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學者稱,陳寅恪是帶頭主張投降日本,無民族氣節之人,真的麼?

本來,談論是非是不該誅心的。但這個話題的提出,確實是不懷好意,別有用心的。發問的學者“京都靜源教授”,即名聞遐邇的劉正先生,是著名的黑陳專業戶,到處帶節奏。

有學者稱,陳寅恪是帶頭主張投降日本,無民族氣節之人,真的麼?

京都靜源,原名劉正,曾供職於武大、人大等校,現據聞為華東師大對外漢語教授

雖然他自己,因為不便言明的各種怪事,被大陸學術界集體追罵,恍然也有十來年了。他給當代學術界,帶來過太多嘀笑皆非的笑話。不過就是這些年沒人理他罷了。

他是每飯不忘攻訐的。只是不想頭條剛興起,就急不可耐地跑來再抹黑陳氏,各種口誅筆伐,誣辱嘲罵了。劉正教授年長我30歲以上,我也不混學術圈,彼此沒有絲毫利益瓜葛,我本身也是噴子一個,似乎本該知趣袖手瞧熱鬧的。

有學者稱,陳寅恪是帶頭主張投降日本,無民族氣節之人,真的麼?

陳寅恪,1890—1969,江西修水人,當代人共所推重的學術大家

但是,眼見這種無端讕言,四處流佈,視聽豈能不正,道義怎能餵狗。是以,面對咄咄逼人的“名流”教授,不佞也絲毫無懼寫下鄙夷觀感的。


因為受過陳門弟子的氣,有那麼一點私怨,這些年劉正教授上躥下跳,稱尊肥己,不惜連根拔起,對墓木已拱的陳寅恪痛下殺手,鞭屍為樂。

他的論點,主要有二。其一,陳寅恪學問,普通到還遠不如他京都靜源,純是師弟子們吹牛出來的。其二,從根子上打擊陳寅恪,在其人品和民族大義上大做春秋文章,“起底”陳氏,說他不僅德性有虧,小人一個,尤其是抗日戰爭爆發前,主張對日媾和,妥妥的是潛伏的漢奸一枚。

有學者稱,陳寅恪是帶頭主張投降日本,無民族氣節之人,真的麼?

劉正教授在頭條的的另一段話

我的總看法:第一點,終究還屬於學術爭鳴範疇,即便立異為高,天賦人權,不妨讓人開口,自成一說。惟第二點,攻擊陳氏品行,甚至陰陽怪調意在坐實他是漢奸這一條,早已超越事實和公義這一層面。比如他誣陷的陳氏香港一節,我自己2016年夏曾履至港大,探訪陳氏住所五處,並得查閱若干資料,心知完全子虛烏有,對其堅守、不易及人格只增感動。劉正的此等誣妄中傷,於史實而論,是曲解栽贓;就動機而言,不客氣地講,完全是陰暗齷齪心理,“小人窮斯濫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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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寅恪一家

按這邏輯,你劉正教授明明是中國人,無非到日本遊學一年半載,回國後搖身一變,連祖宗名姓都不要了,改了個不倫不類的日本名字“京都靜源”,招搖過市以作漢學標榜。如此媚態,偏唱高調,崇論閎議,漫天大謊,居心又何在!

還施彼身,我倒要質問:劉正教授您自己的“民族氣節”,是遺忘在了新宿歌舞伎町一條街了嗎?


平實地講,劉正說“正當日寇侵華之時,陳寅恪卻帶頭主張投降日本是上策”,固然是有意斷章取義混淆視聽,但是在抗張之初,陳寅恪內心,對國情、民情的判斷有誤,顯得悲觀,確實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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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寅恪與好友吳宓

他的這一條“罪狀”,現據資料,僅見於《吳宓日記》1937年7月14日所載。這是陳和摯友吳宓在當時私下的一次閒聊:

晚飯後,與陳寅恪散步。寅恪謂:中國之人,下愚而上詐。此次事變,結果必為屈服。華北與中央皆無志抵抗。且抵抗必亡國,屈服為上策。保全華南,悉心備戰;將來或可逐漸恢復,至少中國尚可偏安苟存。一戰則全局覆沒,而中國永亡矣。

熟悉現代史即知,在中日全面對抗前後,悲觀和疑慮,是國人上下很普遍的看法。這是實情,現在沒有必要出於民族自尊而去塗抹,搞得好像個個一聽要打仗,都磨刀擦槍打了雞血似的。當時國人,認為此時中國處處不如人,倘若貿然全面開戰,不是妥為設計,勝算的幾率非常微弱,而國家人民將一片塗炭。

有學者稱,陳寅恪是帶頭主張投降日本,無民族氣節之人,真的麼?

西南聯大派遣出過大量上戰場的抗日學生.電影《無問西東》有紀實成分

這一點,從蔣中正到胡適之,從梁漱溟到李宗仁,無賢不肖,自貴至賤,你能看到的私人材料,實際大體都不表樂觀。這不是陳寅恪一人的觀感。


但是,更為重要的是,陳寅恪的這番言論,對錯先不論,無疑只是和至友閒聊所及的想法。從現有材料看,他從未公開倡和,更未曾有說過不抵抗!

顯然,私下表示意見,與公開聲明媾和;對情勢估算不樂觀,與覥然倡導不抵抗,智商稍微在線,都會明白是兩回事。任何完全脫離語境,斷章取義,妄顧一個人其實際言行的上綱上線,都是赤果果的誣陷。

有學者稱,陳寅恪是帶頭主張投降日本,無民族氣節之人,真的麼?

