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兄弟倆遇險弟弟得救,不久母親卻開始懷疑,得救的到底是誰


故事:兄弟倆遇險弟弟得救,不久母親卻開始懷疑,得救的到底是誰

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簽約作者:香無

母親又在隔壁壓抑地哭了起來,想是害怕被他聽見,所以將那音量壓得極低。他坐在床上抱著雙膝,關著燈聽著隔壁的哭聲,一聲聲滲進骨頭裡。每到那個時候,他就會狠狠地拉手腕上的皮筋。拉斷一根,就再綁上一根。

出事之後,家裡的重心轉落到他的身上,他開始努力學習自己並不喜歡,然而哥哥卻很擅長的鋼琴。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其實在那場事故後就死了,活下來的只是哥哥的影子。

楊青從床頭櫃裡找出一張他和哥哥的照片,他用手指輕輕撫過上面站在楊華身邊的自己。那些過去的事情已經跟著哥哥一起變得模糊了,唯一還記得的就是父母對哥哥的讚揚。

他盯著照片看了許久,又重新放回去,接著倒頭躺在了床上。

1

老實說,張橋完全沒想過會在醫院的會客室遇見楊榮。他們兩人是舊年好友,畢業後生活在不同城市,好幾年沒了聯繫。上次見面,還是在楊榮的結婚紀念日,那小子帶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到場,事業生活都風生水起,似乎一切應有盡有。所以張橋根本無法將面前這個鬍子拉碴的潦倒男人,和印象中的楊榮聯繫起來。

張橋現在是市裡精神科數一數二的大夫,在當地的一流醫院裡做精神科主任,蜚聲全城,來找他看病的人排到了幾個月後,若不是值班護士報出了楊榮的名字,他們也許根本見不上一面。

而此刻,楊榮倦容滿面地坐在張橋對面,一根接一根狠狠地抽著煙。張橋皺著眉看他,發現他的手指一直在顫。

等那根菸燒到了盡頭,楊榮這才像醒過來似的,猛一哆嗦,將菸頭摁滅在菸灰缸裡,抬起頭來看著張橋。

“張橋,求你幫幫我。”

這是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張橋心裡一個咯噔,臉色愈發嚴肅起來。

“都是哥們,什麼求不求的,你說。”

楊榮頓了頓,往前微一傾身,壓低了音量,一字一頓地開口。

“我懷疑我兒子——中邪了。”

說完那話,楊榮一下像洩出了心裡鬱結的積怨,軟綿綿地癱在沙發上,拿手背蓋著自己的眼睛。

“我兒子變成這樣,我實在想不到別的辦法,只能來找你了。”

張橋一下愣住了,好半天沒回過味。楊榮嘴裡的煙味直直地衝進他的鼻子裡,那人的樣子太過真誠,絲毫不像撒謊。過了許久,張橋才訥訥地開口。

“你別急,慢慢跟我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楊榮頓了又頓,躊躇著,小聲開口。

“我懷疑,我兒子身體裡住了另一個人。”

2

在跟楊榮回家的飛機上,張橋大概瞭解了事情的過程。楊榮的兩個兒子在上個月被人綁架,三天後小兒子一身邋遢地回了家,大兒子卻不見蹤影。又過了一個月,警方終於發現了大兒子的屍體,三伏天,屍體被隨意丟在山上,已經腐爛了。

張橋緘默地聽著,耳邊飛機的共鳴夾雜著楊榮略帶哽咽的聲音,形成一種讓人窒息的音頻。

楊榮的聲音低沉緩慢,張橋覺得自己彷彿能看到那天的場景。印象中,楊榮的小兒子楊青和哥哥楊華的性格迥異。哥哥活潑好動,天賦卓越,弟弟沉默寡言,上次見面時,那孩子一直躲在楊榮身後,只探出半個腦袋,瘦小的臉上彷彿只容得下那一雙極大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安靜地聽著父母對哥哥的讚美。

“他被警察帶回來的時候,衣服被撕得一條一條的,身上都是傷,手腕腳腕上還有被綁過的淤青,整個人都變得呆呆傻傻的,也不說話,也不哭,問他什麼他都說不知道,不記得。我老婆抱著他使勁地哭,他也不動,頭抬得很高,越過我老婆的肩膀,這麼直勾勾地盯著我,眼睛瞪得很大,我——”

