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生: 逃學


渭南文壇 | 李向生: 逃學

我的家,在渭北農村。

我小時候,村村有小學。

娃娃們在村子裡上完小學,初中要到十里開外的鎮點去上。那時,農村貧窮,村裡人觀念相對落後,對娃們上學讀書雖沒有現在的父母那麼上心,但也是起早貪黑地種莊稼供娃娃上學。可娃們遲到,早退,逃學,留級是常有的事,也是老師和家長常常埋怨,唸叨,掛在口邊的事。

聽父母說,我小時候尤其聰明,愛上學也愛讀書。上小學期間,從不遲到早退,從沒逃過學,留過級。也沒讓老師受過氣、讓大人操過心。小學幾年,每學期都是“三好學生”,獎狀貼滿了屋子的一面土牆。村裡人和父親的朋友都誇我是學習的料,這話讓父母親和我,都非常高興和開心。

在村裡上完小學,我順利到鎮點上初中。一搭同齡的,和大一兩歲,兩、三歲的同學夥伴,有的就開始“輟學”了。只所以給這倆字加了引號,是因為那時候,在我們村,甚至在我們那一帶,知道或者說起這倆字的人實在太少,甚至包括我上初中的老師,也幾乎聽不到這個字眼。誰家娃中途不上學了,大人們常說,誰誰“不上咧”、“不念咧”;娃娃們則說“不上咧”“不去咧”。因為各村類似情況非常普遍,多數大人只管促就娃還是“去上,多念點書木啥瞎(哈)處……”,娃娃們往往嘴撅臉吊,愁眉苦臉,甚至鼻淚交流,哼哼唧唧就是不願去。

“不去也罷,看你是握鍁把,還是握鋤把!?”

“再不還有外倆車車(架子車)轅等你哩!?”

“明格就給咱出豬圈,拉土墊牛圈”。

這些話,當然是父母大人黑呼(嚇唬)娃哩,但無論怎麼黑嚇訛詐,“小夥子”都認。

“上地就上地。”

“割草就割草。”

“拉土墊牛圈,行。”

“出豬圈,也行!”

幹啥都行,反正,就是不想去學校。只要不去學校,幹什麼髒活累活都答應。

那時候女娃娃半路里更早不上學的多。小學升不上初中能“撒”一部分,升不上初中的,有些女娃索性就不去上學讀書了。進入初中,又有不少中途輟學的。

我姐大我三歲,人老實學習也不及我好。小學最後一個學期因為留級跟我同班,新來的班主任不知情,把我和我姐編在一個課桌上,我姐不願意,頭也不抬趴在課桌上嚶嚶哭,老師訓斥,惹得滿教室同學鬨堂大笑。

“她是我姐,親姐”。我似笑非笑,認真的給老師說。

“你……親姐?”老師張大嘴巴,瞪圓眼鏡愕然的看著我問。

“親姐!親親的親姐!”我毫不含糊地答道。

老師一聳肩膀,鼻子眼睛和嘴像要撮在一起,嗔怪我不早說,才給我姐調換了座位。最後我姐還是因為“學不動”就不念了,回家幫大人做起了零碎活。

所以,能進入鎮點上初中,堅持“抗戰到底”的我,在我們村雖算不上獨一無二,也稱得上鳳毛麟角。初中時,我也沒有讓父母失望,數學、物理、語文都學的特別好,還身兼數學,物理課代表。我還愛寫作文,班主任兼語文代課的和民喜和老師就很讚賞我的作文,常常把我的作文作為範文在作文課上朗讀、評講。我自己覺得,能寫出好作文,很大程度上得益於我喜歡讀課外書。

也許正是由於愛看(讀)小說的緣故,其他學科的學習勢必受到了影響。什麼化學元素、分子式,英語單詞、句型啦,還有那枯燥乏味的政治題等等,凡是要死記硬背的東西,都對我毫無興趣,給我帶來負擔和壓力,讓我手足無助,也痛失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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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化學老師鮮金普,祖籍四川,是我同村,開始總是面帶笑容,和藹可親的笑著叫著我的名字,鼓勵我努力加油。當感覺我不可救藥時,就板著嚴厲、瘦骨嶙峋的臉,操著濃重的四川話對我:“怎麼整滴?一塌糊塗!”一幅不耐煩、恨鐵不成鋼、兇巴巴的樣子。每每這時候,面對鮮老師的威嚴,我嚇得吭也不吭一聲,就連抬起頭正眼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要命的是數理化三科就有化學一科跟我犯禁。化學成績死活給鄉黨鮮老師撐不了臉,也讓我和鮮老師的相處堪比老鼠與貓。碰到他,或上他的化學課,就可想而知了。

政治課對我來說相對好對付。因為政治老師韋富中韋老師好像知道他的課程是副科,在學生們心中佔多大位置他心知肚明,所以對於他的課,不管學生上心與不上心,他似乎一概不屑一顧。韋老師清楚,無論中考、高考,政治是必考科目。事實明擺著,看你學不學。不學,看耽誤那個鱉孫子。印象中,每次上完課韋老師直接扭頭走人,一幅於己無關,無奈又無所謂的樣子。也因此,我怕他,又不怕他。

