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裡的無名過客

社會生活中也需要陌生和冷漠,這個“冷漠”與“無視”和“冷酷”無關,而是人與人之間必須保持的對距離的尊重。


都市裡的無名過客


陌生似乎一直是個該詛咒的詞,幾與冷漠同義。而在城市,總有一些我戲稱為“無名過客”的外地人,為著一個小小願望,他們從某處把自己義無反顧地投入某個陌生都市,隱身於茫茫人海。大多“無名過客”都很難憑肉眼辨認。看上去他們跟常人一樣,卻懷著自認的某個“神聖使命”,東奔西走於陌生之中,為了卻夙願絞盡腦汁,疲於奔命。他們既非坐著豪車招搖過市的富翁,也不是揣著一摞銀行卡遊山玩水的旅遊達人,他錢沒那些人多但使命感卻遠比那些人大,外表謙恭,內心灼熱。只是,真聽他說起他的使命來,人們或會嗤之一笑——那太小兒科了,用得著那麼大老遠地跑來嗎?

實現那個小小願望,正是他在這個陌生城市住上十天半月的頭等大事,可又談何容易!一些人唾手可得的東西,另一些人得拼著命去爭取——世上沒有絕對的公平。在原來的住地,他或有頭有臉,甚至有點小名氣,能辦成他想辦的幾乎每一件事。一旦成了另一個城市的“無名過客”,想活出點“新意”,註定就要吃苦頭了。都市似乎既勢利又陌生,在那裡,衣食住行都得自己操心,事事親為不說,甚至還須付出慘痛代價。但最大的不幸不在奔波之苦,而在必須忍受陌生和等待的煎熬——穿行於那個城市,沒人認識他,投向他的目光都帶著冷峻,他的每分每秒,都被焦慮、心神不寧佔據。即便偶爾也能得到親友或萍水相逢者的關照,但再仗義的朋友都無法代替他本人,去忍受那種陌生。

——這就是某個春天,我在湊巧成了某個大都市裡的無名過客後的些許感觸。那段日子,為了一個尋常至極的願望,我每分每秒都在忍受陌生和無名無姓的煎熬。即便有朋友關照,但孤寂和陌生並不因此而不復存在,如同雪之融於陽光。陌生最後的消融,有賴事情有了好的結果時,你向當初回望過去時的一點欣慰。那時,一切不堪都變成了溫馨。但大多數“無名過客”很難有那種幸運,他們能得到的至多是一點經驗,一點教訓,一點感嘆……


都市裡的無名過客


我一直對那些日子作為一個無名過客的孤獨與陌生耿耿於懷,直至某天讀到德國社會學家亞明·那塞希那裡在《穿行社會》一書中,得出的那個令人驚訝的結論:我們的社會需要的不是或至少不完全是親密和依賴,也需要陌生和冷漠。這裡的“冷漠”與“無視”和“冷酷”無關,而是在社會生活中,人與人之間必須保持的對距離的尊重。在他看來,不被他人打攪,恰恰是你應得的權利,卻被我們一直忽視,誤以為是冷漠。留心日常生活,你會發現無論是在地鐵、超市、人行道、電梯還是在辦公室,除了個別人,更多人都是“陌生”的。你沒必要去認識每一個人。也就是說,人為完成某個“神聖使命”而成為無名之輩,沒有什麼不對勁兒。恰恰是那樣的陌生感和冷漠感,為共同生活在都市的人們提供了成為自己的可能。由此我們才會慶幸自己無需去認識每個人,因而也就不必對每個人都點頭哈腰,笑臉相迎,也才能有幸獨處,專注於自身。一個人一生需要認識和親近的人,其實就那麼幾個。陌生感簡直就是現代生活尤其是城市生活的潤滑劑。幸好有那種“陌生感”,否則你要跟成千上萬的人打交道,你做得到又受得了嗎?

細想,原來即便在你熟悉的城市裡,除了在某圈某界,也照樣是個“無名過客”,有了那些“陌生”,你才得以安生度日。如此說來,陌生一詞並非都該詛咒,都市裡的陌生更非全然壞事。

想到這裡,想到先前我的“耿耿於懷”,禁不住暗自笑了。


都市裡的無名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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