楊榮頓了頓,沒往下說。張橋側臉看了他一下,心裡微微一個咯噔,他發現楊榮在害怕。可每當他想要仔細詢問,到底為什麼說楊青中了邪時,楊榮總是含糊其辭,只說到了家裡,張橋看到就會明白。

兩人一路上說著無關緊要的東西,終於,出租停在了楊榮家的樓下。楊榮裹緊了衣服先下了車,張橋跟在他身後。

楊榮家在三樓,張橋發現楊榮的每一步都帶著抗拒,直到家門口,面對那扇黑黢黢的大門,他深呼吸了口氣,輕輕敲了敲。

很快,門內傳來腳步聲,門開了,楊青的臉出現在他們面前。

“爸,你回來了?”

楊榮避開了眼睛,淡淡地嗯了聲,接著讓開身子,把張橋帶出來。

“這是張叔叔,你原來見過的。”

楊青仰起頭盯著張橋看了會兒,忽然揚起笑容,跑上前用力抱了下張橋的腿。張橋措不及防地往後一退,低下頭正好和楊青對視上。雖然時隔兩三年,可楊青還和以前一樣,長得瘦瘦小小,眼睛極大地瞪著,十分好認。

“張叔叔好。”

楊青的聲音清脆,還帶著點稚氣,滿臉的笑容,顯得十分開朗,並不像所謂的撞了邪。張橋有些不明所以地回頭看了楊榮一眼,楊榮的臉色卻更加晦暗。他和老婆點點頭讓她為張橋泡茶,接著領張橋進客廳坐下。楊青咚咚地跑到他們身邊,坐在一邊,乖巧地看著張橋,張橋情不自禁地伸手摸摸他的頭髮。

“楊青長這麼大了,叔叔很多年沒見到你了。”

那話音剛落,楊青愣了愣,接著咧出更燦爛的笑容對著張橋開口。

“叔叔你記錯我名字了,我不叫楊青,叫楊華。”

就在他開口的那瞬,端著茶杯站在客廳門口的女人情不自禁發出了一聲悲鳴。

3

客廳頃刻陷入了一種無法名狀的靜默,除了楊青外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不同程度的難堪。張橋不解地盯著楊青仔細打量了會兒,轉過頭去,詢問地看著楊榮。楊榮的臉色更難看了些,他儘量壓低聲調,對楊青開口。

“華華先進屋去,爸媽和叔叔有事要談。”

楊青倒沒被那詭譎的氣氛所打擾,嗯了聲,拖著鞋踢踢踏踏跑回了房間。楊榮轉過頭來看著張橋,招呼老婆坐下,握住她的手,聲音略微發著顫。

“你看到了,就是這樣。”

“他確實是楊青?”

“是,是小兒子。”

“你路上告訴我說楊華他——”

女人沒忍住,埋著頭抽泣了下,楊榮捏了捏她的手背,她又趕緊擦擦眼淚,忍住了嗚咽,像是怕被人聽見那樣。

“死了,已經下葬了。”

“那為什麼——”

楊榮深深吸了口氣,微微閤眼,像穩定自己的情緒。過了一會兒,他顫抖著勻勻地呼出一口氣,盯著張橋。

“青青回來後的那幾天,一家人都杯弓蛇影。不讓他一個人出門,不讓他和外人接觸,甚至不允許他打電話。他自己就那麼木愣愣地坐著,也不和我們交流。警察問他關於綁架的事情,他就哭,要不就尖叫,就是什麼都不說。後來等他情緒稍微穩定了,我們再帶他去問話的時候,他說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們也不敢怎麼刺激他,只能在報紙上電視上不斷地登新聞,希望能找到華華。可誰知道,一個多月後——警方說找到了華華的屍體。我們帶著青青去認屍體,當時我記得很清楚,我們站在太平間裡,華華就睡在那裡。我們跟他說,青青,華華死了,跟華華說再見。誰知道青青忽然抬起頭對我們開口說,爸爸你胡說什麼呢,我就是華華啊。”

