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北大荒人那蕴含悒郁的眼睛,神秘永远隐藏在他们的内心深处

故事:北大荒人那蕴含悒郁的眼睛,神秘永远隐藏在他们的内心深处

故事:北大荒人那蕴含悒郁的眼睛,神秘永远隐藏在他们的内心深处

太阳偏西的时候,江边的集市散了。

大家都领着自己的狗,聚集在院外江汊子边的一块平展展的草地上,抽着旱烟等待着什么。那地点是早选好的,妮儿、漂姐、绝奶回避了,她们留在院子里没出来。据说女人不准参加这样的活动,究竟为什么?没有人跟我解释个中的原因。

狗剩子在院子里堆起几堆柴火,院外门前放张炕桌,老头鱼摆上病叔早已准备好的一泥盆江水炖江鱼。老绝户摆上三个海碗,倒满酒,身体微微前倾,站在炕桌前。众人都往头上扣上一顶茅草拧成的草绕子,一个汉子也顺手给我一顶,连平常歹里歹气的大下巴、秃头,都规规矩矩站在老头鱼身旁,一脸凝重。大伙儿的头顶仿佛长起一片绿色的草丛,挡住我的视线,我不得不挤到人群边上,戴上草绕子,屏息敛气,看老绝户如何主持这场庄严的仪式。但是我不明白戴草绕子干什么?它既像战士的头盔,又像一簇蓬蓬松松的茅草,和小孩儿玩打仗游戏时带的那种草绕子一样,多少有些滑稽可笑。

这大概是北方人特有的一种怀念先人的方式,一种古老的神秘的图腾象征?借以表达他们对家乡和故园无尽的思念,缅怀先人那种无拘无束的自由的渔猎生活;象征着他们既是四海为家浪迹天涯的游子,又是深扎在这大草甸子上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到底是怀念和象征什么呢?我模模糊糊说不明白。不单单是我,如果你看看北大荒人那蕴含着悒郁的眼睛,就知道神秘永远隐藏在他们的内心深处,谁又能解释得清楚这一切呢,或许盲流们自己也难以解释明白。那时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仿佛人人都变成了高大的野草,包括我自己也不例外。

老绝户讲过,对打草人来说,江神庙的庙会又叫“钐刀会”,荒野上只有拜过江神娘娘和先人,举行完“钐刀会”才能开镰打草━━这也是大草甸上的一条规矩,否则你打下羊草也会烂在地里的。外面文化大革命运动如火如荼,不管什么样的祭祀活动,一律被造反派冠以封建迷信的帽子严令取缔。只有荒野上,才保留下这一古老的传统仪式。我觉得,盲流们生活得像谜一样,至少他们的习惯对我显得十分神秘。

老绝户在人们虔诚的目光中接过一把大钐刀,口中念念有词拖着刀尖在草地上划个大圈。我竭力想听他念叨些什么,怎样侧耳聆听也没听清一句话,天知道他嘴里嘟囔些什么!他端起那盆江水炖江鱼走到岸边,一次次地跪拜,将泥盆放进江水里,神情凝重注视着泥盆顺溜漂去。然后又回到炕桌前,举起一海碗酒面朝大江跪下,汉子们全都跟随他跪下。老绝户提高声音慢慢将酒洒在地上:“江神娘娘,大恩大德,保佑大家,福大命大……”众人磕起头来。我憋不住想笑,闹了半天,他是在祈求江神娘娘,美丽的水花姑娘保佑,却不许女人参加祭祀活动!

我扫了一眼周围,所有人都在跟着磕头,低声附和,念念有词,撅起一片屁股。病叔带着某种庄严的神情,在旁边用手指轻轻捅我,示意我别走神。我百思不解,他这么有文化的人,从来不迷信,也不可能有迷信思想,怎么都极其虔诚地随着大伙儿拜了又拜!