還有中考要佔分的English更是要我的命。如我這類做著“作家夢”的文學愛好者,不知怎麼還流傳起一句“口頭禪”:“不靠外語吃飯!” 當時,這句話與愛不愛國根本無關,只不過是“學不動”或“頭疼英語”的一幫“拉撒鬼”的託詞。也是一幫文學愛好者“清高”的“慷慨陳詞”。但,不管怎麼說,我們個個心裡都有很大程度的底氣不足!後來知道了,這個鬼,害“哥們”好苦!嚐到了經常“逃課” 所帶來的不堪後果。

說到英語,不得不說一下English張,也就是代課的張永琴張老師。用張老師的話說,我的其他課程學的那麼好,英語卻是“跛子腿”,會影響我前途的。張老師說:“不是張老師非要讓你愛我的English,因為英語考試佔分,佔比例,老師怕你吃虧,跟著English吃大虧!” 張老師還說,別的科目,在原來基礎上再多拿幾分肯定很不容易,而English基礎再差,拿個幾十分並不成問題。我知道張老師的良苦用心,也曾“下決心”“惡補”,以報張老師“不嫌”的厚愛之心。誰知,事與願違,結果令人大跌眼鏡,大失所望。“下決心”的第一次摸底考試,我榮幸獲得7分的“好”成績。那堂評卷課,張老師不遺餘力的誇獎鼓勵我,“進步很快,有了一個很好的開端!”可是,只有我知道,我那7分是怎麼來的,是選擇題“狗吃屎冒碰”的7分。我也知道張老師並不糊塗,她執意的表揚、鼓勵我,是不想放過任何一個挽救我的機會。臨近中考,張老師很惋惜又滿懷希望的對我說,萬一考不上中技(那時候不叫中專)、大學,就去當兵,“到部隊上去發揮你的特長”。(張老師愛人在部隊) 張老師啊張老師,我就不明白,一個對你的English一點不感興趣,每次交白卷的“拉撒”學生,你何以如此苦口婆心對他?你到底為了什麼?為了什麼啊?每每想起English張,我的心裡總有一種莫名的惆悵,張老師,學生實在對不起你啊,真的讓你失望了!為此,我還專門寫過一篇短文給她——《不要擔憂,English張!》以表我努力學習工作的決心,此為後話。

由於過度地沉迷文學(說具體就是小說),以至於上課開小差,繼而一次次地逃課,結果是化學、政治、和English如“三座大山”壓的我氣喘吁吁,經常抬不起頭。而其他學的比較好的學科,也必然受到影響。學習,逐漸成為一種負擔,進而發展成為厭倦,學習成績自然一落千丈。從幾科課代表,到退步為成績平平,巨大的落差,讓我顏面掃地自信全無,星期天回家背饃,總是拖拖拉拉,遲遲不想返校。

村裡那些逃離學校的男生女生都各得其所,進入了不同的角色。昌昌跟他叔逮了瓦刀,慶三跟師傅學了木匠,朝娃跟他大開手扶拖拉機拉磚掙錢,發有跟老師吵完仗從學校回家,報名當了兵,還有的在村子南頭輪窯(機磚廠)搭媒,上轉機,……大一點的女生男生有的竟然訂了婚、有了對象,隔三差五的來了去了,蠻像那麼一回事的……跟他們接觸多了,諞的多了,逃學,不想“圈”在學校的想法開始露頭,與日俱增。但是,我始終固執地自以為是的認為,我跟他們完全不一樣。我有自己的想法,我有我的文學夢,我相信不上大學也能寫成小說,成為作家。有了這樣的想法,終於在一個星期天,我捲了鋪蓋,逃離了學校。一任父親怎麼開導,解釋,都無濟於事。我鐵了心地願意待在村裡,願意體驗生活,願意在勞動中鍛鍊成長。

本來,逃離了學校,離開了老師,上學的事就算結束了,又誰知,更感人的故事卻發生在後頭。在我離校的第三天,這一天中午,吃過午飯,我早早就跟爸在村北機井旁,大路邊上的地裡卷樑子,一男一女兩個人推著自行車,邊走邊說話,最後撐起自行車,停在了我家地頭。我熱得汗水迷糊了眼睛,心裡想,那個男的好像我的矮個子班主任和老師,女的有點像…… 當我雙手並用,擦亮眼睛還沒來得及細看,班主任和老師和English張朝我的方向走來了。當時,我羞愧難當,那個狼狽呀,才真的叫無地自容。我叫了聲“爸”便低下頭,任由發落。其實,爸也早注意到我的兩位老師向我們走來,只是不知道兩位來者是勸他兒我回學校繼續讀書的。

那一天,和老師,English張,我爸,還有我,我們四個人面對面,分別坐在相距三米多寬的兩道土樑子上,說起我回學校的事,直到天黑……

70年代末80年代初期,村子裡少有在外“幹事”掙錢的,大學生更是寥若晨星,少之又少,有的村幾乎連一個也沒有。村巷裡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人口總見稠密,單是十幾歲的半大小夥、姑娘,就三三兩兩這一堆,那兒一夥的,嬉笑玩耍,悠閒自得,隨處可見。如果,我必須要說如果,如果不是和老師、張老師把我硬從地裡“拤回”學校,不知道,我將會是怎樣一個我!

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歲月蹉跎,就讀的中學早已物是人非,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我已是中年,但逃學的事一直是我無法忘卻的記憶。三十多年,數以萬計的日子裡,每當想起,就想起我的學校生活,想起厚愛我的鄉村老師,想起我這輩子也忘不了的和老師、English張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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