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有故事 · 文裡有智慧
文|喬兮 圖 |攝圖網
1
浩浩溺亡了。
消息傳來的時候，正在廚房做飯的淑芬一口氣沒提上來，直接暈了過去。來傳遞消息的人嚇壞了，直接把淑芬從地上扶起來，又是掐人中，又是擦白酒。好不容易淑芬才悠悠轉醒。
“我的兒子啊！”淑芬大喊一聲，從地上爬起，踉踉蹌蹌地往池塘跑去。路上，淑芬的鞋子跑掉了一隻，也沒顧得上，赤腳狂奔，腳底在青石路上磨破了皮，留下星星點點的血跡。淑芬卻一切都顧不上了，繃著一口氣往前跑。她的心裡，只有她6歲的兒子，浩浩。
落日的餘暉灑在水面上，微風輕輕吹，蘆葦彎彎腰，水面上波光粼粼。本是歲月靜好，然而，池塘邊此刻卻圍了一大群人。
看到淑芬遠遠跑來，眾人自覺讓開一條道。淑芬見到躺在地上全身溼淋淋的兒子。
往日活潑的浩浩此刻靜靜地躺著，臉色發白，全身被水泡得有些浮腫。
“浩浩，我的浩浩，你醒醒，媽媽來帶你回家了。”淑芬腳下一軟，她一直撐著一口氣，不相信浩浩就這樣離開她了。
可惜，任憑淑芬怎樣呼喊，浩浩都沒有再睜開眼睛。
“不要——”淑芬悲怮地仰天大喊，喪子之痛，椎心泣血。
旁人見此情景，紛紛掩面，為這個孩子跟他的家庭惋惜。
淑芬抱著浩浩，失聲痛哭，直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有些木訥地抬頭，見到鄰居六嬸，正一臉關切地看著自己。
六嬸嘆了口氣，天已經全黑了。她招呼幾個年輕的小夥，幫著把淑芬還有浩浩帶回去。
浩浩沒有了，淑芬覺得天塌了。丈夫幾年前跟人跑了，丟下自己跟兒子。這些年來，都是自己跟浩浩相依為命。如今，浩浩走了，她人生唯一的意義沒有了
淑芬坐在空蕩蕩的屋子裡，沒了往日的歡聲笑語，心裡覺得空落落的。
“芬啊，你還是看開點吧。”淑芬呆呆地抱著浩浩的衣服，耳邊聽著六嬸勸慰的話，眼淚再一次忍不住流了下來。
“六嬸，浩浩一向乖巧，他怎麼會突然跑去池塘呢？”淑芬始終不相信浩浩就這樣離開自己了
“許是浩浩調皮吧，6歲孩子，總是玩鬧的年紀。”六嬸稍微變了臉色，語氣有些結巴。
“六嬸，我內心難受，換做是你，你也會難過的。當初小陽摔了的時候，你也是這心情。”
六嬸的孫子小陽與浩浩同歲，去年小陽貪玩爬樹，從樹上摔了下來，右腿粉碎性骨折，從此無法像正常人一樣走路。
小陽待在自己的院子裡，一直沒怎麼出來，只有浩浩還是跟往常一樣，天天往小陽家跑，陪小陽玩
沉浸在傷心中的淑芬沒有留意到，聽到小陽名字的時候，六嬸的眼中閃過一絲怪異。
“哎，都是命，你總要向前看。”淑芬看著眼前這個待自己如同親人的六嬸，積壓許久的情緒終於找到宣洩口，她直接撲進六嬸的懷裡，大哭起來。
半個月過去了，浩浩的事情漸漸淡忘在人們的記憶中，只有六嬸天天往淑芬家跑。給她帶一些吃的，有時候幫著淑芬打掃一下屋子。
就在人們感念六嬸的善心的時候，人們發現一件事，那就是，淑芬好像瘋了。
2
那天早上，淑芬難得出了門，懷裡抱著浩浩的玩具汽車，嘴裡唸唸有詞。經過的人聽到淑芬的話，紛紛變了臉色。
因為淑芬說道：“浩浩，你在地府無法投胎，是因為你有冤屈，你不瞑目，帶我去你出事的地方吧，告訴我你的委屈吧。”
淑芬緩緩地走著，雙眼呆滯，聲音不大不小，語速緩慢，所有經過的人都可以很清楚地聽到。他們不由得跟上淑芬，想看看後續結果。
淑芬沒有理會身後的人，她一路往前走，一直走到浩浩出事的池塘邊。然而，她依舊沒有停下腳步，彷彿眼前還是平坦大路。