接下来进行打草比赛,女人可以出来参加活动了。

两个汉子光着膀子,站在同一起点上抱着大钐刀,待裁判员老头鱼一声令下便开始打草,看谁在五十步内首先到达终点,那就是“草头王”了。当“草头王”是打草人最大的殊荣,可在开晚宴前获三大海碗“酒头”的奖赏。说起打草比赛,每一个打草人都能办到,没什么困难。可是有一个先决条件,这草必须打得极快,打得漂亮,脚步过后不留杂草。我见过狗剩子磨过刀后试镰,那么得心应手,使好钐刀需要高技术,强体力,要求熟练,还要有很大的耐心,若碰到石头更得加倍小心。碰坏锋利的刀刃不说,收不住家伙刀尖划到哪儿都了不得,所以大人们从不允许孩子动钐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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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比赛的汉子都穿着长裤子,光着膀子。刈草时不能挽裤腿,否则草丛中的蚊群会咬烂小腿肚子的。这样也有不舒服之处,没走几步露水就会打湿膝盖,裤腿绷的人迈不开大步。老绝户和病叔饶有兴趣地关注着比赛,开头比试的那几对汉子观众并没当回事,既不加油也不喝彩。大伙都在等待压轴戏,看谁是今年的“草头王”。听周围人议论,狗剩子是去年的“草头王”。漂姐站在狗剩子身旁说着什么,他一脸不屑的神情抱着胳膊观阵,等待着真正的挑战者出场。我觉得那几个汉子的钐刀耍得很不错了,青草和野花波浪一般倒在脚下,一个比一个快,美中不足身后哩哩啦啦留下些小草,没割干净。有一个汉子比赛中不小心摔个跟头,围观的人爆出一阵哄笑,那汉子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草屑,自己也傻笑起来。大伙儿又换了块地方,这里的青草早已成熟,绿缎子似的茂密,尺把高,正好比赛。

“下一对,谁来?”老头鱼喊道。

狗剩子扒掉上衣露出古铜色的胸膛,做做深呼吸,活动着双臂,肌肉在胳膊上隆起疙瘩。他把衣裳扔给漂姐,抱拳道:“哪个爷们儿陪兄弟玩玩?”

人群里没有人搭腔。

狗剩子把钐刀搭在肩上,骄傲地看着周围的人,转过身子大笑:“没银(人),那好, 今晚上的‘酒头’兄弟可就独吞……”

话音未落,有人拨开人群走出:“狗剩子,别狂,你大爷我倒想陪你玩玩!”

“秃头!”狗剩子嗤之以鼻,“手下败将,还敢比试?”

“你害怕了?”秃头摇晃着秃脑袋道。

“回家撒尿和泥玩去吧。”

“牛皮不是吹的。”

“好哇,”狗剩子胸有成竹地抱起钐刀,“老止(子)让你三步,怎么样?”

“我倒想再加五十步。”

狗剩子不解地盯着他。

“五十步太短,没使上劲就到头了,赛百步怎么样?”

“龟孙止(子)才不敢呢!”

“你答应了?”

“你啰嗦个屁。”

“我要是赢你咋办?”

“你想咋办?”

“明年的庙会移到榆树崴子。”

“别做梦,先想着输吧。”

“大伙儿都听到了吗?省得江神庙人耍赖。”大下巴提高嗓门,“我们哥们儿比赛是有条件的。”

“听到了……好哇……就这么定!”众人跟着起哄道。

老头鱼迈开大步,一步一米地丈量着,在一百步尽头划出道终点线,插上两根木棍挥手示意比赛可以开始了。

“狗剩子,别逞能。”漂姐肩膀哆嗦了一下,担心地说。“加五十步就加五十步,干吗还让他三步!”

“这样的比赛不公正。”我也帮腔儿道。

“他心里有数。”老绝户不动声色抽着烟袋锅。

“秃头,有种!”大下巴狡猾地眨着眼睛,扔过钐刀。

秃子接过钐刀,当真抢先三步刷刷打起草来,向前迈着脚步。狗剩子让开位置,并不在意,抡起钐刀不慌不忙跟在后面。秃头并非口出狂言,我看他还真有两下子,动作准确而连贯,是个打草的老把式。尽管秃头的身材矮小,步伐细碎,速度明显比其他参赛的汉子快。钐刀灵活地在他面前摆来摆去,青草齐刷刷倒在脚边,身后一棵小草都没留下,犹如绿色的草地上开出一条白花花的小河。打草不像赛跑,让几步一个冲刺就能追上来,人得一刀刀割草,步子得一步步迈动。且这次比赛延长五十步距离,狗剩子没思想准备,秃头有备而来,他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江神庙人都为狗剩子捏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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