷縷絲絲的風華;秋時候的南山換了衣裳,颯爽英姿氣息蓬勃屬於春的騎裝,自由奔放明朗飛揚屬於夏的胡裝,皆都換下了,交領半臂襦裙,深衣雙繞曲裾,端得是灑脫飄逸;冬時候的南山悲風四野煙火漸稀,桃枝上不知名的鳥兒獨自在梢頭,凝望柏林深處誰家墓地前黑色的尖碑。月明深夜,一個人在高高的山上,遙望結界外一城燈火,遙望燈火下每一扇窗子,遙望窗子裡那些或瘋長或偃息的故事。

南山有股子詩酒味,有股子菊花味,是介乎於柴米油鹽與琴棋書畫之間的那種味兒。

南山之西以崆峒區實驗小學為結界點,南山之東以圓通寺為結界點,兩點相連牽,便是清楚分明的結界線。

結界外是紛紛攘攘紛紛的紅塵,結界內是清清遠遠清清的放下。

紅塵內,摺子戲輪迴登臺謝幕,一場喜怒哀樂,一場生老病死,再一場富貴雲煙;紅塵外,清風徐來,花自盛開,綿延向遠的莊稼與群山在晨鐘暮鼓裡清淨平等,在自度度他中正覺慈和。

我喜歡著南山。喜歡初見時候漫山遍野荒草叢生的寒素,喜歡如今百般紅紫芳香豔麗的歡容。或袖風染雨亭臺西,青絲風凌愁腸系,亦或者,雲淡風輕離人憶,醉別煙雨訴故里。一場一聲是把酒東籬,一聲一場是烽煙鐵騎,一聲聲是珠淚燙傷了舊年嫁衣,一場場是彈劍吟曲雪覆了紅梅——南山於我實在是有許多故事,那些故事或寒素或歡容,都是命裡註定勘不破的韶華,都是萬化冥和本色性情。

一顆心的情深,是“腳步重了地會疼”

3

佛說,看破是心不顛倒,放下是心不貪戀。

我問佛,看破了微茫紅塵我一個人要怎麼活?放下了光陰哪得酒消磨?

佛說,時間總是如期而至。

4

於是,桃花盛開時候,我去桃林。

在這之前,我是不喜歡粉紅色的,總覺她偏於曖昧和中庸,不夠真純,不夠性情。

此一刻,從崆峒區實驗小學旁邊亂紛紛正挖的泥徑上來,跳過水泥臺階上汪了多半天的一池子積雨和積雨裡浮浮沉沉的花瓣,繞過大紅大紫廊簷下蕭瑟纏綿清幽蒼涼的二胡,掙開那馬尾和松香摩擦的哀哀,沿西山便道一徑向前。早先獨佔了整個春天迎春花的嫩黃,被一夜間滿了枝頭的新綠破開,調色盤裡深深淺淺深深,青蒼碧綠藍次第涸開。眸底景別一往縱深唰唰刷新,貪婪攝受不能魘足。卻是,突然就有一那麼一根形質分明的細絲,在清風裡輕輕一蕩,就纏住了被煙火紅塵燻鈍的鼻尖。關於香,武俠小說裡有許多詭異奇幻的描寫,最出故事莫過於不知名的某個小門派秘製追蹤香,任你有孫行者上天入地的本事,但凡沾上那麼一丁半點,從此便千萬裡留蹤,再也躲不開逃不掉。此際,那一絲細韌的甜蜜,將鼻尖牢牢勾住,一寸寸牽著引著度著,一寸寸向那蜜源處貼近、貼近、貼近……巡香追蹤半垂的眼眸兒堪堪半開,嘭一聲雷炮般轟鳴炸裂開來,是一望無垠的粉紅,滿眼睛的粉紅喏,粉紅色煙霧粉紅色雲霞疊疊重重疊疊升騰翻卷,初春的蕭索欻一聲就被揭扯開,新新鮮鮮在眼前是將要被新日子填滿迭換的新臺歷,頁碼兒整整齊齊疊連,是新暫暫三百六十五個粉紅色的希望和未來。