女人的眼淚掉的更兇,楊榮摟得她愈緊。張橋眉頭深鎖著,想象著當時那副讓人驚愕的場景。

充斥著藥水味的太平間,陰暗的燈光,冰冷的空氣。一家人站在面目全非的楊華的屍體面前,而後楊青抬起臉,睜著那對大的離奇的眼睛,笑嘻嘻地說,爸爸,我才是楊華。

那畫面光是想就讓張橋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後來楊青的病越來越嚴重,我們帶他去看了好多次醫生,都沒什麼作用。他堅持自己就是華華,而且行為舉止也變得和華華越來越像,喜歡的,討厭的,全都和華華一模一樣。我們怕刺激他,所以把華華原來的照片東西全部收起來了。本來我們以為這是他紀念哥哥的方式,想著就這麼由著他去,一家人努力開始新生活。可是沒想到——”

“什麼?”

“那天他提前從學校回來,到我跟前問我說,爸爸,他們都講我還有個哥哥叫楊華,被人殺了。但是我不就是楊華嗎?”

“你怎麼回答的?”

“我那時候很小心地跟他說,你還記得楊青嗎?”楊榮一頓,咬咬牙,“可他居然對我搖搖頭,問我楊青是誰。”

“你的意思是,他連自己過去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對,他現在只記得回來之後的事情,連過去十年的事情,全部都忘記了。就好像——”

說到一半,楊榮欲言又止地看了老婆一眼。女人抬頭,瞪著紅彤彤的雙眼看著張橋,顫巍巍地開口接了下半句。

“就好像生活在他身上的真的是華華,我們甚至覺得,其實死的那個是青青……”

“你的意思是……”

“我們自己覺得,其實我們的孩子都死了,現在是華華寄魂在青青的身上,回來和我們生活在一起。”

張橋沉默了,抬起頭瞥了眼微微合上的臥室門。房間裡傳出一陣陣的鋼琴聲,抑揚頓挫。方才楊青的笑容還歷歷在目,他從來沒見過那個沉默的小孩擺出這麼開朗的姿態。

張橋伸手在楊榮肩上拍了一下。

“我是醫生,不相信什麼怪力神鬼的東西,你放心,我幫你查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然而事情說來容易,做卻很難。張橋懷疑是楊青受的刺激太大,導致大腦自動進入了自我保護狀態,把自己偽裝成已經死了的楊華,以此消除哥哥意外離世帶來的傷痛。

他仔細詢問了從案發到楊青回來的事情,楊榮手裡保留著警方拍攝的楊青回來時的一段錄像。錄像中的楊青臉色慘白,手腳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輕傷,餓的面黃肌瘦,衣衫襤褸。女人抱著他瘋狂地哭,他卻面無表情,一雙眼隱藏在留海之下,看不清究竟注視著哪個方向。

警局的場面異常混亂,畫面中的楊榮站在母子身邊捂著臉,身形瘦削。警察著急地問著楊青問題,可他一直一言不發,任由別人拉拽著。

張橋將那盒錄像借回自己的住處,放在電腦裡反覆地播放,對比手邊病例,始終找不到切入口。

他煩躁地抽菸,菸頭從菸灰缸裡滿出來,那條視頻已經循環播放了上百次,他的腦子裡只剩下楊青那雙空洞的如同黑洞一樣無神的大眼睛。

眼睛——

張橋忽然一頓,趕緊將視頻打開,定格住,接著將畫面放大,一幀一幀地往後推動——他愣住了,背心一陣酥麻,接著又涼。

畫面中的楊青,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盯著鏡頭,一秒也沒有移開過。

4

再次回到楊榮家,已經是半個月後,照舊是楊青蹦蹦跳跳過來給張橋開的門。楊榮夫婦按照吩咐先出了門,家裡只剩下楊青和張橋兩個人。

楊青的精神比上次更好,身形也圓潤了些。見到張橋毫不怯場地蹦過來,拉著他走到屋子裡。

房間的正中放著楊華生前的鋼琴。楊青坐在鋼琴前笑嘻嘻地跟張橋彙報著最近自己的學習情況。張橋盯著他那張天真的臉,心裡一陣陣卻發緊。

兩人聊了半個來鐘頭,楊青似乎終於累了,停了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摁著琴鍵。張橋盯著他看了會兒,走到電視前翻了翻。

“你喜歡看什麼?”

