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以玉為憑心為聘,向姑娘許下一諾,終有一天會風風光光迎娶你

本王以玉為憑心為聘,向姑娘許下一諾,終有一天會風風光光迎娶你

擄走沈墨瞳的人已被抓獲,連夜審訊,供出幕後主使的人,是燕王府長史,杜揚!

如此驚了天的消息,柳辛等人如何按捺得住,連夜覲見皇上。

武和帝不可置信地挺直身體,半張著嘴,眼神空洞,按在龍椅上的手,輕輕地抖。

最令他恐懼的預感,一朝成真,他卻不相信,不承認!

他突然站起來揮袖咆哮道,“胡說八道!燕王英俊神武,何時貪戀過女色!何況她一個啞有笑疾的庶出女!稍有家世的人都不屑求娶!燕王天潢貴胄,何至為此鋌而走險!他看上了,只消說一聲,那個沒人要的啞巴,將軍府巴不得給他送過去!他會殺人滅口?他還用滅人滿門?朕不信!朕不信!”

茶杯清脆地在地上碎裂開,緊接著,奏摺被劈頭蓋臉地砸下來。武和帝紅著眼睛大怒道,“再給朕去查!去查!”

天威震怒,誰不膽戰心驚?御書房一時死寂一片。

“還不去!”武和帝吼道,“朕不信!朕的燕王,十六歲輔政,將來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他會為一個一文不值的女人,自毀前程?朕不信!南越賊心不死,你們再去查,定是他們,要害朕的燕王!”

眾人面面相覷,武和帝見他們不動,指著門外道,“還不去!去查!”

“皇上,”柳辛沉痛地叩首道,“杜揚已經供認不諱,他說,燕王之所以要得到沈氏墨瞳,不是因為她的美色,而且因為她身上,可能關乎南越皇室的,擎天索。”

這三個字一吐出來,武和帝頓時如被冰封水溺,冷到骨頭裡,不能呼吸。

擎天索。他怕的就是燕王是為了這個東西,可就像是一個魔咒,他怕什麼,偏偏就來什麼。

武和帝突然直挺挺地,向龍椅上倒下去。

大殿上,燕王蕭煜一身王爺常服,負手靜靜地望著面前的杜揚。他的長史,他的左膀右臂。

杜揚跪地叩頭道,“屬下愧對王爺重託。”

蕭煜卻是微微一笑,“愧對我麼?”

這樣淡淡地一語而過,沒有震怒發火,卻是風清月朗,燕王蕭煜,著實好風度。

行過禮,入了側坐。大理寺卿柳辛道,“燕王蕭煜,可還有話要說?”

蕭煜道,“為心腹之人反誣陷害,我識人不明,也無話可說。”

一時眾人都無語。他無話可說,那出了這個殿,最輕的處罰,也是貶為庶人了。

蕭煜淺淺一禮,對柳辛道,“我有幾句話,想問問杜長史,望柳大人允准。”

柳辛自是允准。蕭煜望著跪在地上的杜揚,語聲平和,不辨喜怒。

“杜長史,我是如何交代你做這件事的。”

杜揚道,“王爺讓屬下找人,將沈家墨瞳兒迷暈,秘密帶入王府,然後用楚越秘藥‘誅心香’將沈家眾人迷倒,一把大火,雞犬不留。”

蕭煜唇邊一笑,“我數年以來,情誘沈家墨瞳兒,為的是南越皇室的擎天索,對麼?”

杜揚低聲道,“是。”

蕭煜接著道,“傳言中墨瞳兒的生母,乃是南越王嫡出的公主,國破之日藏身於女奴之中,被沈將軍帶回,對麼?”

雖然不知蕭煜所為何故,但以杜揚對蕭煜的瞭解,這問話中必有玄機,他一時猜不透,不由出了身汗,沒有回答。

蕭煜不緩不急,“杜長史,對麼?”

