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學”與這位國學大師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所謂“敦煌學”,原本主要是指研究藏經洞出土的寫本文獻,以後逐漸擴大到石窟、壁畫、漢簡乃至周邊地域出土的古代文獻和遺存。當下,“敦煌學”是指以敦煌遺書、敦煌石窟藝術、敦煌學理論為主,兼及敦煌史地為研究對象的一門學科。

我國現代著名歷史學家陳寅恪曾兩次提出“敦煌學”。可以說,“敦煌學”這一學科的創立,與他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敦煌学”与这位国学大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首提“敦煌學”

1931年2月,國立中央研究歷史語言研究所專刊之四《敦煌劫餘錄》出版。這部由著名學者陳垣編纂的鉅著,一經問世,即確立了“敦煌學”這一概念及學術潮流。此書“著錄寫經八千六百七十九號,均於檢目註明之”,將“今藏北平圖書館,原出敦煌縣南四十里之千佛洞”的古代遺書全部檢查整理而成。

事實上,繼王國維、羅振玉等前輩學者開拓的敦煌遺書的研究路徑之後,對敦煌遺書的研究已漸為中國學術界的一種潮流。而此刻,“敦煌學”之所以因《敦煌劫餘錄》一書迅即確立,很大程度上還有賴於此書卷首那篇陳寅恪所撰的序言。

陳寅恪序開篇即語“一時代之學術,必有其新材料與新問題。取用此材料,以研求問題,則為此時代學術之新潮流。治學之士,得預於此潮流者,謂之預流。其未得預者,謂之未入流。此古今學術史之通義,非彼閉門造車之徒,所能同喻者也。”

陳寅恪開篇闡明學術潮流應有之義,隨即於第二段即提出了“敦煌學”概念:“敦煌學者,今日世界學術之新潮流也。自發見以來,二十餘年間,東起日本,西迄法英,諸國學人,各就其治學範圍,先後鹹有所貢獻。”接下來,陳序還就北京圖書館所藏8000餘卷敦煌寫本提出九大研究方向,即摩尼教經、唐代史事、佛教文義、小說文學史、佛教故事、唐代詩歌之佚文、古語言文字、佛經舊譯別本、學術之考證,為“敦煌學”研究指明瞭方向。

陳寅恪此序寫於1930年4月,之後迅即發表於《歷史語言研究集刊》(1930年第1本),其發表速度甚至比《敦煌劫餘錄》的出版速度還要快。此序發表之後次年,《敦煌劫餘錄》方才出版。也正因為如此,陳寅恪的“敦煌學”之說有了在學術界兩次登場的公開表達,“敦煌學”也因之更深入人心。

“敦煌學”的研究成果

陳寅恪本人的學術成果,雖然不是完全傾力於“敦煌學”研究,但確因“敦煌學”的專題研究屢有創穫,且又在專題研究基礎之上,將這些研究成果滲透到中國歷史各個領域的考察之中,也不乏碩果。

譬如,陳寅恪先後撰有《大乘稻芊經隨聽疏跋》《懺海火罪金光明經冥報傳跋》《有相大人生天因緣曲跋》《須達起精舍因緣曲跋》《韋莊秦婦吟校箋》《西遊記玄奘弟子故事之演變》《蓮花色尼出家因緣跋》等多篇“敦煌學”專題研究論文;還在《敦煌石室寫經題記彙編序》《元白詩箋證稿》等論著中,利用敦煌資料補史、證史;大多數敦煌學論文收入《金明館叢稿初編》《金明館叢稿二編》;且在《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唐代政治史述論稿》書中也使用了一些敦煌文獻。

陳寅恪為從事敦煌文獻研究者開闊了視野,為中國“敦煌學”研究的全面開展,奠定了基礎,開創了先河,使“敦煌學”終於成為21世紀的“顯學”。

陳寅恪對“敦煌學”這一概念還有一次拈提,已是為《敦煌劫餘錄》撰序14年後的事了,對這一史事,十分了解的人還不算太多。

再提“敦煌學”

1944年1月21日,陳寅恪又再次拈提“敦煌學”,並非是因敦煌遺書的研究又有了什麼更為豐碩的成果,這一次是因敦煌壁畫的美學價值與藝術地位。

原來,著名畫家張大千用20餘頭駱駝載著臨摹的276幅壁畫,於1943年回到其故鄉———四川,完成了20萬字的著作《敦煌石室記》,並先後在成都、重慶展出所臨摹的敦煌壁畫,轟動一時。當時,陳寅恪應邀觀展,寫了一篇《觀大千臨摹敦煌壁畫之所感》的短文,將作為“敦煌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敦煌藝術,略加闡揚,完成了確證“敦煌學”成立的又一次重要抒寫。

與張大千“跋涉八千里,歷時兩年半”的“藝術苦旅”截然不同,當時身在成都的陳寅恪,也曾經歷了一場“學術苦旅”。這一場“學術苦旅”始於七七事變,始於與其父及其家人的共赴國難。

1937年9月,其父陳三立為北平淪陷憂憤絕食而死,陳寅恪為之悲慟過度,導致右眼失明。當年11月即攜眷南徙,任教於西南聯合大學。1941年受香港大學中國文學系主任許地山所邀,任職客座教授,講授隋唐史。1941年底香港淪陷,學校停課,生活物資奇缺,期間閉門治學。1942年,攜妻女逃離香港,至桂林,任教於廣西大學。1943年8月底,離開桂林前往重慶;12月下旬抵達成都。此時的陳寅恪,與正在成都辦展覽的張大千不期而遇———這一次學術與藝術的偶遇,是“敦煌學”與敦煌藝術的交相輝映。

當時右眼失明的陳寅恪,用左眼看完張大千臨摹的敦煌壁畫之後,為之寫下的觀感篇幅極簡,原文如此:

觀大千臨摹敦煌壁畫之所感

寅恪昔年序陳援庵先生《敦煌劫餘錄》,首創“敦煌學”之名。以為一時代文化學術之研究必有一主流。“敦煌學”,今日文化學術研究之主流也。凡得預此潮流者,謂之“預流”,近日向覺明先生撰《唐代俗講考》,足證鄙說之非妄。自敦煌寶藏發見以來,吾國人研究此歷劫之僅存之國寶者,止局於文籍之考證,至藝術方面,則猶有待。大千先生臨摹北朝、唐、五代之壁畫,介紹於世人,使得窺見此國寶之一斑,其成績固已超出以前研究之範圍。何況其天才特具,雖是臨摹之本,兼有創造之功,實能於吾民族藝術上,別闢一新境界。其為“敦煌學”領域中不朽之盛事,更無論矣。故歡喜讚歎,略綴數語,以告觀者。

三十三年一月二十一日

陳寅恪

這篇不足300字的觀展感言,刊印於《張大千臨摹敦煌壁畫展覽特集》之上,於1944年5月由四川省美術協會印發。因戰事與歷史原因,隨展印發的這一冊特集,能完整保存至今的並不多見。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已再版新版多次的《陳寅恪集》(北京三聯書店版,2011年6月第4次印刷)之《講義及雜稿》一編中,此文題目仍然漏了一個“觀”字,而原載時間,也誤為1944年4月。

80餘年後的今天,撫讀這一冊特集,陳寅恪兩提“敦煌學”的史事翩然紙上。無論是在追趕世界學術潮流的遠見卓識之中,還是在共赴國難顛沛流離的濃厚鄉愁之中,以陳寅恪為代表的中國學者傳承中華文明、抒寫時代新聲的風骨氣魄,令人過目難忘、感慨無盡。

(作者系四川文史研究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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