“戰爭片。”

楊青毫不猶豫地開口。張橋微微側臉看了看他,之前他吩咐楊榮將兩兄弟的興趣習慣列了張單子,戰爭片是楊華的最愛,而楊青喜歡的是驚悚類的東西。

張橋沒說什麼,隨手將一張DVD推了進去。

他回到楊青身邊坐下,楊青的笑容完美無缺。

“你還記得楊青嗎?”

電視開始播放,槍林彈雨,夾雜著人聲呼嘯。楊青回頭看了看張橋,搖搖頭。

“不記得。”

“是誰告訴你你叫楊華的?”

“爸爸媽媽。”

“可你爸爸媽媽說,這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楊青回過頭,盯著電視畫面露出苦惱的神色。

“你是獨生還是有別的兄弟?”

“外面的人都說我有個哥哥,可我完全不記得。而且家裡也沒有他的東西。”

楊青的聲音愈發安靜下來,電視反射出的光線在他臉上明明滅滅。

“那你知道自己被綁架的事情嗎?”

“……知道。”

“是你還記得,還是你爸媽告訴你的?”

“他們說的,我不記得。”

“那你記得的最早的事情是什麼?”

“我一個人在路上走,我走了很久,很累,然後就回到了爸媽身邊。”

楊青用一種漠不關己的語氣訴說著那段往事。張橋微微調大了些音量,將遙控器放在一邊。電影一共有三個多小時,很長。楊青的眼睛一直盯在畫面上,很專注。

“再之前的事情呢?完全不記得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走那麼遠?”

楊青頓了頓,轉過頭來。他的目光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他微微頷首,額髮散下,遮住了一半的視線。接著他又回身,繼續認真地看著電影,什麼也不回答。

房間裡迴盪著電影的聲音。張橋眯著眼睛,目光逡巡於楊青和電視之間,並不做長久的停留。燈光被他事先調暗了,營造出一種靜謐的氣氛。

“那你連綁架你的人什麼樣子也不記得了?”

“不記得。”

“被帶走後吃得苦也不記得?”

“不記得。”

“怎麼跑出來的,還是不記得?”

“不記得!”

楊青忽然一下提高了音量,狠狠地盯著張橋。他的目光一轉而為憤恨,聲音裡略微帶著顫。張橋知道自己的治療出了效果,愈發逼問起來。

“不,你是記得的,你只是不想告訴大人。包括你哥哥,還有你自己是誰,你都記得,發生了什麼事情,你也全都沒忘,只是你不敢說。”

“我說了不記得!”

楊青猛地打斷了張橋的話。他氣喘吁吁地轉過臉去,將身子藏於整個電視投下的陰影中。張橋卻不以為忤,也不再提問。兩人陷入尷尬的沉默。可就在電影快到尾聲時,楊青卻忽然跳了起來。他盯著電視,渾身大汗淋漓,嘴唇哆嗦著,臉色煞白成一片。接著,他不顧張橋,猛地衝到電視跟前,狠狠摁下了電源。

啪嗒一聲,電視黑了,房間裡頃刻安靜下來。楊青哆嗦著站在電視面前好一會兒,緊接著猛地一頭衝進房間,砸上了門。

張橋盯著他的背影,掏出了電話按下楊榮的號碼。

5

楊榮趕到時,張橋已經為他點了咖啡。兩人坐在落地窗邊,窗外車水馬龍。不等楊榮喘過氣來詢問,張橋開門見山地點了題。

“你兒子沒瘋,更沒撞邪。”

楊榮怔了怔,張橋摸出手機推給他。

“我錄了楊青的反應,他顯然也沒失憶。非要說的話,他患了一種強迫症,逼著自己非要做楊華。”

“你怎麼知道的?”

“我看了那些錄像,他當時一直盯著鏡頭,很留心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這根本不是一個受了打擊的小孩應該有的反應。我今天給他看了我特製的電影,把楊華的照片以一分鐘一幀的速度夾在裡面,肉眼很難發覺。但是盯著看久了,就會對大腦皮層形成暗示。如果他真的不記得有這麼一個人,不會對我的電影做出任何反應。”

楊榮盯著手機屏幕,半晌說不出話。張橋嘆了口氣,往前湊了湊身。

“我覺得你兒子現在心理上有一道坎過不去,如果你同意,我想對他進行治療,看看能不能幫他。”張橋頓了頓,“當初,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楊華的?”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老婆在家裡想小華了,抱著照片哭。他看見之後,就開始了。所以我們現在就算難過,也不敢在他面前表現出來。”

“原來如此……”

楊榮抬起頭來,似乎仔細地想著什麼。過了一會兒,他用一種輕飄飄的語氣開口。

“如果他那麼想念他哥哥,為什麼當初在警察局要裝失憶呢?如果他把事情都說了,那不會更有利於我們去找到小華嗎?”