眼看著淑芬就要掉進池塘了，眾人紛紛變了臉色，就在他們躊躇的時候，六嬸跑了過去，一把把距離池塘邊僅一釐米之遙的淑芬拉了回來。
眾人紛紛回神，上前把淑芬圍了起來。
“浩浩呢？我的浩浩呢？”如夢初醒的淑芬迷茫地看著周圍，不明白自己怎麼突然會在這裡。
淑芬看著四周神色怪異的眾人，眼眸落在臉色有些蒼白的六嬸身上，想從她身上找到答案。
“乖孩子，回家吧。沒事了。”六嬸有些猶豫地抱著淑芬。
淑芬直接緊緊抱著六嬸，“六嬸，我見到浩浩了，他好可憐啊，一直說冷，他說他想要回來了。”
“沒事了，沒事了，只是夢而已。”淑芬感到六嬸的身體在忍不住顫抖，心裡想著怕是嚇到六嬸了。
她擦擦眼淚，朝六嬸扯出一個笑容，“不是夢，是真的，我真的見到浩浩了。他好像有話要跟我說。”
說著，淑芬從地上站了起來，往家的方向走去。
那天過後，淑芬好像變了個人。她每天清晨都要出門，到菜市場買新鮮的蔬菜跟肉，逢人就說要給浩浩補身體。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消化這個消息。農村思想的原因，讓大部分人都相信淑芬說的話，說不定，浩浩的鬼魂真的回來了。
回家的路上，淑芬遇到了同樣出來買菜的六嬸，她興奮地上前拉著六嬸的手臂：“六嬸，小陽呢？自從上次浩浩的事情之後，就沒見過小陽了，他怎麼樣了？”
六嬸有些慌張，思索了一下才說“小陽感冒了，這幾天都在家睡覺。”
“浩浩跟我說想小陽了，你這兩天帶小陽來我們家一趟吧，讓兩孩子一起玩。”淑芬笑笑，隨手把手裡的魚放到六嬸的籃子裡，“我剛買的，這魚特新鮮，你拿去給小陽補補身體。”
說完，淑芬徑直往家走去，嘴裡還哼起了小曲，顯然是心情不錯。
3
然而，到了晚上，一聲淒厲的哭喊聲響徹整個村子。淑芬看著因為驚嚇而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六嬸。臉上陰沉不定，她陰惻惻地開口：“六嬸，你怎麼啦？浩浩在叫你呢，你怎麼不應他呢？”
六嬸臉白如紙，渾身瑟瑟發抖，她扶著床沿，顫巍巍地站起來，用半邊身體擋住淑芬的視線，一隻手在身後摸索，拍拍剛剛被驚醒的小陽的後背，並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儘量不讓淑芬看到小陽。
“淑芬，你……你大半夜不睡覺，跑我這裡幹什麼？”六嬸有些結巴地問道。淑芬最近病情總是時好時壞，有時清醒，有時瘋癲。
淑芬彷彿沒有聽到一般，懷裡抱著一個布娃娃，而布娃娃的身上，正穿著浩浩生前穿過的衣服。
村裡一些年輕人聽到聲響，紛紛跑進了六嬸的家裡。見到人來，六嬸指著淑芬，聲音顫抖地喊道：“快，快抓住她，淑芬已經瘋了。”
眾人聞言，立馬上前圍住淑芬，有人找來繩子，把淑芬捆綁了起來。
“放開我，我的浩浩，你們放開我。”淑芬拼命地掙扎，懷裡一直抱著布娃娃。六嬸上前，用力從淑芬懷裡扯出玩偶，像瘟神一般狠狠地丟出門。隨後，她苦口婆心地對淑芬說：“我知道你心裡苦，可是浩浩沒了，你總要自己走出來，沒想到，如今你卻昏了心智，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淑芬最終還是被綁了起來，他們把淑芬關回自己的家之後，就各自回去睡覺了。
翌日，淑芬掙扎著從床上起來，她用可以活動的雙腿去撞門，卻發現門外被人鎖了，她只好大叫起來。
“淑芬啊，我是為你好，怕你傷人，所以只好委屈你啦。”六嬸的聲音從門外響起。
“六嬸，我要見浩浩，我要見浩浩。”淑芬帶著哭腔說。