杜揚勉強道,“對。”

蕭煜道,“我以情相誘,可是墨瞳兒卻只想著完成生母遺志,不曾透露半點擎天索的行跡。故而我讓葉修求娶,藉此之機讓她死遁,再假借南越怨靈復仇滅掉沈將軍府滿門,這樣,便徹底斷了墨瞳兒對南越的痴心妄想,而只能一心依靠於我,對麼?”

杜揚冷汗下,半晌沒說話。場面變得很是蹊蹺,誰也不知道蕭煜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蕭煜不依不饒,“杜長史,對麼?”

杜揚狠狠地一叩頭,悲聲喚道,“王爺!”

蕭煜道,“我自此獲罪,將永不再是王爺,杜長史,不必如此喚。”

杜揚又重重地一叩頭,額間已滲出血來,他伏地悲愴道,“王爺!事已敗露,屬下不敢不招啊。”

蕭煜轉頭望向主審的大理寺卿柳辛,頓在那兒,目光漸濃漸深邃。

眾人都知道,那屏風的後面,坐著他的父皇,燕王可能有話要對武和帝講。

不想燕王只是聲色極為平和地,對柳辛道,“不敢勞柳大人訊問,剛才我所說的,與杜長史昨夜的供詞,可否一致?”

柳辛訥然,半晌才道,“分毫不差。”

燕王往椅子上一靠,閉目仰面,“那眾位大人,還有何異議?”

他這動作,說不出的尊貴,又頹廢。貌似,全盤承認,等待聽從皇上處分?

可,不該是向皇上跪地認罪的嗎?他這麼袖手一坐,算怎麼回事?

柳辛宋欽于敏中,一時間面面相覷,他們雖然已預知結局,但是燕王這麼多年幫著武和帝主持朝政,當了大週一半的家,突然這麼認輸倒下,還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眾人面面相覷了半晌,又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後面的屏風。畢竟如何處置,還是得燕王的這個親爹說了算啊。

可屏風後竟也一片沉寂,鴉雀無聲。這父子倆,難不成還犟上了?

眾人看看燕王,看看屏風。看看屏風,再看看燕王。

“杜揚說謊。”燕王仰面閉目地,淡淡吐出幾個字,然後坐正身體,側首看向柳辛,“請柳大人,傳喚墨瞳兒。”

他的面容有點白,語聲從容而疲憊。

柳辛等人神色一振,馬上下令傳沈墨瞳。燕王蕭煜一挑唇角,復又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不多時,外面通報說沈氏墨瞳帶到。蕭煜坐直身體,靜靜地看著門口處。

沈墨瞳一身重孝,低著頭,緩緩地走進來,行至大殿中,叩頭行禮。

蕭煜一直望著她。目光少淡,但複雜。

沈墨瞳規規矩矩地垂著頭,未曾敢看他一眼。

柳辛給蕭煜遞了個眼色,蕭煜會意,換了個姿勢,身體前傾,面帶微笑,柔聲道,“墨瞳兒。”

聲音溫暖而親暱,宛若從前的無數次,他攬她入懷間,貼著她的臉,在她耳旁吞吐著熱氣,低柔銜笑,親密無間地喚她。

帶著雄性侵略佔有的氣息,卻偏偏溫柔繾綣,軟到人的心尖骨頭裡去。

他這一聲喚,讓沈墨瞳心絃緊繃,卻是不動聲色地,輕輕看了過來。

面容蒼白如紙,惟眉目分明,目光如初夏的拂曉天氣,清亮,薄寒,些微溼潤。

瞬息之間,一股惆悵,讓蕭煜的心,宛若被刺玫輕柔地碰撞,細碎的痛楚,抵不上它的豔而芬芳。

面色如常地對她一小笑,蕭煜依舊很溫柔地道,“我送你臥鳳鐲那天,把你回我的話,跟眾位大人說說吧。”

沈墨瞳一瞬間,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在她的腦海中閃過。

那天,他把臥鳳鐲戴到她的手上,吻她,對她說,“我以玉為憑,心為聘,向墨瞳兒許下一諾,終有一天,煜哥哥也會風風光光來迎娶我的墨瞳兒,好麼?”