停在桃林西口的小徑處,一眼望進去,望不透。枝枝蔓蔓繁豔的粉紅,一瓣瓣競相乘風來,將我的髮絲頭臉與眼眸也染的粉嫩——粉嫩呀,多麼柔軟,多麼清鮮,是嬰孩兒水嚕嚕肉嘟嘟的小臉,指尖顫顫地心疼,還不曾觸到摸到,心兒便軟塌塌成了一灘水。那灘水清清澈澈映出太陽色的笑臉,映出月亮色的柔軟。綿綿地笑臉需得豐足好日子將養,晴晴地柔軟慣飲綿綿無絕衰的愛憐。是的呀,粉嫩嫩的粉紅,是多麼有底氣有禪意的顏色。以紅黃藍的三原色細細勾兌能出上百種顏色,而多之一分則濃、少之一分則淡的肉粉色、淺粉色、紅粉色、朱粉色、桃粉色,都在這桃林裡了——得用怎樣的文字才能再現這種屬於靈性層面剎那灌頂的體驗呢?多麼無力,文字是如此的蒼白!以纖細敏感的眼眸和心,通過頂尖鏡像高手無聲而渾然天成、廣袤而纖悉無遺的鏡頭,才能夠體驗到此刻這現場體驗的萬分之一。不,不對,不全是這樣,有一種人是可以同境同心同體驗的,那就是茶道聖手。他們將放茶葉、倒水喝這兩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渾然天成為繁複、講究而神聖的茶道儀式,並將這種儀式感完美地注入生活,再以之入骨,再將那和、那敬、那清、那寂以飲者的修養、情緒表達出來,形成某種超拔出塵的氣韻和氣場——這便是此一刻的花境,有形有質真實存在於天地間的花境,獨屬於桃花花瓣和顏色的花境。清清綿綿清清,是雨前茶樹上嫩芽,是歷史深處的圓通寺和圓通寺的暮鼓晨鐘,它們祛襟滌滯,將我的眼眸導和作大地,致清作天穹。

一顆心的情深,是“腳步重了地會疼”

5

這一刻,裝滿了煙火心事的身子輕成了一片兒羽毛,在只有足夠豐足的好日子才能夠養出來的粉嫩粉嫩的笑臉臉裡飛舞,飛著飛著,自已個也變成了那笑臉臉,粉色的心與身子是一隻粉色蝴蝶在枝枝梢梢與藍天白雲之間自在蹁躚,亦或者,是一隻粉色魚兒在粉色海洋與藍天白雲清澈倒影裡自由遊戲。

低了眼角眉梢,小心翼翼從紛紛揚揚花瓣雨中穿行。腳尖也是立起來的,芭蕾舞的姿態,生怕實騰騰大腳掌落下去踩疼了粉嫩粉嫩的花瓣瓣。就連腳尖的落,也是儘可能輕輕輕地,如同蜻蜓點過水麵——封錮於記憶深處本以為早已忘卻的某個斷片突然就活過來了,被這粉色的輕盈與心疼激活。

毛嘟嘟地刺兒菜粉紅了整個山坡時候,庭院旁棗樹上薄綠色的小燈盞盞變成了肉粉色,至而淺粉、紅粉、朱粉,一徑粉深了去,再而紅、丹、赤、朱,一徑紅深了去。小小人兒哪經得住這活色生香的惹逗,乘大人不注意不管不顧爬上棗子樹夠尖梢上棗子,夠不著了就可勁兒抱了枝梢子猛搖。那粉嫩嫩地粉盞盞還沒打算離開枝頭,哪肯輕易就與梢頭生死別離,任我怎麼折騰都不落地,索性就探了身子攀扯枝梢,等小肚兒溜圓心滿意足下得樹來,滿樹殘枝滿地斷葉一派狼藉。就著棗樹下柔軟明光做針線的小腳奶奶就會絮絮地嘮叨,枝葉子傷了樹會疼,腳步重了地會疼——腳步重了地會疼呀?滿地搶棗子的孩子們轟一下笑開來……時間是多麼奇妙的小東西,竟是在趟過了數十年塵世煙火後,竟是在這一刻,在這無垠向遠不染塵垢的粉嫩桃林與情緒裡,才堪堪心予身受,會疼的呀,腳步重了地真的會疼。

桃林深處,深青色長袍的老人們正在打太極,他們神情肅穆,肢體莊嚴;他們行雲流水導引吐納掤捋擠按,粉紅色花瓣幽幽緩緩下來,停泊在他們頭上肩上和千層底的鞋面上。那粉紅遇上這深青,那一動遇上這一靜,柔婉和睦,恍若終至歸處的安穩——“腳步重了地會疼”,淺淺一句,悲智雙行。終究還不算晚,發此心,覺此意,我是在靠近。

一顆心的情深,是“腳步重了地會疼”

6

陽光的影子漸次顯了暗沉,遠山亦模糊了分明輪廓,停的太久些,閉閉眼狠狠心,掙脫這軟香紅芳的淪陷。

從花間斜斜穿插,腳步慢慢輕輕落下,是一顆顆圓溜溜小石子砌成的小徑。各色小石頭合力,將一股子酥酥麻麻遞到腳掌心,隔著一層一層柔軟舊棉布納成的鞋底,那力道有些含糊,那含糊讓人由不住心頭癢癢滴,想貼近些、再貼近些,好清清楚楚感應並和合它的撩撥。半步寬的小徑,在松柏、旱柳、榆樹、刺梅、迎春和月見草、狗牙花、藍雪花的搖曳裡一徑向遠,零落幾點陽光穿越這層層芬芳,落在深青色和玉白色小石頭子砌成太極圖上,那晴暖柔光一圈圈蕩了開來,迷茫了眼前頭的綠和紅,迷茫了來路和歸路,一時間竟暈眩眩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處。

