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有故事 · 文裡有智慧
文 | 風笨笨 圖 | 攝圖網
1
小蓮出生後還不滿十天，就被人扔在了田埂。老趙剛好路過此地，聽見小蓮的哭聲，就把小蓮抱回了家。
老趙已經四十多歲了，還單身過日子。倒也不是說老趙條件有多差，只是他娘生了八個兒子。家裡折騰給大哥、二哥買童養媳，又折騰著後面幾個哥哥的婚事，把最小的他給遺忘了。
父母折騰完前面幾樁婚事後，已經摺騰不動了。老趙偏又是內向的性格，這一年拖一年的，就拖到了四十多歲。老趙的幾個哥哥結婚後，就另起爐灶。這兩年，父母相繼去世，老趙就一人成了一家。
老趙把鋤頭扔在一邊，學著嫂嫂哄孫子的模樣，搖晃著小蓮。當老趙把小蓮抱到七哥家裡時，七嫂開玩笑道：“你撿個閨女養？養大了不還是別人家的。”老趙聽了鼻子哼了一聲，低聲說道：“誰說閨女養大了就要嫁去別人家？”
老趙也不管別人的閒言碎語，為小蓮忙得不亦樂乎。說來也巧，老趙的家門已經十年沒有媒婆進來了，偏偏在老趙撿了小蓮後的幾天，就有媒婆上門來給老趙說親事。媒婆黃姨進來就邀功勞：“老趙，我可是嘴皮子都說破了，才給你找了門親事。”
老趙聽了黃姨這話，沉寂已久的老心臟跳得厲害，連忙指著床上的小蓮說：“我這剛撿了個閨女，要不要把她先送走？”黃姨站起來瞥了一眼床上睡著的小蓮，說：“人家姑娘說了，只要男人老實就行了。年紀大點沒關係，有孩子也沒關係。”
老趙聽了這話心花怒放，想著應該是老天開眼了，一下子給他送了兩個女孩過來。
黃姨見老趙偷著樂的樣子，又說：“那姑娘是從外地逃難過來的，在這裡沒人給她撐腰。但是我可是提前跟你說好了，好好對人家姑娘，要不然到時候她跑了，你可不能怪我看走眼。”
老趙聽了連連點頭，就差舉手發誓不會欺負那姑娘了。
2
黃姨來回串了幾次門之後，老趙和那姑娘的親事就成了。那姑娘叫香蘭，長得很好看，兩條麻花辮梳得一絲不亂。老趙見了香蘭，不好意思上前搭話，只是在一旁搓著手笑。
老趙的父母去世了，幾個哥哥都顧著小家庭生活，香蘭又是個逃難的，因此他們的婚禮極其簡單。黃姨從外面牽了香蘭進來，老趙自己放了一串鞭炮，這婚禮就算成了。
香蘭進門後，對小蓮還算不錯，也沒有慫恿老趙把小蓮送走。老趙的幾個嫂嫂在背後議論，香蘭要是生了自己的孩子，就會把小蓮賣了。香蘭和老趙結婚後第二年，香蘭生了個兒子，取名小輝。
香蘭不但沒有把小蓮送走，還讓小蓮跟著小輝一起到私塾唸書。七嫂時常笑話香蘭：“讀了書的女孩是能賣得貴一些。”香蘭聽了就說：“可不是嘛，不能白白養她那麼多年。”
老趙和香蘭都沒告訴小蓮，她的身世。但村子裡誰不知道小蓮是老趙在田埂撿回來的呀，也有人毫不忌諱地講給小蓮聽，就像他親眼看到老趙是怎麼撿小蓮似的。
小蓮回家問香蘭：“娘，他們都說我不是你們親生的，你們養大我是要拿我賣錢。你們是不是遲早有一天要把我賣了？”香蘭正在院子裡劈柴，聽了這話不知該如何回答。老趙聽見了從屋內走出來，說：“誰說要把你賣了？你一輩子都住在家裡都可以。”
香蘭聽了，白了老趙一眼，老趙已經不是剛結婚時那個對香蘭很順從的老趙了，他不服道：“難道不是嗎？”香蘭沒搭話，繼續劈柴。
3
小蓮十五歲那年，已經出落成附近出了名的標緻姑娘。小蓮知道自己漂亮，心裡有幾分竊喜，悄悄躲在房間裡打扮自己。老趙坐在客廳，翹著二郎腿，向正在掃地的香蘭說道：“我跟你商量個事。”香蘭瞥了老趙一眼，說：“說吧。”
這時老趙又自言自語道：“算了。我不用跟你商量。這事我有權利自己做主。”
兩人說著話，小蓮從房間裡走了出來，扎著麻花辮，在兩條辮子上還分別插了朵野花。香蘭見狀，拿著手中的掃把就往小蓮身上打去。香蘭很少那麼狠地打小蓮，小蓮被她這架勢嚇壞了。
老趙也吃了一驚，上前來把小蓮抱在懷中。香蘭的掃把都落在了老趙身上，老趙越是護著小蓮，香蘭就打得越狠。直到老趙反身過來搶了香蘭手中的掃把，才結束了這場莫名其妙的捱打。老趙心虛，也沒跟香蘭多計較。
剛結婚時，老趙什麼事都順著香蘭，怕香蘭跑了。後來，小輝出生了，老趙覺得有個孩子綁著香蘭，香蘭也跑不到哪裡去了，因此那自大又自卑的本性慢慢暴露了出來。家中有事，兩人意見不合時，老趙一定要鬧到按照他的意願行事。
