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畫又讓我想起父親

年畫又讓我想起父親

找了幾十年的畫,近日不經意間在網上看到了,我趕快到複印部打印了一張。撫著畫又勾起了我對父親的懷念,好像見到久別重逢的、日夜想念的親人一樣驚喜,不由得又回想起了那段苦累和傷感的日子,真是喜極而泣。因為這時,我最愛的父親,最愛我的父親,已不再人世了,濃濃的思鄉情,傷心的思父淚,湧滿了我心懷。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我買過一幅畫,叫《延安新春》,是一群陝北老鄉圍著毛澤東主席歡慶的場面。有身穿羊皮襖的老農,頭扎白羊肚手巾的陝北後生,一群笑逐顏開的婆姨女子,還有興高采烈的娃娃們。毛主席左手還摟一個小女孩,背景為村莊窯洞的山坡下,黃土高原上獨有的風景,是我非常熟悉的生活環境。

延安是革命聖地,所以那時歌頌陝北的文學作品、歌曲、繪畫很多,而唯有這幅畫使我至今難忘,它把我對父親的無限思念緊密地連繫在了一起,它曾給我苦難的少年生活帶來過欣慰、希望和寄託。

年幼時我離開父親,回到老家生活,之前和父親在一起生活的印象,因年齡太小不記得了,只有一年一次的探親機會才開始重新認識父親。所以說我對父親的認識是從想念和期盼中開始的。

年畫又讓我想起父親

我和同齡人不同之處是我的父親遠在西安工作,所以,我從七、八歲就開始慢慢地在自留地裡學幹農活了,從簡單的給莊稼澆水、施肥、除草,到複雜的種地收割。繁重的體力勞動和常常吃不飽飯,使我的身體很瘦弱,放學後總要在半道上歇一會才能走到家。過早從事體力勞動和沒有快樂的少年生活,使我不同於別的小孩,常常一副愁眉苦臉、無精打采的樣子,內心苦悶的讓我無時無刻地在盼念父親,總希望是什麼人或者通過什麼事改變一下我的命運,每天都有這樣的幻想。

有一次我和母親早上天不亮就出門,步行幾十里路,到清澗縣買黃豆,聽說那裡便宜些,晚上到了姑姑家歇腳,因為我累的不行,進家門就上炕睡覺,可是兩腳底磨出的泡使我疼痛難忍,無法入眠,這時在昏暗的油燈下,我看到窯炕這邊的牆上貼著三張畫,兩張是京劇《智取威虎山》劇照,一張就是《延安新春》,當我第一眼看到這幅畫時,就對它懷有別樣的心情,就看著畫思考了很多,想象著站在毛主席身旁的後生是我的父親該多好呀,我就不用幹那麼繁重的農活了,當然想的最多的是我能是畫中、站在毛主席身邊的那個女娃該多幸福呀!

年畫又讓我想起父親

再看到這幅畫,是我到供銷社置辦日用品,一進店門我眼前一亮,牆上掛著《延安新春》的畫吸引了我的目光,再次看到感到很心喜。這是一幅能給我帶來無限遐想的畫。畫中毛主席身旁的那個後生和小女娃,他們快樂的笑容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裡。自從上次到清澗縣的姑姑家看到它以後,我就一直沒有忘記它。所以我非常激動地走到櫃檯前盯著畫一直在看,旁邊的顧客叫我讓一讓,說我佔著櫃檯他無法買東西,我都沒聽見。售貨員就問我是否買畫,我搖搖頭,然後到另一櫃臺買好煤油和鹽,又回到畫前看,久久不願離開。也許我幾次看畫的神情過於專注,我感覺到人們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我就走出了門,悶悶不樂地坐到供銷社院子邊的水壕塄上。沉靜在對父親的思念中,忽而又望望商店裡的那幅畫,但是買東西剩下的錢是有數的,我不敢買呀,不買畫,又不願回家,內心那個苦和焦慮真是無法形容。天漸漸地黑了,我還心神不定地猶豫著,售貨員開始插木板門要下班了,這時我心急腦熱立馬站起來,趕快跑回商店,是我想念父親煎熬的心情,讓我不顧一切決心買下這幅畫,那個售貨員看我又進來了就說:“快下班了,要買趕快,”我就低著頭把攥在手裡的分分錢小心翼翼地放到櫃檯玻璃上,用手指指那幅畫,他則飛快地用一個指頭劃那幾枚硬幣,然後左手伸到櫃檯下簷,右手一摸那幾枚硬幣就到他的手心裡,然後“啪”的一聲扔到錢盒子裡了,動作嫻熟麻利。把畫卷好,用約一公分寬的紙條綁好畫的一端遞給我,我拾起剩下的一枚二分錢硬幣拈在手心,扭頭飛快地走出商店們,懷著無比興奮的心情往回趕,有種說不出的興奮,是這幅畫給我帶來的好心情。