她抱住他,貼在他胸膛。他俯首吻她,深深地吻,很兇狠地吻,她軟得只如同春水藤蘿,任他的舌,在自己的唇齒間索纏輾轉。

她是個啞巴。她什麼也沒說。

那麼此時,他需要什麼?

殿堂裡一時大靜,眾人皆盯著她。

燕王蕭煜放於桌下身側的手,狠狠地握拳,人卻是很淡靜地對柳辛道,“柳大人,墨瞳兒啞不能言,還請賜筆紙。”

事態極其古怪,柳辛等人一時沒反應過來,竟把沈墨瞳當成正常人等著聽她說話了。

紙筆呈上來,沈墨瞳輕輕地握起筆,低頭頓了一下。

燕王蕭煜,一時屏住呼吸。

沈墨瞳寫道,“罪女將生母關於擎天索的遺言,寫給煜哥哥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柳辛動容地將供詞傳給於敏中和宋欽,三人不可置信地,也不知是震驚還是激動,皆瞠目結舌看向沈墨瞳。

沈墨瞳靜靜垂眸,優遊不迫地在下一張紙上寫道,“清幽月夜,薔薇架下,彼時情濃,偎坐王爺懷中,罪女用竹枝,寫於地上。生母亡故前,對罪女說,當年宮破之時,她遭人毒害,遺失了擎天索的鑰匙,只餘口訣在心,一無用處。他日若罪女因此遭難,當如實相告,或可逃。”

她說完放下筆,低下頭,以右手覆胸,似遵行某種虔誠的禮數。

跪在她身旁的杜揚大驚,一時面無人色。

蕭煜輕輕吐氣,不由眼底酸澀。

不想墨瞳兒她,如此聰明,如此機警,如此,縝密周全。

她自是不曾說過擎天索的隻言片字,但是她已明示,她寫的只是口訣,她從來沒有鑰匙。至於口訣是什麼,她已暗示。

曾是去年初夏,沈小將軍即日出徵遠行,他去送行,偷與墨瞳兒幽會。薔薇架下,彼時情濃,墨瞳兒翻閱本經書,被他矇住眼睛。她笑得燦如花開,偎坐於他懷中,他問她看什麼,她用竹枝寫下剛看過的金剛經。

人生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他曾笑她,什麼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他捉住她的手,欺近她,吻她。

而今望著她的清寂憔悴,蕭煜心中五味陳雜。

柳辛幾乎是倉皇地,拿著供詞飛步走進後面的屏風。不一會兒,宣蕭煜和沈墨瞳覲見皇上。

武和帝坐在正中,柳辛于敏中宋欽立於帝座之下,蕭煜和沈墨瞳被遠遠地分置兩端。

武和帝道,“既是已將口訣寫給了燕王,那你們現在便分別寫下口訣,當堂對質。”

兩個人的答字很快交了上來。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柳辛返回正殿肅然端坐,很是嚴厲地一拍驚堂木,“大膽杜揚,身為燕王長史,反誣主上陷燕王於死地,你該當何罪!”

杜揚絕望地,仰面哈哈大笑起來。蕭煜坐於側位,靜聲道,“杜揚究竟受何人指使誣陷本王,請柳大人傳喚,問心閣,葉修。”

葉修一身白衣,邊走邊用帕子捂著嘴輕咳。沈墨瞳從大殿出來,見了他,不由停住步。

葉修也頓住,抬頭,對她一笑。

他面有倦怠之色,但笑容極暖,極亮,明潤得只可沁入到人心裡去。

沈墨瞳低下頭,淺淺地向他行了一禮。

她再也不復有,如初見時那般,歪著頭,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看。她還啞,但已無笑疾。

他依舊和煦如初,還了一禮,喚了她一聲“沈姑娘”。

兩個人擦肩而去。

沈墨瞳不由得想起,他對父親說,今生只愛她一人,他生,讓她得半世恩寵,他死,讓她得一世無憂。

沈墨瞳突然很想緩下步,回頭看一看他。他因何發這般重的言諾,而葉修,正是以言諾征服天下。

葉修進殿,謙遜地行禮。柳辛也甚是客氣,“葉先生,可是拿到了杜揚陷害燕王的證據?”