張橋的臉色一下沉了下來。他用手指敲著桌面,扣扣,扣扣。過了會兒,他再次抬起眼,一字一句十分清晰地開口。

“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麼在記得的情況下,還要堅持對我們撒謊呢?”

楊榮嚥了口口水,直覺告訴他這不會是個好答案。

“為什麼?”

“我是說,你有沒有想過,他明明比楊華小,為什麼他跑出來了,楊華卻沒能跑出來呢?”

那問題背後可能隱藏著的答案讓楊榮一下子站起了身。他睜大了眼睛盯著張橋,張橋對他揮揮手,示意他坐下。

“我想對他進行一次催眠,弄清在山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6

晚上,張橋跟著楊榮再次回到了他們家裡。楊青似乎已經恢復了平靜,像沒事人似的笑咪咪地對張橋打了招呼。

楊榮用奇怪的眼神盯著這個小兒子打量,張橋不動聲色,將那盤DVD重新推進了電視。

“小華,張叔叔想請你幫個忙,問你幾個問題,你想的起來就回答,想不起來就算了。”

楊青的臉色略一變,又很快嗯地應下來。

張橋將他拉到電視跟前坐了,掏出一根皮筋套在他的手腕上。

“小華,你要是覺得緊張,就拉這根皮筋。”

楊青又嗯了聲,轉過去盯著電視。張橋開始說話。他的音調比平常緩慢又低沉,一字一句,非常清楚。他描述著那座山,黑色的天,還有靜謐的空氣。風停滯于山前,那一間窄小的木屋,裡面散發出腥臭的潮味。

楊青的眼睛微微開始閉上,過了一會兒,呼吸也變得平穩。張橋捏著他的手,輕輕地開口。

“小華,你還記得那天的樣子嗎?”

指針滴答滴答在房間中響著,楊榮緊張地盯著楊青。

楊青覺得自己不由自主又回到了那天的光景。那山很高,樹影蔥鬱,他偷偷跑進去玩過很多次。被那個男人帶進小屋之後,他和哥哥兩人背靠著背被繩子捆在一起。周圍是潮溼的黴爛的臭味,有老鼠在不遠處對他們虎視眈眈,哥哥的身體一直在他身後發著顫,他側頭去看,感覺到哥哥的心跳透過薄薄的背心,傳到他的身上。

他們從白天一直被困到晚上。期間男人一直坐在不遠處的一張小凳子上,也不看他們,揹著光,手裡拿著刀子,不緊不慢,一下一下地削著木頭。

唰,唰。

門關得不那麼緊,卻還是阻擋了大半的光,楊青只能看見他手臂上的刺青,那是一幅奇怪的圖。

他緊緊地盯著那圖看,看著看著,忽然那男人注意到了,兩步衝他過來,抬手就是兩耳光。楊青被打的暈頭轉向,咬著牙,聽著哥哥在身後哭,他心裡忽然覺得十分厭惡。那種厭惡是從骨子裡冒出來的,是在這麼多年間,父母的偏心中種下的,遇風而發。

鼻腔裡充斥著奇怪的味道。那男人蹲下來,捏著他的臉。他和男人對視著,那人有一雙讓人憎惡又畏懼的眼睛。

他的牙很黃,他的臉很大,眼睛卻很小,像兩條橫線似的掛在臉上。他的手指間除了煙味,還有一種說不出的腥氣。

男人擺弄了他兩下,又起身,慢慢回到自己的小凳子上,繼續拿刀子削著木頭。很用力,削一下,就看他們一眼,彷彿下一個準備削的就是他們倆。

楊青那時就著微弱的光線,看到了男人衣服上暗紅色的東西。他知道那是血。

他什麼都沒有和哥哥說,一直沉默著。他的個頭不高,男人捆他的時候沒有弄得太嚴。他的口袋裡有條細細的鋼片,是他從學校的窗戶上拆下來的。

他用鋼片一點點地磨著繩子。

哥哥發現了他的動作,忽然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憋著氣,很害怕哥哥會突然說點什麼。男人出去了,也許是去吃東西。楊青覺得很飢餓,這種飢餓促使他更快地磨著手腕上的繩子。