走到前村,碰到一個年齡比我大幾歲的男娃, 他問我:“趕集買什麼好東西了?”

“沒看見是煤油嗎?”

“咯吱窩夾得是啥?”

“畫”

“讓我看看”

年畫又讓我想起父親

我只管走路沒吭聲,他看我不再搭理他,就擋住去路,硬拽我夾在腋下的畫,我想躲開他一轉身畫被扯裂了,我急了就說:“畫撕爛了,你陪我新的,要不我告訴你父母去,”他一聽就扭住我的胳膊用膝蓋在我胸口頂了一下,我疼痛難忍,手中的煤油瓶掉地下摔碎了,我一隻手捂住胸口,一隻手急忙下意識地到地上亂摸,想把那攤煤油撩起來,煤油瓶子摔碎了,他也知道這回又闖下亂子了,飛身跑了。我聞著灑在地上刺鼻的煤油味,心裡不知有多難過,傷心地坐在路邊哭了起來,抹在眼睛裡的煤油剛開始有點蟄疼,好在有“泉水”沖刷,所以眼睛還不是很難受。過來幾位本村的人,看到了,有的說天黑了,叫我趕快回家,有的還指著那個男娃的後背替我罵了一通,算是安慰了我。都知道他是村子裡那種沒人氣的娃,都是本鄉田地的,又能怎麼樣呢?我用黃土把粘在手上的煤油搓掉,又抓起幾把黃土撒到我鞋上和褲腿上,讓土滲透一下,使得粘上的煤油不再那麼黏糊,然後搓搓抖落掉,邊哭邊拾起那包摔破紙的食鹽,用衣服的前襟聊起褁上,因手上沾過了煤油,怕弄髒了畫,只得用兩指頭拈起那幅畫夾在腋下,一路膽戰心驚地回到家。

年畫又讓我想起父親

回家後,看我這副模樣,母親很是氣憤,不問青紅皂白,一頓狠揍,不給飯吃,趕出家門。其實我從哪方面都無法交代,捱打是應該的。一斤煤油,能點幾個月燈呢,這可不是小事。我坐在長有一排沙柳樹的街畔上,有院牆隔檔,我看不見我們村子裡家戶人家的燈亮,但是能看見無定河對岸人家的窗戶燈亮了。再看我家窗戶是黑的,很內疚。又冷又餓就拽著沙柳枝遙。人有苦處、天有補處,人在難處總會得到或天、或地、或人的關照,那晚的月亮特別圓,照得大地一片明亮,使我不那麼恐懼。我仰望天上的星星,時而還有流星劃過。那時我看過一部電影叫《閃閃的紅星》,劇中的主人公潘冬子,根據北斗七星的方位找紅軍。我仰望天空,轉頭找到了北斗星,由此我也有了想到西安找父親的念頭,一方面是受電影的渲染和啟發,一方面是我承受不下這無比痛苦的日子啦,滿腔的委屈向誰訴說?我傷心的“嗚嗚”大哭,突然聽到沙柳樹下有“嗖嗖”的響聲,想著黃鼬也夠膽大的,居然敢在月光下出來偷雞吃,那時家鄉滿山荒野,動物也餓的無處覓食,只得在夜深人靜時把雞驚嚇的呱呱叫,每晚總有人家的雞窩被盜,我就想折根沙柳枝來防身,很怕再來野獸,沒想到沙土太鬆軟,沙柳枝太粗硬沒折斷,反而彈回去把我拉下了土崖,好在街畔上的土崖只有兩米多高,又有沙柳的阻擋,雖然掉下去了,只是把腳腕崴的有點痛,但還能站起來行走,臉上被沙柳枝劃的刺疼,極度的恐懼使我不顧一切,連爬帶跑地回到街畔上又坐下。因小井灣常發生搶水現象,住在隔壁院子的老爺爺白天不擔水,常在晚上人少時去挑水,回來路過我家街畔,他看到了我,就把水桶放到我跟前,他知道我又惹我母親生氣了,就到我家只聽到他大聲地說著什麼,出來氣呼呼地說“哪有這樣教育娃娃的”,然後讓我進去,我走到門口推開門,扭頭看他把擔子放到了肩上還沒走。大概是等我進門他才放心地走吧?我進窯後撩起貓道的布簾、貼耳聽老爺爺家那熟悉的院門推開了又關上。