葉修道,“柳大人,杜揚非洛陽人士,他乃南越成王舊部,曇花許一現。”

聽到此言,杜揚突然恐懼地痙攣,瞪大眼睛駭然看著葉修,向後縮去。

葉修道,“在下於事發當晚,第一時間,令人追蹤送沈姑娘進燕王府,持有燕王令牌的領轎人,和抬轎的兩個轎伕。”

柳辛奇怪道,“這是何故?那些人完全可以在外面隨便找啊!”

葉修笑道,“柳大人,您錯了。持燕王令牌,進入燕王府,不讓守門衛士起疑,將人送到還能全身而退,這樣的人,看似簡單,卻是不好找的。能拿著燕王令牌從容應對,並非隨便找一個人便能做到,舉手投足,語氣做派,稍有差錯,便出紕漏。”

柳辛點頭贊同。葉修道,“反倒是沈將軍府,一片狼藉,現場被百姓救火破壞殆盡,便有蛛絲馬跡,也極難勘尋,反倒容易被人作假,而進入迷途。故而整個事件最有力的人證物證,當是從燕王府開始尋。”

柳辛道,“那葉先生追蹤的結果如何?”

葉修道,“那三個人,皆可為當世的一流高手。這倒也不稀奇,出手的人為了慎重,自然派的是高手。只是,這三個人的終點,是在京郊往東二十里,華秀亭,他們見的那個人……”

葉修稍頓,話未講完,柳辛等人已在大駭之下,變了臉色。

葉修的聲音輕而篤定,“那個人,是湘東王蕭子琪。”

屏風後頓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不久,武和帝由內侍攙扶著,從屏風後走了出來。柳辛連忙行禮讓座,眾人也紛紛見過陛下。

武和帝待劇咳稍歇,揮了揮手,虎目含威,問葉修道,“你說,是湘東王蕭子琪?”

葉修道,“是。若燕王為此秘密事,定遣自己的心腹干將。事了,也該向燕王回稟。叔侄雖親,這種事也萬不會把人用到湘東王的手下去。”

武和帝道,“口說無憑,你可有證據。”

葉修道,“那三人將沈姑娘送至燕王府後,空轎離開,棄轎子於東十五里外亂墳崗。然後夜裝出城,赴華秀亭。在下本不該打草驚蛇,但今日燕王千鈞一髮,旦夕禍福,在下不得不出手,令人將這三人擒獲,交於朝廷面審。”

擒住了?柳辛等人面面相覷,竟然,這麼輕而易舉地說,擒住了?

葉修道,“湘東王十八年前,曾與沈大將軍一起,南征楚越各國,結識了不少豪傑。當時南越國破,英傑之士風流雲散,湘東王少年英俊,頗有孟嘗之風。十年前獲罪,貶居京郊,日夜尋歡作樂,放浪形骸,但是賊心未死,手下網羅了眾多對大周心懷仇恨的南越死士,這次沈將軍府滅門,先被誅心香毒害,再是用雪魄蠶絲做面具,再假借怨靈復仇的手段,將南越宮廷的秘技,運用得十分嫻熟。當年我大周揮師南征楚越五國,唯有南越血戰到底死不馴服,所有宮廷珍奇盡數淹埋破壞,絕不為我所用,故而燕王便是有這個心,也應沒這個力。”

葉修看了一眼地上的杜揚,微笑道,“杜揚為南越成王舊部,後歸於湘東王旗下,潛入燕王府八年之久。十八年經營,而今只犧牲一個棋子,便讓燕王百口莫辯,差點廢掉了陛下的左膀右臂。除卻燕王,吳王溫馴仁善,其他諸皇子尚年幼,陛下身體不好,湘東王身為皇叔,正當盛年,又曾為開國立下過汗馬功勞,試問這錦繡江山,異日為誰之天下?”