只要不會傷害到孩子，香蘭也大多時候都是妥協的。
村裡突然沸沸揚揚地討論著高家買女傭人的事，香蘭也上前去聽了一耳。原來鎮上的首富高家要搬去省城住了，現在正在公開買女傭，說是帶到省城去幹活。高家出三十個銀元買一個姑娘，而且只要長得好看的姑娘。三十個銀元，已經可以買幾百斤大米了。
香蘭回到家把這事跟老趙說了，老趙聽了說：“這事跟我們有什麼關係？”說完老趙突然轉頭盯著香蘭，問道：“你想把小蓮賣了？她是我撿回來的，你別動這個心思。”香蘭見老趙惡狠狠的樣子，沒理他，轉身想出田去。
老趙見了香蘭這樣子不爽快，拉扯著香蘭，跟香蘭吵了一架。小蓮和小輝從外面回來，正好看到老趙和香蘭在院子裡扭打成一團。兩個孩子把他們拉開之後，老趙朝地板上吐了一口口水，說了句：“瘋婆娘！”他就出去了。
香蘭見老趙出去，抓著小蓮的手就往外跑。兩個孩子不知道香蘭想做什麼，只好跟著她走，想幫香蘭消消氣。不料香蘭把小蓮帶到了鎮上高家，她讓小輝在門口等著，她牽著小蓮往高家大院裡面走。
香蘭讓小蓮在院子裡等她，她說她走了一路肚子痛，要去一趟茅房。可香蘭這一去，小蓮就沒再見她回來。直到小蓮被安排在一個滿是姑娘的房間裡，她才意識到自己被香蘭賣了。小蓮跑出去，想追上香蘭，卻被高家的家丁死死按住了。
小蓮被抓回來之後，雙手雙腳都被人綁上了。
4
不知是高家倒黴，還是小蓮倒黴。小蓮剛到高家那天晚上，高家就遭遇土匪打劫。土匪來了二十幾號人，騎著馬，扛著槍，大搖大擺地進來了。
土匪有槍，高家的家丁不敢妄動，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踏進來。土匪搶了錢財，發現一處院子裡還有十幾個漂亮姑娘。十來個土匪，每人抓了一個姑娘，找個房間享受香豔時刻。
土匪走後，院子裡的姑娘哭成一片。管家走進來安撫大家，說能保住命就已經是萬幸了，讓大家別哭，以後跟著高家老爺到省城享福去。小蓮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姑娘，被嚇壞了，只想快點遠離這個地方。
第二天，高家僱了十幾輛馬車來搬行李，以及載這些買來的姑娘。坐馬車去省城，最快也要三四天的時間。就在這三四天的時間裡，小蓮跟馬車車伕張大熟悉了起來。張大沒有搭訕同車的其他姑娘，單單抓著小蓮問長問短。
進城後，趁著大家亂成一團搬東西的時候，張大悄悄跟小蓮說，高家在省城開了一家青樓，這些姑娘都是要到青樓去接待客人的。張大還說，如果小蓮不願意吃這碗飯的話，他可以想辦法帶小蓮走。
小蓮上過幾年私塾，所學的都是先生教的禮義廉恥。雖然她遭遇土匪侵犯，但也不願意吃青樓這碗飯。於是，張大領了車馬費之後，趁大家都還沒安頓下來，偷偷把小蓮帶走了。待高家人發現的時候，小蓮和張大已經不見了蹤影。
張大出一趟活，領了工錢，還娶了個漂亮老婆，高興得不得了。張大問小蓮，是願意回去生活，還是願意留在省城生活。張大說，他有一身的力氣，到哪裡都能把小蓮養活。小蓮想起香蘭急忙賣了她去領錢的樣子，又想起被土匪糟蹋的情形，跟張大說堅決留在省城生活。
張大在碼頭找了份工作，小蓮在一家大戶人家裡給人洗衣服，兩人的小日子算是過起來了。過了兩年，小蓮生了個女兒，就沒再出去做事。這樣，全家人的生活就一下子壓在了張大的身上。好在兩人初來省城這兩年，也存了一點錢，日子過得還算舒心。
5
好景不長，張大所在的碼頭工人分成了兩個幫派，兩幫人在同一個碼頭爭活，難免會發生一些口角。那一次，僱主已經答應了張大這邊的工人，把活包給他們。但那一頭的工人自願降低價錢來攬活，僱主貪便宜，就轉向他們那一邊。
為了這事，兩派的工人打了起來。大家打起架來都失去了理智，直到打死了幾個人，大家才罷手。張大就是其中一個被打死的人。碼頭的工頭讓幾個工人把張大抬了回來，幫著小蓮處理了後事。小蓮被人推著處理完了張大的後事，抱著孩子站在門口，不知該何去何從。
小蓮聽到後面有人在叫“姐姐”，她想起了小輝，要是這時候小輝在她身邊她也不至於如此絕望。後面叫“姐姐”那人趕了上來，把手搭在她左邊的肩膀上。小蓮轉頭望去，眼前這人果然是小輝。
