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里蘭卡爆炸後尋人12小時:100多通電話報平安找朋友,通過屍體傷疤確認身份

在看到那12個未接電話的時候,劉金紅沉默了一會兒。在這艱難的一天裡,她屢次往返爆炸現場和救治醫院,穿過傷員,仔細地挨個辨認遺體,她以為她已經看盡了這一天裡的撕心裂肺。可是這爆炸中倖存的手機上,靜靜顯示的12個未接來電讓她突然明白,有些撕心裂肺,恐怕才剛剛開始。

斯里蘭卡爆炸後尋人12小時:100多通電話報平安找朋友,通過屍體傷疤確認身份

斯里蘭卡第九起爆炸現場 火光沖天

封面新聞記者 楊雪

科倫坡聖安東尼教堂炸響之前,劉金紅本來打算在這個週日和朋友喝喝茶、聚聚會。21日早上9點左右,這一天的安排被突然此起彼伏響起的鈴聲打破——從聖安東尼教堂開始,整個斯里蘭卡連續發生了6次爆炸,其中4次發生在劉金紅居住的首都科倫坡。除了聖安東尼教堂,其餘3個爆炸地點,都是當地的五星級酒店。

爆炸發生3天后,爆炸次數上升為9次,死亡人數上升到310人,超過500人受傷。根據中國駐斯里蘭卡大使館22日提供的信息,中國公民確認死亡1人,另有5名失聯,5名受傷。失聯者中,4名為中國科學院南海海洋研究所工作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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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旅遊的堂兄弟

4月21日9:00

爆炸發生後20分鐘

在斯里蘭卡生活了21年,劉金紅是當地頗有人脈的企業家,同時也是斯里蘭卡華助中心的工作人員。在爆炸案發生後的1小時裡,她接了100多個電話,微信收到約2000條問平安的消息,在這些海量的關慰中,還有一些電話,是拜託她幫忙尋人的。有人打電話說,有2個朋友住在香格里拉酒店失聯了,讓她幫忙找找。“都姓唐(化名)。”

爆炸發生約20分鐘後,劉金紅就趕到了香格里拉酒店。這裡距離她家不遠,也是她常常光顧之地,就在事發前一天,她還和朋友來這裡逛過。時隔24小時,這家五星級酒店面目全非,人們情緒激動,現場已戒備森嚴。

酒店前的廣場上,許多人倉皇地站著,很多人還穿著酒店的浴袍,華人的面孔極易分辨。有人拽著她求助:發生了什麼?酒店是否已經平安?自己何時可以離開?一堆問題砸過來,讓劉金紅暈頭轉向。

她急急和酒店方詢問了幾句,對方也一片茫然,出於安全考慮,所有客人和工作人員都不允許回房間拿東西,聚集在廣場等待下一步通知。她沒能在這裡找到兩位唐先生,於是一扭頭,開始往國立醫院趕。除了找人,她還想查看統計一下,有多少中國人在本次爆炸中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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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1日,在斯里蘭卡首都科倫坡,遇難者親屬掩面哭泣。

4月21日10:00

爆炸發生後1小時

科倫坡不大,從香格里拉酒店到國立醫院,也只有大約15分鐘距離。劉金紅到達時,門口聚集了大量人群,也有傷員停在醫院門口,旁邊守著哭泣的家屬。在連續爆炸後,死傷人數數據不停刷新,截至4月23日,斯里蘭卡警方發言人表示,系列爆炸案死亡人數達到了310人,超過500人受傷。

醫院已經封鎖,輕易不讓人進入。劉金紅比劃著用英語解釋自己來意的時候,廣場上的一個僧人注意到了她。“你要進去找人麼?我幫你一起。”Indarathana Lim是斯里蘭卡本地寺院的僧侶,4月21日這一天,他在得知爆炸後,趕往寺院附近的醫院,上午10點左右,在斯里蘭卡國立醫院門口,他看到了前來尋人的劉金紅,主動上前表示要提供幫助。

“我是華助中心的,我是中國人,有中國人失聯了我要進去找人。”在Indarathana Lim的協助下,兩人最終得以進入醫院,劉金紅髮現,這個自己也曾經來過幾次的地方,在4月21日這天,完全不再是記憶中的樣子。四處都是人,哭泣聲從或近或遠的每一個地方傳來,醫護人員忙得腳不沾地,而她穿梭走過的病房、樓道里,傷員遍地。

還有傷員在不斷地送來,現場十分混亂,此時還沒有一個部門來得及進行統計和身份辨認。還好斯里蘭卡當地人對華人多為友好,醫生們得知她在尋找同胞,都很樂意幫她一把。她不敢多看那些在爆炸中受傷的軀體,只得硬著頭皮一個一個認過去。

電梯都不記得有多少層樓,上上下下奔跑了無數趟,劉金紅軟著腿,在國立醫院裡逡巡的近3個小時,見到了此前中國大使館通報的4名傷者——來自中國科學院南海海洋研究所(以下簡稱南海海洋所)的幾位工作人員。4個人裡,女孩子受傷較為嚴重,3個男生基本都是輕傷。在這裡,劉金紅見到了幸運逃過爆炸的南海海洋所工作人員齊萬(化名),得知該所還有幾名人員失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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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1日13:00