一隻幾近透明的蝴蝶落在袖口,竟是輕攏了翅翼準備小憩的模樣——它也迷糊了麼,袖口彩色絲細繡了茶梅,一色兒深淺不一的粉,花瓣兒疊疊重重雍容卻空靈。蝴蝶透明地翅翼被茶梅染成了粉紅,這粉紅的蝴蝶將我喚醒。長長地嘆了口氣,自己也覺莫名——會不會有那麼一些時候:時間對了,情緒對了,環境對了,身體與心一不小心就化了開去,成為周遭紅與綠的一部分,或是清風一縷輕翼一羽,或是石子一枚花香一掬,那樣的時刻便會無可名狀地深深地嘆息,如同久餓的旅人遇著熱騰騰大鍋燉肉,如同懷春少女遇著夢中少年情竇初開的知慕。

懷著這一縷微茫和微茫醒後的惘惘,一級一級向上。如夢如幻的粉嫩柔軟留在了身後,突然就奪去了明亮華光與春日軟香的,是威風凜凜如同士兵的蒼松翠柏。密密疊疊的枝葉從頭頂覆過去,覆成另一重天穹。這天穹完全迥異於白雲映襯著的輕快蔚藍,這天穹是重重深深重重的綠,這綠太壓迫太深濃,簡直要無法呼吸了。所幸枝頭有新生的些微薄荷淺翠能救一救場,讓人不至於生怯生畏轉身逃離。植株們簡直不得了,個個兒性情分明,本色登場,卻偏能於剎那改天換地。前一刻還是軟香紅羅桃林春漲醉酴酥,這一刻卻是松柏翳岡岑刀兵相向,分明只隔了一箭之地,綿綿流轉正相宜的春衫,卻簡直要擋不住這突然襲擊的深寒了。

深深吐一口氣,將胸腹間的氤氳旖旎粉嫩芬芳吐出去,且以麥芒之鋒銳來會這清寒孤寂。是啊,活著,從不諳世事的懵懂活到九九八十一難經遍的花明,風雨如晦捱得受得,所依仗不過腔子裡這麥芒般柔弱卻鋒銳的一點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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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撿了塊沒有叢生植被的空地盤盤腿坐下——在今次之前,山野間席地坐時候,都是撿青草肥美處,綠茸茸地毯似的,又舒服又幹淨;這回到底有了不同,怕塵濁盡染的身子會壓傷壓疼了這些個小小生靈。多奇妙,人們說養成一個習慣至少得仨月,破壞一個習慣卻只需三天;而我,養成為大地為小草為花瓣們心疼的習慣,不過三秒,卻會三生三世地不忘。

盤盤腿的坐,有松柏的風骨,是我喜歡的。

此刻,在松柏林下,以松柏的姿態俯瞰整個南山——俯瞰是生命的必須,類同於甘草,藥生則瀉火,炙則健脾胃而和中,解百毒而有效,協諸藥而無爭,是中藥裡的“國老”。

8

此際的南山與驚豔桃林初見時候,幾乎無同處。

南山當得神來之筆,很是得了些園林景觀妙趣:雖由人造,宛自天開——屬於這座小城的人們真心該感謝的,感謝這一方天,開得如此山;感謝這兩屆當權者,造得如此景。

於真正意義上的園林而言,南山欠了丘壑嶙峋,但勝在因地制宜;少了重巒疊嶂,但還能俯仰生姿。南山有些公候貴卿私家別院的韻致,將天開之自然與人造之雅意倆倆契合,彼此催發,生機流轉。婉約處“雨中草色綠堪染,林裡桃花紅欲燃”;出塵處“居士高蹤何處尋,居然城市有山林。”

南山的區域劃分功能齊全,山頂處有老年公寓,也有酒家莊園。山腰處梯埂迭迭,一層層有走高冷路線的松柏林,也有小鮮肉式的桃林,間或穿插於梯埂間的青石小徑畔,自然衍生的野草野花與園藝師精心培養的似錦繁花,一野趣一雍容,相映成趣,芳華頻仍。

南山最平坦寬敞的底座是健身場,黃色的藍色的各式各款健身器材一溜兒排開,很招孩子們喜歡。孩子們的喜歡就是大人們的足意和動力呀,這些煙火氣息的追逐嘻鬧就成了南山不可或缺的部分,成了人們從山下紅塵煙火中出來向山上尋求短暫寧靜的必經處,這必經處結連著山下儒之入世與山上道之出世,也記錄著一個個小小生命懵懂、生長、成熟、死去的更迭與生命繁衍迭代生生不息的指望。

