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末我回了一趟鄉下老家。
原本打算好好放鬆一下，結果一大早就被嬰兒的哭鬧聲吵的不得安寧。實在受不了了，我氣急敗壞地披衣出門，準備和那戶“不懂事”的人家好好“溝通溝通”。就在這時，奶奶從廚房裡追出來，一把拉住了我。
“你知道這是誰家的孩子嗎？”
“管他是誰家的，打擾別人休息就是不對！”
“是你劉奶奶家的小孫子。”。就在這時，奶奶從廚房裡追出來，一把拉住了我。
“你知道這是誰家的孩子嗎？”
“管他是誰家的，打擾別人休息就是不對！”
“是你劉奶奶家的小孫子。”
“……”
劉家的遭遇全村皆知。
年輕時的劉奶奶模樣清秀、性格柔順，經人介紹後認識了身材高大、踏實本分的劉爺爺。接觸一段時後雙方都覺得不錯，結婚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婚後，兩人有了三個可愛的兒子，他們都遺傳了母親白皙的皮膚和父親高挑的身材。雖然和同村所有的孩子一樣穿著洗得發白的衣服和磨得看不出顏色的鞋子，這三個男孩子卻顯得那樣乾淨出挑。劉奶奶是幸福的，隨著家中生活條件的逐漸改善和三個孩子的一天天長大，這幸福愈發如雨後春筍一般日夜拔節。
幸福的降臨是有預兆的，不幸的降臨卻往往難以預料。
幾年前某個大雨滂沱的夜晚，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了熟睡中的山村。劉家的燈亮了，從窗縫裡看去，宛如狂風暴雨的大海上一盞搖曳的漁火。接著，我親耳聽見一聲撕心裂肺在大雨中驚起又淹沒，哭喊聲不絕於耳，我從未料想到一個家庭在崩塌時竟能如此摧枯拉朽。後來我才知道，就在那一夜，劉奶奶的大兒子在外打工時不慎從高樓墜亡！
三株水汪汪的瓜秧並排長著，一夜風雨過後折斷了一株尚且讓人唏噓，何況於人。
彷彿是受到詛咒一般，從此以後劉家的光景一年不如一年。劉家二老自不必說，大兒子出事後，兩人就以肉眼看的見的速度迅速枯瘦下去。不久，文靜內斂的二兒子因情傷遠走他鄉，再也沒有回來。活潑聰慧的小兒子在地裡幹活時不知被甚麼蟲子咬了一口，左小腿腫的嚇人，想盡辦法求來土方子消了腫，卻還是落下了行動不便的毛病。後來好不容易在同鄉娶了一位妻子卻因為生計艱難而離婚。
劉家的房子雖處於村子中心，可是卻漸漸與周圍的熱鬧格格不入，那是一種從心底向外蔓延開去的荒蕪。不知為什麼，我深信只要再有一粒灰塵落下，這間老房子定會在頃刻間分崩離析。
天知道劉家現在多麼需要一位賢惠善良的女子來拯救，可是沒有姑娘願意再進他家的門。多少村民幫忙牽線說媒，但是那些女孩子一聽對象是劉家兒子便連連搖頭。
後來我離鄉求學，便再也沒有聽說過他家的消息。去年春天回來時，我無意中發現劉家多了一個年輕女人。那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陽光明媚極了，天空是透明的藍，山峰是溫潤的綠，那女人坐在院子裡織毛衣，她的睫毛撲閃著，看上去就像蝴蝶的翅膀，角落裡，幾枝嫣紅的月季正靜靜地吐露著香氣——我從未見過比這更美的畫面。
我的怒氣煙消雲散，興師問罪的想法也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對於別人家，嬰兒的哭鬧聲或許是平常的，甚至是惱人的，但是對於劉家，這啼哭是光明，是希望，是折斷的瓜秧旁新冒出的嫩芽，是穿越了漫天烏雲後那陡然閃現出金光的幸福線。
傍晚時分，我坐在門前看書，遠遠便看見劉奶奶抱著小孫子走來，那女人也相伴一旁。
見了我，劉奶奶笑問：“回來了？”
“回來了”，我亦笑答，“您的小孫子長的真可愛”。
“是哦，跟他爸小時候一模一樣。”劉奶奶樂開了懷，眼睛眯成了一道月牙，她又道：“回來了就多住兩天，書是讀不完的。”我點頭稱是。
臨去時，那女人朝我微笑，一雙眼眸亮如星子——她果然很美。我目送他們離去，也不知這祖孫三人在樂些什麼，時不時發出一陣“咯咯咯”的笑聲。
望著他們逐漸遠去的背影，一種從未有過的暖意湧上我的心頭，那是一種關乎救贖和重生的喜悅。
我常想生命有多脆弱就有多頑強，生活有多艱辛就有多美好。當我們被厄運擊倒時，千萬不要順勢在光天化日裡躺下，因為只有站著並一直保有期待，幸福才看得見你，才找得到你。
閱讀更多 岑山夜雨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