“夠了，哪裡有浩浩，浩浩沒有了。”六嬸的聲音有些怒意，隨後，門外打開一個小洞，六嬸塞了2個饅頭進來。隨後就是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已經過往路上嘴裡的稱讚聲：“六嬸真是好心腸，誰家有困難都是一馬當先，如此敦厚善良的人已經不多了。”
淑芬蹲在地上大哭大笑，她的浩浩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4
又幾天過去了，淑芬的情緒漸漸穩定了下來，六嬸過來送飯的時候，淑芬求著六嬸放了她，六嬸沒有答應，丟下飯菜就走了。
淑芬沒法，只好自己想辦法開門，還好她身上的繩子已經解了，可以自由活動。
六嬸正在自家院子裡喂小陽吃飯，小陽侷促地坐在椅子上，臉色有些驚恐。淑芬衝進六嬸家中，抱起小陽就跑。
六嬸一時沒反應過來，待回神時，淑芬和小陽兩人已經沒影了。六嬸急忙丟了碗，追了出去。
淑芬抱著小陽，往池塘跑去。小陽不哭不鬧，甚至伸出手來抱住淑芬。嘴裡說了一句對不起。
“小陽，我的孫子。”六嬸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淑芬的腳步加快，她的心裡彷彿受到了召喚，一直往目的地跑去。
過往的路人紛紛追上淑芬。等快要追上的時候，淑芬卻慢慢停了腳步。眾人此刻卻不敢上前。
淑芬抱著小陽，站在浩浩出事的池塘，與池塘邊僅有一步距離。“別過來，不然我們就跳下去。”
淑芬眼神有些渙散，腳步有些搖晃，感覺隨時會掉進水裡。
六嬸一見慌了心神，“淑芬，把小陽放下，那是我寶貝疙瘩呀。”六嬸慌亂地拍著大腿。
“這是浩浩，哪裡是小陽。”淑芬抱著孩子，輕聲哄著。
“你這個瘋女人，想兒子想瘋了。快把六嬸的孫子放了。那是無辜的孩子。”一個男人憤憤不平地說道：“六嬸這麼照顧你，你怎麼恩將仇報？”
其他人紛紛附和，無外乎地都是在說淑芬的忘恩負義。
“無辜？不無辜。”淑芬如同小孩子鬧脾氣一般，嘟起嘴巴搖了搖頭，“我們只是去陪浩浩而已，我們要一起玩遊戲。”
淑芬說著，腳步又往後退了一點。
“不要——”眾人驚呼，想要上前，可是又怕小陽受傷，只好頓住腳步。
六嬸更是嚇得三魂不見七魄，她臉色蒼白，腳下虛浮，有些站不穩，幸好旁邊有人扶住她。
“淑芬，我求你了，把小陽還給我吧，他是我唯一的命根子了。兒子媳婦都沒了，我只剩下小陽了。”六嬸淚眼婆娑。
“我只是要去找浩浩而已，我不會傷害小陽的，六嬸你放心。”淑芬有些不捨，搖著頭對六嬸說道。
說著，淑芬轉身，義無反顧地準備跨進池塘。
5
“奶奶——”一直沒有開口的小陽突然喊了一句。
“不要——是我的錯，淑芬，是我對不起你。”身後傳來六嬸的聲音，以及旁人的的吸氣聲。
淑芬轉身，發現六嬸跪在地上，臉上一片灰白。
“六嬸，你怎麼跪下了？”淑芬疑惑地看著顫抖的六嬸。
“淑芬，對不起浩浩的人是我，你放下小陽。該死的人是我。”六嬸深思了一會，像是下定決心一般，慢慢開口說著。
“六嬸，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淑芬依舊一臉迷茫，眾人也露出不解地神情。
見六嬸沒有開口，淑芬又打算轉身。
“不要，我說，浩浩是我丟進水裡。”六嬸哭了起來，渾身顫抖得更厲害了。
“不是吧？”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發出驚呼的聲音。連著淑芬，也是呆呆地看著六嬸。