“夠了!”武和帝一拳砸在桌上,起身怒吼,大殿一時為之閉氣。

葉修一笑,從袖子裡拿出一卷帛,躬身道,“所有杜揚的相關資料,以及湘東王暗藏的窩點,在下都已整理好,在此呈交陛下,請陛下定奪,容葉修告退!”

葉修行禮後,便往外走。武和帝看著絹帛上那熟悉的筆跡,想起曾受他的威脅,臉上突現出一種咬牙切齒難以言傳的扭曲。

燕王一直鎮定地坐在一側,見葉修離開,終掩不住胸口的一股悶痛,只覺得嗓子一甜,起身喚了聲,“先生……”

葉修站定回頭,正看見燕王蕭煜拄著桌子,一口血直噴出來,在近午的陽光裡,凝成血霧落在地上,觸目驚心。

短短十數日,大周京城經歷了風雲變幻,腥風血雨。沈氏滅門四天,武和帝以雷霆手段查抄了湘東王府,動用禁衛軍和大內高手,捕捉住湘東王手下暗衛幕僚七十六人,日夜徹查,果然都有南方楚越五國舊部的背景。

龍顏震怒,下令將七十六人全部誅殺。

同時賜死湘東王,湘東王子嗣十七人,無論長幼皆斬殺。

湘東王妃自縊身亡,所有女眷,淪為官妓。

已嫁女,所有親眷,皆遭貶斥,株連甚重甚廣。

整整七天,京城的天是血紅的,風是血腥的。人人膽戰心驚,百姓道路以目。

武和帝面目猙獰,殺紅了眼。朝堂上萬馬齊喑,提心吊膽。

每每武和帝居高臨下斜睨著畏他如虎大氣也不敢喘的眾人,暗自品味咀嚼著別人的恭順與敬畏時,卻總是難掩內心中那股無端的悵恨,甚至,有點毛骨悚然。

他早在十年前貶謫湘東王時,便已全全佈置好自己的眼線,卻不想十年來一無所獲,被瞞得密不透風結結實實。直到,人家下死手要除掉自己最能幹的兒子,他還被矇在鼓裡,差點,就中計。

這般算計,已是可怕。可是問心閣崛起江湖不過短短七八年,來到京城是第一次,燕王出事僅四天,他便將湘東王的底,摸了個一清二楚。

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想起葉修那封短短的“問候信”,當時他只覺得氣,如今卻覺得後怕。

他葉修,完全可以,做得到。

燕王府後園的牡丹極富盛名,這幾天,正在次第盛放。蕭煜蒙冤,驚懼憂恐,耗損心力,吐了一口血,閉門不出,正在府上養傷。

“先生,以為如何?”

蕭煜呷了一口茶,輕輕放下杯子,他穿著身半舊的常服,倚著軟榻,眉目言語淺淡溫和。

葉修但笑而不語。

蕭煜道,“父皇這次,處置太過,人皆膽戰心寒。眾人給我上書,皆讓我出面勸諫一二。摺子,都堆了半書房了。我也不是沒勸過,父皇不聽。”

葉修道,“陛下不曾錯。王爺,也不必勸。”

蕭煜道,“先生,不覺得父皇殺戮太過了?”