爆炸發生後4小時

下午1點左右,劉金紅接到自己在斯里蘭卡本地電臺工作的記者朋友的電話——“香格里拉那兩位失聯的唐先生,可能找到了。”

唐山(化名)和唐海(化名)是堂兄弟,兩人“常常到斯里蘭卡來玩”,香格里拉酒店是他們的首選下榻地。4月21日的上午,兄弟倆踩著早晨的陽光,到樓下餐廳就餐,災難在一瞬間發生。

重返香格里拉酒店時,劉金紅才親眼看到這次爆炸有多大的威力。曾經堂皇的餐廳玻璃,混著石頭渣子撒了一地,伴隨著傢俱的碎片,一片狼藉。

狼藉中,警方等工作人員仍在持續不斷搜尋遇難者遺體,然後他們發現了唐氏兄弟。劉金紅接到通知電話後,立刻打電話給唐家的家屬,叫他們到酒店匯合。下午1點過,阿華帶著其他3名親友到達香格里拉酒店,在酒店旁的停屍地,他們見到了自己的兄弟。

花花襯衫看著那麼熟悉,褲子也是眼熟的樣子,政府工作人員在唐山身上發現了房卡,從而初步確定2人的身份。阿華仔細看了2人身上的衣服,掀開衣服,找到了唐海身上一個舊日傷疤。“應該就是他們。”阿華等人沒有掉眼淚,腰板微微地挺起來,“應該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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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里蘭卡系列爆炸第二天,聖安東尼教堂外守衛森嚴

海洋所的年輕人們

4月21日15:00

爆炸發生後6小時

發生爆炸的3家酒店,都聚集在科倫坡高爾路上,這是這個城市的高端區域。爆炸發生前一天晚上,Kinsbury酒店入住了約10名30歲左右的年輕人,他們來自中國科學院南海海洋研究所,幾乎都是博士以上學歷。

除了1名同伴住在其他酒店外,南海海洋所這次出行的所有人員,幾乎都住在了Kinsbury。根據行程,在爆炸發生當天他們就會退房,前往其他地方,早上8點左右,9個年輕人下樓吃飯,齊萬在樓上睡覺。住在528房的曹霖(化名)先去前臺退了房,隨後到餐廳和同伴們匯合。

爆炸就在此時發生了,9個年輕人裡,5人在爆炸中受傷,被救出後送往斯里蘭卡國立醫院。4人失聯,其中包括曹霖。

4月21下午3點,劉金紅到達Kinsbury時,酒店已經封鎖不讓人進入。酒店外面的查詢處,許多人擠在這裡,大聲重複自己要尋找的人名字,各種語言交織在一起,無數名字被鍵入電腦。失聯的幾個年輕人在哪兒?劉金紅反覆搜尋了幾遍,沒有在Kinsbury得到答案。

斯里蘭卡爆炸後尋人12小時:100多通電話報平安找朋友,通過屍體傷疤確認身份

4月21日21:00

爆炸發生後12小時

到了晚上,劉金紅得知,海洋所一共失聯了4個人。當時她和Lim坐在香格里拉酒店旁的停屍處,陪著唐家家屬辦理各種後續事宜,同時也試圖在尚不能確定身份的屍體中,尋找失聯人員的身影。

一具遺體在這時候出現。

“警方給我們看資料圖片,他身上有一部華為手機,顯示的是中文。”劉金紅仔細分辨屏幕上的圖片,黑黢黢的手機屏幕上,顯示了2個地區的時間,其中一個屬於中國青島嶗山區。

從事發的早上9點左右,到警方拍下這張照片的晚上8點24分,有12個未接來電。

在多方驗證後,劉金紅才初步確定,他可能正是南海研究所4名失聯者之一——29歲的博士黎安(化名)。“根據一名失聯者家屬發來的資料,他身上的褲子和電話都是吻合的。”把這個結果告訴電話那頭等待的黎安的妻子後,劉金紅喉嚨裡像堵了一塊石頭,“她說,這個很可能不是我老公啊。他可能出門去受傷了,可能昏迷了,可能去買電話卡了?現在還不能確定是他。我不承認這個是他。”

4月21日晚上10點,劉金紅和Lim走出停屍處。他們一天沒有吃喝,但也並不覺得餓。在這個夜晚,斯里蘭卡全國實行宵禁,街道上一片反常的寂靜,讓兩人沉默了許久。就在他們的旁邊,往日此時該燈火通明的香格里拉大酒店一片黢黑,劉金紅忽然想起,就在爆炸的24小時之前,也是在那個時間,她剛剛陪朋友參觀完這家酒店的餐廳,為的是一場未來的婚禮。

她又想起那12個未接來電。在這艱難的一天裡,她屢次往返爆炸現場和救治醫院,穿過傷員,仔細地挨個辨認遺體,她以為她已經看盡了這一天裡的撕心裂肺。可是這爆炸中倖存的手機上,靜靜顯示的12個未接來電讓她突然明白,有些撕心裂肺,恐怕才剛剛開始。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封面底稿】創作,在封面新聞和今日頭條獨家發佈,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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