小蓮以為自己在做夢，用力地捏著小輝的手，然後又打了自己一巴掌，才確定眼前這人確實是小輝。小蓮問小輝怎麼會在這裡，小輝卻指了指不遠處，說：“讓咱娘跟你說吧。”
小蓮此時還恨著香蘭賣了她呢，要不是香蘭為了那三十個銀元，她怎麼會被土匪強姦，又怎麼會流落他鄉無依無靠。小蓮認為，這一切，都是香蘭貪錢造成的，她不願意原諒香蘭。但她剛喪夫，哭幹了眼淚，並沒精力去趕香蘭走。
香蘭走上前來，眼睛紅紅的，梗著喉嚨叫了一聲“小蓮”。小蓮並不理她，抱著孩子進了屋內。香蘭和小輝也跟著走進來。小輝見小蓮對著香蘭那怨恨的眼神，緩緩地將小蓮走了之後的事情跟小蓮說了。
香蘭賣了小蓮之後，老趙非常惱火，經常辱罵香蘭，後來直接是動了手，把香蘭打得渾身是傷。小輝也是在這時，才從他們的吵架的話語中，得知了香蘭那麼著急賣小蓮的緣故。
小輝轉過頭看了看小蓮，嘆了一口氣，說：“姐，你不知道，爹對你動了別的心思，好幾次在半夜撬你的房門。但都被娘發現了，是她把爹攔住了。她沒告訴你，是怕把你嚇到了。娘說，總有一天你會嫁出去的，沒必要知道家裡的齷齪。”
老趙之前要跟香蘭商量的事情，就是讓小蓮做他的“二夫人”。所以當老趙得知香蘭賣了小蓮之後，怒火中燒，把香蘭往死裡打。
小蓮聽了心中暗暗吃驚，她完全沒發覺這些事的端倪。即使是這樣，她也無法原諒香蘭。
香蘭在旁邊一邊聽小輝說，一邊抹眼淚，她從椅子上慢慢挪了出來，整個人跪坐在地板上，掩面痛哭說：“我原本想讓你有個好去處，我沒想到高家會遭土匪啊。我沒料到高家人那麼沒人性，竟然通了土匪來糟蹋你們這些姑娘。”
原來，土匪得了錢財又消遣了姑娘們之後得意洋洋，到處跟人說是高家請他們去打劫的。高家想買些姑娘到青樓賣身，為他們賺錢。但高家怕姑娘們反抗起來，他們難以應付，就想了這麼個招：讓姑娘們失了身，也就失去了抗爭的勇氣。
6
香蘭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些事，她原本以為高家是買了這些姑娘侍候家裡的太太們的。好在香蘭還多長了一個心眼，她拿了錢之後找到馬伕隊伍，從中找到了尚未成家的張大。香蘭把三十個銀元都給了張大，讓張大在小蓮有危險時要搭救一把。
小蓮這才知道為什麼張大不理其他姑娘，偏偏抓著她問長問短。正是有了張大的幫助，小蓮才沒淪落到青樓接客，也有了個幸福的小家庭。小蓮聽著香蘭為她做的這些考慮，心中的恨意也慢慢消除了，教著懷中的孩子叫香蘭“外婆”。
小蓮說：“要不是你們，我早就餓死在田間了。我又有什麼資格去恨你呢？你賣了我，也是我報答你們十幾年養育之恩的機會。”原本已經漸漸平靜下來的香蘭，聽了這話，又抽泣起來，抽得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香蘭剛開始是拼命剋制自己，後來直接是放開了，嚎啕大哭了一場。小蓮和小輝都以為香蘭是心痛小蓮的遭遇，所以哭得那麼傷心，就跪坐在香蘭旁邊，任由她哭。香蘭哭了個痛快，給小蓮和小輝講了個他們從來不知道的故事。
十幾年前，有個地主家的姑娘，為了躲避家中安排好的親事，跟著教自己讀書的先生私奔了。兩人從家裡拿了一些錢財出來，到處遊山玩水，過得挺瀟灑自在的。
不久後，姑娘得知自己懷孕了，驚慌失措地把這事告訴了教書先生。教書先生得知這事後，卻在半夜偷偷離姑娘而去，把這姑娘扔在了陌生的他鄉。姑娘靠著從家裡帶出來的錢財，養活自己，直到把孩子生下來。姑娘想把這孩子扔了，然後返回故鄉，跟爹孃認錯。
結果姑娘眼看著自己的孩子被人撿走了，卻捨不得離這孩子而去，於是她想了個辦法，嫁給了撿孩子的那個人。在看著孩子慢慢長大的過程中，姑娘多次暗自慶幸，當初沒有一走了之。
這個姑娘就是香蘭，而那個孩子，就是小蓮。
——完——
格格說
人生的際遇總是這麼風雲變幻、出其不意，珍惜和善待自己能夠把握的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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