葉修道,“即便過,也都已經做完了,再勸無益,反形同頂撞忤逆。何況對湘東王,十年養虎成患,這次,也該斬草除根。”

蕭煜一笑,端杯飲茶。不遠處亭臺假山,綠柳如煙,國色天香的牡丹,正奼紫嫣紅開遍。

日光明媚和暖。葉修低頭飲了口茶,那新採的碧螺春,留齒生香,甘冽潤喉。

蕭煜道,“父皇下一步,是打算做什麼。”

葉修這邊放下茶盞,抬頭輕笑道,“下一步,該是要殺在下了。”

這淡淡的言語一出,蕭煜微微變色,擰眉道,“先生何出此言?”

葉修道,“十年前陛下疑其有野心,貶謫湘東王,自是已著人嚴密監視。不想緊要關頭,卻是在下道破玄機。這件事,在下已無功,而是有禍。陛下忌憚,也是在所難免。”

蕭煜半晌不語。當時樹影婆娑,柔光晃動著,鳥語而花香,葉修飲了口茶,言笑道,“素聞王爺府上,牡丹冠絕京城,能否讓在下討一枝回去,養在清水裡,賞兩日雅趣風姿。”

蕭煜遂招手喚來婢女,命她去園子裡剪一大枝雪玉,插在青花瓶裡送過來。葉修忙道,“王爺不必如此割愛,贈在下一枝姚紫,已足夠慷慨。”

那雪玉,乃是今年冠絕後園的白牡丹,意態清絕,纖塵不染,全京城僅燕王府這一株,全燕王府不過開了四五朵。蕭煜一淺笑,面色雖略顯蒼白,但那一笑之下,容光卻說不出的淡雅清貴。

“區區一朵牡丹,談何割愛,先生若喜歡,我著人移株過去。”

葉修道,“花逢知己,琴遇知音,這讓明珠暗投,牛嚼牡丹的事,在下可萬不敢做。”

兩人便都笑了。笑著笑著,蕭煜便有幾分失意寥落,在葉修面前輕嘆口氣道,“先生名滿天下,父皇便有疑忌,也要投鼠忌器。只是先生這一走,問心閣與京城千里之遙,我遇事,不知道該與誰商量了。”

葉修道,“湘東王不過是顆小棋子,真正的敵手,躲在暗處,剛露出冰山一角而已。王爺這些年輔政,鋒芒已露,羽翼漸豐,不如趁這次病,好好地歇一歇。”

蕭煜道,“我是該歇了。父皇他疑忌先生,又何曾不疑忌我。他寵愛雪貴妃,已是痴迷,心疼吳王,貼心貼肺。我再能幹,不過他手中的一把劍,那兩個人,才是他要護的,最柔弱的親人。”

葉修道,“天欲取之,必先與之,王爺不妨病得重一點,趁著養病,下下棋養養花,做幾天孝順兒子,吳王也年滿十八,該出去歷練了,陛下心裡急,這話,也正好由王爺您來說。”

蕭煜笑語道,“是,由我來說,父兄皆病,吳王,該出山了。”

這邊廂婢女捧著青瓷瓶子過來,將牡丹花放在案几上。剪來的那枝牡丹,竟是並蒂半放,顏如玉,葉如碧,光華葳蕤,馨香四溢。

婢女稟告道,“奴婢去時,恰逢王妃賞花,聽說王爺要贈花給葉先生,遂親自挑選最盛美的一枝,以示敬意。”

葉修道謝,那枝牡丹倚瓶橫斜,沁著光,十分的冰清玉潔。

那日午後,蕭煜一場濃睡,半懶半醒,聽得外面的丫鬟對小廝煮雪道,“王爺醒了嗎,宮裡把沈姑娘送過來了,王妃讓告知王爺一聲。”

蕭煜直覺得胸口沉鈍鈍的,一陣煩悶。昨日皇上下旨,說墨瞳兒雖正值熱孝,但念她已無親人,無家可歸,燕王與沈家公子友情甚篤,代為兄職,準她擇日從燕王府出閣,嫁與問心閣葉修。

這人,是已經來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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