總之,南山是秀外慧中的,一山兩開。中軸線的長臺階往詩意了說,是將老大筒的竹簡運堆山頂再猛地推落,嘩嘩滾下來就成了如今的路,平緩處竹簡平展,陡峭處竹簡迭連。中軸線兩邊,有松柏超然,有桃林絕豔,有垂柳環抱,有鮮花盛開。間或也有圖型別致顏色沉靜的鵝卵石小徑從中軸線兩側斜挑出去,將目光或腳步引進紆且直的深處。那深處景別各有千秋,空靈若輕雲蔽月流風迴雪者有之,肅殺若寒光鐵衣劍河風急都有之,它們一層一景一蓬萊,或綠筱密復是碧玉小家女倚門待郎歸的嬌媚,或濃豔凝香是牡丹在盛夏陽光裡的綻放,或清正勁挺是言官慷慨赴死的激昂,或嫻靜端莊是當家主婦鋒芒內斂的華光……慢悠悠或走或留,蒼松翠竹作伴,清風明月比肩,將這偷來的寸許閒時光慢慢消磨掉,多麼好。

一顆心的情深,是“腳步重了地會疼”

9

就這樣,以松柏的姿勢俯瞰南山,也俯瞰自己。

關於南山,有許多美麗記憶,十年客居加加減減的算,即使再不愛走動的性子,南山上也印下了三五十個美麗故事了,這故事一個一個連綴,可不就是一個最本色的自己。山下的日子裡,有掙不開的紅塵,一些人一些事縱然違著本心,也大多要遷就著得個周全。山上不同,腔子裡那顆心只為自己跳動。

迎春花初初明媚時候,來過。沿西便道一路上去,眼眸被蓬蓬碧玉芽葉兒的綠和密密複復迎春花的金衝勾過來扯過去,懵頭懵腦簡直要忙不過來;不知不覺到了山頂,繞過鏤空窗子的莊園圍牆,偶爾會有一些淺笑和茶香從窗子裡逃出來,撲在路人的臉上心上。莊園外牆圍很長,走啊走地走到最東端便是下山的便道。東端山頭邊有一小塊空地,是甚佳極目遠眺處,玉樹臨風往那兒一佇,城市全貌皆入眼底;沿東便道下山,銀杏國槐等漂亮景觀樹新生的芽葉在清風裡淺吟低唱,淺碧色柔光將人們臉上地笑意襯的軟軟明亮。偶有逆向上山的年輕人足尖輕輕一彈勾住了那綠枝兒拉到鼻尖,嗅一嗅再就手放開,枝條兒便舞動起來,姿態柔曼酣暢。這樣大半個圓繞下來,再穿過笑語喧騰的廣場,便回到了自樂班子二胡聲幽幽長長的五彩長廊,至此就是滿滿的一個圓了,終點重疊了起點,春天覆蓋了冬天,一個人或有伴的路,便生生不息,雅成了詩,淡成了詞。

白色的紫色的槐花香溢了整個城市的初夏,來過。

金色的墨色的菊花絲絲縷縷低調著奢華的金秋,來過。

萬物蕭殺天地間一片清寒的冬天,來過。

每多一次的來,便顯見得與紅塵的糾葛疼一分,與南山的纏牽深一寸。那些在我身伴同行的人們,曾花前軟語月下吟,曾詩酒作伴不還家,也曾飛紅了臉兒熱血沸騰捭闔於歷史深處,也曾不言不語只默默陪著伴著捱過幾近滅頂的疼痛……響必應之與同聲,我終究是幸運的。有人說認養一棵樹就是認養了一個鮮活的生命,那麼我認下這座城認下這座山,是不是就意味著我認下了另一個自己?認下了傷害與背叛,認下了殘損與苦寒,認下了糾葛與纏牽。是的,認下。認下是愉快地全然地接納,接納這座很不喜歡卻不得不來、不得不留下的城市,如同藍天白雲上下枝梢上快活吟唱地蟬兒,認下泥土深處還不曾蛻變時候的醜陋。認下是林逾靜是鳥更鳴,是動歸念是悲倦遊,是月影憧憧是煙火幾重,是容顏遲暮是傾世溫柔,認下是生命最好的圓滿與修行,是桃花粉嫩,是松柏常青。

10

佛說:修行是走一條路,一條通往我們內心最深遠處的路。

我說:一座城的良心是下水道,一座山的本色是起坐能平,一顆心的情深是“腳步重了地會疼”。我的南山,我的記憶中和當下的南山,將與我一起,在無垠時光中慢慢慢地修行,以一朵花一縷風或一掬陽光一顆良心的模樣,在微茫塵世中深情。


祁雲:擅散文,善評論。專注於家庭教育、寫作輔導、大語文教學探索及傳統經典閱讀推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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