因著六嬸是自己鄰居的緣故，所以，平時的六嬸對浩浩簡直就是當親生孫子一樣疼愛。小陽有好吃的，浩浩一定也有，就是對淑芬自己，六嬸也是拿出真心來疼。
六嬸整個人趴在地上，哭了一會，才憤憤地抬頭，一臉仇恨地指著淑芬：“我原本是真心疼愛浩浩的。可是，自從小陽從樹上摔下來後，我就痛不欲生。可是，浩浩居然還在小陽面前蹦蹦跳跳，我看著小陽一臉痛苦地想要去追逐浩浩，我就恨。
我恨為什麼摔下來的不是浩浩，而是我的小陽。我忌恨浩浩，所以，那天他來找小陽，我抱起他，偷偷來到池塘這裡，我把他丟下去了。”
六嬸一口氣說完，如釋重負般癱在地上。
眾人倒吸一口氣，完全沒想到事情的真相會是這樣。
淑芬早已淚流滿面。抱著小陽搖搖晃晃，她腳步一軟，整個人也跪在了地上。
“浩浩是無辜的，你怎麼忍心——”淑芬捶胸頓足，哭喊著。
“我對不起你，可是，我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小陽，包括浩浩。他既然敢嘲笑小陽，他就不配活著。”
就在眾人唏噓的時候，從人群后面走出幾個穿著警服的人，他們把六嬸拉起來，給她扣上手銬。
“有人舉報你故意殺人，請跟我們走一趟。”
六嬸的臉一下子變得灰暗，她的眼睛一直慈愛地看著小陽。小陽也一臉呆萌地看著她。
等到六嬸要被人帶上車的時候，小陽突然放聲大哭，邁開小腿一瘸一拐，直接跑過去抱住六嬸，“奶奶，不要走，奶奶不要走。”小陽拉扯著，六嬸抹抹眼淚，蹲下來抱住小陽。“奶奶你為什麼要欺負浩浩，小陽怕，小陽怕。”
聽到浩浩的話，六嬸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小陽，你怎麼知道？”
“我看到了，奶奶抱著浩浩，我躲在後面，我怕，浩浩一直在哭，我怕。”小陽稚嫩的聲音充滿了無助。
最後，六嬸還是被帶走了，小陽坐在地上，看著六嬸離去的方向。
“哈哈哈——”不遠處的淑芬突然笑了起來，笑聲有些毛骨悚然。其他人紛紛側目看著她。淑芬卻站了起來，面朝池塘，猛地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浩浩，媽媽為你報仇了。傷害你的人已經認罪，媽媽以後會好好活下去的，你安息吧。”
淑芬抹掉自己的淚水，籠罩在自己心頭的烏雲一下子散去。六嬸因為小陽摔了腿，心痛不已，每天見到健康的浩浩，久而久之，痛成了忌，忌生了恨，每個人都會有忌恨的心理，可惜，六嬸卻直接沉淪於忌妒的深淵，最後害人害己。
然而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浩浩自幼怕水，根本不可能自己跑去池塘邊。那天淑芬無心一問，沒想到六嬸卻說出浩浩調皮自己跑過去的。淑芬心下懷疑，可是，自己勢單力薄，心裡也不願相信六嬸會做出此事，所以，她只能先裝瘋，讓六嬸放下防備。
今天抱走小陽，也是想要讓六嬸心亂，從而說出真相。而她已早早報警，傷害浩浩的人，她做不到原諒。
淑芬靜靜地站在池塘邊，看著遠處的晚霞。緊繃的身體漸漸放鬆。大約幾分鐘後，她走到小陽旁邊，蹲下。
“孩子，你父母雙亡，奶奶如今也無法照顧你，以後，你願意跟著我嗎？”
小陽很久才回過神，呆呆地看著淑芬，輕輕伸出手來抱住她。
懷裡抱著溫暖柔軟的小身體，淑芬的眼淚一下子又流了下來。以後，她會把小陽當成親生孩子一樣來撫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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