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言死了。
在她死亡的一個小時前，s市郊外一處廢舊倉庫的空中揚著塵埃，閃著紅色警燈的警車錯亂的停在一起，周圍早已拉起了警戒線。警察三五紮堆圍在一塊，個個面目嚴肅，窒息的氣息瀰漫在空氣裡，一觸即發。
她的父親林正煬握著一部手機，額角處冒著褐色的汗粒。
“隊長！”
警隊的人跑來向他報告：“我們都已經做好了安排，這個工廠的各個出口我們都把守好了，他逃不掉的！”
林正煬微微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這次他們出警的目的，是為了抓捕在s市犯下滔天大案的連環殺人犯方慕柏以及解救他手上的人質。
而他手上的人質，正是林正煬的兩個孩子。
林正煬緊緊捏住手上的手機，精神不敢有任何鬆懈。
他是按照方慕柏的要求來到了這個倉庫的，但同時也確信方慕柏就在眼前的這個倉庫裡。根據昨晚連夜蒐集來的消息，疑似方慕柏的人確實出現過在這附近。但林正煬卻根本不知道對方要玩什麼把戲，所以他能做的，也不過是等待方慕柏的主動聯繫，而不敢有一絲妄動。
“林叔！”
林正煬扭頭看去，一名大約二十來歲的青年匆匆從一輛剛到的警車上向他疾奔過來。
“你怎麼來了！”林正煬喝道。
青年一臉擔憂地開口道：“我知道我不該來，可是我……”他話還沒有說完，林正煬手上的電話便響了起來。
林正煬招手示意讓周圍安靜，按下了通話鍵。
“林大隊長。”嘶啞陰沉的嗓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來。“這麼久沒有我的消息，你一定很想我吧。”
林正煬深吸一口氣：“方慕柏，我們已經照你所說的來這個倉庫了，你答應的放人呢？”
電話那頭的人陰測測地冷哼一聲，“我只是威脅你們來這個倉庫而已，何時答應過要放人？”
林正煬拼命忍住額角的青筋暴跳，“方慕柏，我警告你，這裡已經被我們團團圍住了，你不玩花樣，或許還可能有一線生機！”
那人哈哈大笑起來，“林大隊長，你不會真的這麼單純地以為我會在那間破倉庫裡乖乖等著你吧？但我這人就是比你厚道，這個倉庫裡的的確確有你的孩子，我沒騙你。不過嘛，”他刻意拖長了音調，“只有一個。”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事情太簡單，就不好玩了。”方慕柏漫不經心，笑容更加陰狠。
“我在你兩個女兒的身上，分別綁了炸彈。”
“今天的遊戲叫做，只有一個人能活。”
“現在選擇吧，林大隊長。”方慕柏猖狂極了，“如果你選了大女兒，我就引爆小女兒身上的炸彈；如果你選了小女兒，那自然就見不到你的大女兒了。”他的聲音很得意，彷彿這是一個多麼公正的選擇題。
林正煬開著擴音器，他的話震驚了所有人。林正煬氣得全身顫抖，無數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他開口，聲音扭曲的不像話：“方慕柏，你不要太過分了，有本事，你衝著我來！”
“說實話林大隊長，到了現在這個地步，無論是坐牢還是被槍決，我都不在乎了。我現在只想看看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體驗下親手送最愛的人下地獄的痛苦！”
“廢話少說，你到底選誰！”
林正煬知道他的話裡有話，可現下的狀況根本不容他多想。
大腦一片混亂，兩個女兒的臉交錯在他眼前。他當然兩個都想救，可現在看來，他必須先選擇一個。因為懷疑方慕柏的話的真假沒有意義，他本來就是個喪心病狂的為慾望而入墮落的惡魔。
“給你十秒鐘，”方慕柏說，“再不選擇，你的兩個女兒都要立馬為我陪葬！”
“10,9……”
林正煬沒想過自己的人生竟會有被人如此擺弄的一天，隨著方慕柏的倒數聲在他耳邊迴盪，他的心底更加亂成一團。
“3，2……”
“萱萱！”林正煬顫抖著叫出小女兒的名字，“我選，林業萱。”
在他身邊剛想說些什麼的那名叫顧遠然的青年聽見他吼出的名字後，臉色刷地一下慘白，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林正煬，“林叔……”
電話那頭沉寂了幾秒，隨即響起了不可抑制的大笑：“很好，很好。”他沒有絲毫意外，似乎林正煬的選擇早已在他預料之中，“你的小女兒就在你面前的這個倉庫裡。”
“至於你的大女兒，她在s市另一頭b區的工廠，你救完了人過去，還可以剛好給她收個屍，哈哈哈哈哈……”
電話被啪的一聲掛了。
一臉頹然的林正煬連忙揮手讓隊員進入倉庫，他兩眼充血，整個人搖搖欲墜。他早該想到的，方慕柏怎麼可能在這個倉庫裡，哪有逃犯主動爆出自己位置的道理？
他甚至來不及看一眼被救出來的林業萱，略略地吩咐過副手後，就大聲道：“所有人！馬上跟我去b區！”
……
工廠的一個隔間裡，方慕柏掛了電話，整個人陷入一種迷亂而滿足的狀態。他瞥了眼腳下滿身傷痕被綁著炸彈的女孩：“剛才你爸的話，你都聽見了？”
“林正煬他不要你了。”
方慕白沒有所願地在女孩的眼裡看見他所期望的裂痕，就好像有某個世界正在她心裡逐漸崩塌，潰散。