年畫又讓我想起父親

在陝北生活的那段時間裡,我家還買過京劇《奇襲白虎團》和《紅燈記》組畫。唯獨這幅畫給我留下了刻骨銘心的記憶。幾天之後,我把那幅畫撕裂的下端用漿糊粘好,掛到炕那邊的窯牆上,這樣睡下也能直對著看。每晚睡到炕上總要看著它,在想念父親中入睡,早晨醒來時還要看上一會再起來,出門時再看它一眼,每天總是這樣抬頭望畫,低頭思父。那時也沒有什麼娛樂活動,看著這幅畫,很奇怪,感覺就是不一樣,心中有種別樣的滋味,使我總有一種幻想,心情不在承重。當然艱難的生活有時看了畫,反而帶給我的又是一天惆悵的思念。總之它雖然沒能改變我當年的飢餓和勞累的生活狀況,但它能讓我至少生活在希望中,通過它在減少著我的痛苦。每天看著它,是一種心靈的慰藉和精神的依託。從此,無奈的生活使我把思父之念就寄託在了這幅畫上。

如果單就被人欺負,也不足為奇。可我當年的家庭背景、生活狀況、家長特殊的教育方法決定了那次的欺負對我的傷害是極大的。白天的委屈、晚上的飢餓、擔心、恐懼、對我一個八、九歲的孩子來說太過殘酷,不應該過早承受這種磨難的。時光飛逝,記憶留痕。在這懷念故人的清明時節,我一直想尋找那幅記憶裡的畫,尋找兒時記憶裡的父親和想念父親的那些歲月,尋找有關那些可以表達我對父親的那份衷情。我的思緒飄流在時間和空間的記憶裡,在變遷的過往,我想到了北方的天空,想到了我的故鄉,想到了親人,想到了這幅畫給予我的難忘回憶。

畫和父親之間沒有直接的關係,父親也並不知道我當年買畫所發生的那些事,更不知道我想念他的那種痛苦。就像多數人一樣,在那個不是很開放的年代,中國人的傳統觀念並不會在當面表達愛意。所以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特殊的環境下和特殊的經歷使這幅畫給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它影響了我的情感生活,它慰藉過我那幼稚的心靈,寄託著我對父親的思念之情,它曾給我苦難的生活帶來過欣慰和希望,也使我對它產生了很深的感情,給我的人生帶來了無限的感慨,是我幾十年了沒能忘懷的原因所在。

年畫又讓我想起父親

陝北因為是革命根據地而舉世聞名,又因自然條件惡劣所帶來的貧窮而名揚天下,現在的陝北卻因自然資源的豐富震驚了世界,所以那快神奇的黃土地的過去,現在和將來,都給作家,藝術家的創作提供了最原始的生活源泉,尤其是現在的陝北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昔日哪溝壑縱橫的黃土地如今早已變成了綠油油的秀美山川了。寶塔山依然屹立在延河之上,延河水日夜嘩嘩地流淌。我雖然不能忘記過去的人和事還有這幅畫,但家鄉的發展變化永遠是我們這些遠在他鄉的陝北人所關注的,我更想看到有歌頌新時代的陝北的好作品出現。

作者:許燕青 祖籍陝北,現居西安。文學愛好者。作品散見於《陝西日報》、《西安晚報》、《榆林晚報》,《藍天文苑》、《滋水美文》、《在藍田》等報刊及微信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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