晚上的山裡很涼,山風很大,刮過樹林時發出嗚嗚的哭聲。楊青蜷著腿,聽見哥哥似乎在身後細細地啜泣了起來。

他咬緊了牙,耳朵裡似乎又灌進了平時母親把他和哥哥進行對比時說過的那些刻薄的話。

樹影從門縫處悄悄地探進來,像枯瘦的手一樣攀爬到他的腳下,隨著風晃動。楊青被自己的想象嚇住,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下,往後退了退腳,接著他聽見咔噠一聲,繩子磨斷了。

楊青猛地掙扎著醒過來,大汗淋漓,拼命喘息。張橋握住他的手腕,目光炯炯地盯著他。他回看著張橋,看著看著,忽然大聲哭了起來。

楊榮被他的樣子駭住,一個箭步衝上前,摟住他瘦削的肩。楊青斷斷續續地開口,嘴裡訥訥地全是對不起三個字。

“我沒有救哥哥,我丟下他,自己跑了。我怕你和媽媽會難過,所以想如果自己是哥哥,你們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楊青顛來倒去,拼命地哭,拼命地重複這句話。楊榮盯著他看,心如刀絞,手裡卻摟得更緊。

張橋默默起身,他覺得自己需要出去抽支菸舒緩情緒。

他下了樓,關門時從減小的門縫中看見的是緊緊抱在一起的兩父子,那被光線和時間扭曲了的身影。

在哭過之後,楊青累得睡了過去。楊榮將他輕輕放回床上,在他額上吻了吻,接著為他帶上了門。

就在門徹底關上的那一刻,楊青睜開了眼睛。他猛地坐起身,狠狠地將那條纏在手腕上的皮筋扯下來,砸在一邊。

他回到警局時,母親摟著他使勁地哭。可他心裡明白,她哭不是因為高興自己回來,是因為楊華沒有回來。

哥哥一向是家裡的驕傲,天資過人,謙遜,聽話。而他總是站在哥哥身後,一直仰望著他尋找自己的出路,直到所有長輩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個人身上,直到他們連他的名字也記不完全。

楊青眯著眼睛,盯著窗戶。看電影時那種忽如其來的心慌已經讓他警惕,他一直生活在哥哥所造成的巨大陰影之下,早就學會了察言觀色。那個精神科的醫生故技重施,他便將計就計,將自己心裡早就演練好上千回的劇本和盤托出。

楊青笑累了,赤著腳下地,走到門邊,將耳朵貼上去。他聽見外面壓抑的啜泣,日復一日沒個完全。每到這個時候,他心裡總會充滿一種報復的快感。

他的床邊放著一個床頭櫃,在櫃子最下面的抽屜裡,有一條小小的項鍊。那是他哥哥的。在小木屋裡,他掙脫繩子後的第一件事不是逃跑,而是將那繩子反手捆在了哥哥的脖子上。

哥哥拼命地掙扎著,卻叫不出聲。他做這一切時一直很沉默,連呼吸也很安靜,彷彿早就在心裡練習了千百次那樣。

他將繩子的另一頭捆在了門上,他看著身後那個軟綿綿地攤著的人,忽然覺得那麼多年來胸口的鬱氣一舒而光。

他不再是那個躲在人後的小孩,不再是逢年過節的陪襯,儘管還是那個不被父母鐘愛的楊青,可這又有什麼關係。至少他活下來了。

楊青回憶起張橋當時拍著他的肩膀,眼裡露出的悲憫,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

在割繩子的時候,他的腦子裡就形成了一個清晰的故事。失憶,就算被人發現了也可以推咎於自己沒有搭救哥哥形成的內疚。可那麼小的孩子,誰能責怪他的行為呢。

沒有人會懷疑他,唯一一個知道真相的人,早已被掩埋在了土裡。

楊青,倒頭睡在床上。隔壁的房間裡母親的悲鳴還在繼續,他微笑著,輕輕蓋上被子,閉上了眼睛。(作品名:《身體裡的他》,作者:香無。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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