女孩只是平靜地開口，“那意味著我賭贏了。”
“那也意味著你快死了。”
方慕柏無趣地說。
他原以為摧毀一個人的精神，親眼看見他崩潰，會比在他的肉上體劃下一刀又一刀直至斷氣更令人興奮。可眼前這個女孩的世界卻在他動手就早已枯朽成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輕輕地一推手，使殘餘揮灑得無影無蹤。
實在無聊極了，毫無樂趣。
方慕柏隨手點燃了一根菸，看著桌上的一張全家福。
上面有四個人，一對夫妻，還有兩個女孩。微小一點的女孩倚在父母的中間，滿面幸福；微大一些的女孩卻拘謹地站在父親的身邊，笑容勉強，有些格格不入。
方慕柏將點燃的菸頭觸在微大的女孩的臉上，指尖閃動著殘忍。不一會，女孩臉的位置就變成了一個洞。方慕柏拿起這張照片，像是在欣賞自己得意的作品。他把這張照片拿到少女的面前，臉上帶著惡毒的笑：“你看看，現在這張照片是不是順眼多了？”
他用照片輕拍她的臉。“開心點吧小姑娘，好歹你也快解脫了。”
“這個家反正從來不缺你，沒人需要你活著。像我們這種多餘的人，是沒有誰會來在意死活的。反正都是一個死，早點向我屈服，不就不用受這些罪了麼？”
“下輩子，換個好人家投胎吧。”
方慕柏隨手把照片扔在地上，恰好就在女孩的面前。他口中哼著不知名的小調，開始收著他的東西。陰暗的角落裡隱隱傳來一些動靜，似是有老鼠跑過。方慕柏不以為意的看了那個位置一眼，臉上的惡意又加深了幾分：“看來，你不會寂寞地死了。”
他收拾好東西，拿著炸彈的遙控器一起身就離去，再也沒有看水泥地上神情空洞的少女一眼。
方慕柏關上了隔間的門，腳步聲伴隨著他的口哨漸漸遠去。
林夕言躺在冰冷的地上，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都早已被摧殘地麻木僵硬。她眼睛乾澀地發疼，索性緩緩地閉上。或許死亡來的比爆炸要快，林夕言覺得似乎有一層陰影籠罩上了自己。
確實可以解脫了，她想。
……
林正煬領著一列的警車，在向著b區的路上呼嘯急奔。
剛才他們聯繫了b區的片警，對方表示還沒有收到任何地方發生爆炸的消息。他們的話讓林正煬心裡又升起了幾分希望——或許方慕柏根本沒有安什麼炸彈，又或者炸彈出了什麼差錯爆炸不了。
而在另一邊，方慕柏哼著小調，一手拿著望遠鏡一手拿著遙控器，進了離工廠較遠的一片茂密的小樹林裡。當他找到了一個可以完美隱藏自己的位置的時候，他聽見工廠方向出現了些許嘈雜的人聲。方慕柏拿起望遠鏡一看，工廠的大門口已經停了幾輛警車，上面的人都是b區得到消息過來支援的警察。他們手裡拿著對講機，表情嚴肅地看向工廠的方向，小心翼翼不敢輕易靠近。
這些人裡並沒有林正煬，不過方慕柏不急，因為他遲早會來的。而當他出現的時候，就是他按下手中遙控器按鍵的一刻。
以為已經失去卻又復得，以為可以不再失去卻又在下一秒天人永隔。
他真是越來越期待那人臉上會有怎樣悲痛欲絕的表情了。今天送你的這份大禮，也不算辜負你把我趕盡殺絕逼至絕路的情誼了，對麼？
方慕柏撫摸著手上的遙控器，舒了口氣。樹葉的陰影堪堪打在他的臉上，晦暗不明。
天氣甚好的今天，適合當作了斷的結局。
……
隨著一聲急剎車的聲音，林正煬跌跌撞撞地從車上下來，二話不說就往工廠方向衝去，b區警隊的人慌忙將他攔下：“老林，你冷靜一點！”
“你要我怎麼冷靜，我女兒在裡面！”林正煬憤怒地吼道。
“現在的情況還不確定，你貿然進去只會是送死！”那人也大聲與他對吼，“這個工廠雖然已經廢棄，但裡面還有許多易燃易爆的原料沒有被清理掉。而且現在我們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沒有炸彈，萬一發生爆炸，這個工廠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
“你再等一等，特警隊的人馬上就要到了！”
然而林正煬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他用力將那人推開，直向工廠奔去。
“林叔，小心！”
爆炸在頃刻間發生。
一直跟在林正煬身邊的顧遠然本能的將他撲倒在地，煙霧彌散開來，巨大的火光瞬間吞噬了偌大的工廠，毫不留情地將它四分五裂。耳邊接二連三的傳來爆炸聲，林正煬不顧周圍的一片的狼藉和危險，推開他身上的顧遠然掙扎起身，他目眥盡裂，映入他眼底的不僅僅是妖嬈扭著身軀的火焰，還有無法挽救的，被燃燒殆盡的他女兒的生命。
“不！言言——”
他慘厲的喊叫在爆炸聲中被掩蓋，和爆炸聲同樣在空中迴盪的還有樹林裡方慕柏猙獰的仰天狂笑。他在望遠鏡裡欣賞著所有人的表情，或痛苦或掙扎，或不忍或悔恨。這是他精心策劃的傑作，快感甚至都超過了他第一次殺人。
那是二零零四年的秋天。對於那些遠離命運龍捲風的人們來說，這個秋天，與往年的，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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