盧溝橋——現代中國人的屈辱見證

在當時,抗戰守土固然是全民之責,但也絕不是說,對於具體舉措,自家屋子內表達一點疑慮的,就都有民族大義問題,就是其心可誅,就都是國之罪人。倘若真的要苛責到底,也無需遮掩,大概只有一點:陳先生畢竟一書生,談學問頭頭是道,但考察起現實來,也不免有疏失之處。1945年日本戰敗,這個結局可以證明,他起初的悲觀是偏頗的。

史家治史,貴在一個“識”字。我等普羅大眾論人,也需要一個“實”字。我想,知人必論世,論事必原情,當是常識。但凡脫離語境,捕風捉影,呵斥八極,是必然失之十丈,差以千億的。


實際上,陳寅恪不但不是“帶頭主張投降日本”失去民族氣節之人,在當時他是公開呼籲對日強硬最早、最大聲的中國人之一。

有學者稱,陳寅恪是帶頭主張投降日本,無民族氣節之人,真的麼?

陳寅恪中年時代

不僅如此,為了矢志抗日,拒與合作,他長期顛沛流離,朝不保夕;因為敵寇的炮彈,他的書稿絕大部分毀於劫火,以至於學術成果流失,未盡其才,導致如今還要被太平時代的後輩劉正教授,擠眉弄眼嘲弄奚落說風涼話;也正是由於戰爭的阻隔,他的眼病不能得到及時治療,不久之後就瞎掉了。如此壯烈為國、慷慨激昂之人,你都要謠諑他沒有民族氣節,於心何忍,內心又得是多歹毒?

再舉個實際例子,證明他恰好是最早一批帶頭出來,公開強烈要求抗日的知識圈大佬。1931年 “九一八”事變爆發,緊接“一·二八”事變出現。陳寅恪當時還在北京,心急如焚,立即走出書齋,呼籲所有學術界同仁,公開、傾力為全民抗戰吶喊。

有學者稱,陳寅恪是帶頭主張投降日本,無民族氣節之人,真的麼?

憐子如何不丈夫

當時,所謂“不抵抗”的輿論甚囂塵上,陳氏義憤填膺,他聯合同道,一方面請願於當局,一方面公開致電譴責投降主義,力請堅決抵抗,呈示絕不妥協的理念。全文如下:

洛陽國民政府鈞鑒,滬戰連日退卻,傳說原因不一,是否政府實行妥協,今日之事,敵兵在境,豈可作城下之盟,置東省失地淞滬犧牲於不顧,政府對日,當有一貫主張,不主妥協,即主抵抗,不用岳飛,即用秦檜。若用秦檜,即請斬蔡廷鍇,以謝日本,萬勿明戰陰和,以欺國人。家國飄搖,生靈塗炭,瞻望京洛,哀憤交併。陳寅恪,容庚,吳宓,葉崇智,俞平伯,吳其昌,浦江清.1932年3月2日

這篇陳氏“佚文”,刊發在1932年3月5日的《世界日報》。標題是《陳寅恪吳宓等電國府,質問對日方針》,現在還可以查驗。陳寅恪真的“帶頭主張投降日本”嗎,事實斑斑俱在,不言自明。


事實上,不僅是陳寅恪自己,一生完其名節,與大眾共赴國難始終,是學人之典範。他所屬的義寧陳氏一門,幾乎都是響噹噹的大丈夫,都是偉大的愛國者,都是決不妥協的民族主義者。

有學者稱,陳寅恪是帶頭主張投降日本,無民族氣節之人,真的麼?

一門三代忠烈

陳氏一族,為堅持氣節,為國為民,所付出的慘烈代價,與堅持理念之卓絕,都是近代史所難見的。陳寅恪的祖父陳寶箴,在湖南率先變法,推行新政,是中國最早的民權實驗的領導人,陳寶箴之死,據現在很多史學研究,都是被慈禧賜死的。

陳氏其父陳三立,近代首席大詩人,同光體詩派領袖。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8月8號日軍入城,85歲的老人決意絕食明志。他是晚清大佬中唯一為抗日絕食自盡的。據回憶錄,陳三立彌留之際,神情恍惚,最後問的話,是“外傳馬廠捷報是不是確實”。我當年閱讀至此,遙想其境其情,動容不已。

有學者稱,陳寅恪是帶頭主張投降日本,無民族氣節之人,真的麼?

陳寅恪及其陳家,這種愛國情懷,是如此蒼涼,是如此深沉,又是如此揪心,倘為了點睚眥私怨,還要帶風向造謠褻瀆陳氏“失去民族氣節”,此心安否?


整個1940年代,陳寅恪最記念的事情,並非學問,而是家國前途問題。1945年8月,日寇終於投降。當月15號正午,日本“天皇”投降詔書發出,當晚傳到中國西南一帶。

有學者稱,陳寅恪是帶頭主張投降日本,無民族氣節之人,真的麼?

當年抗戰勝利消息傳至巴蜀一帶

那時,陳寅恪還僻居成都。當消息傳至時,已經是凌晨了,雙目失明的陳氏已經睡下,家人沒有告訴他。他自己詩文說是“醒方知”,就是早上醒來才聽聞了這喜訊。 他喜心翻倒極,淚涕交零。對著鳥鳴的窗外,提筆就寫下一首詩,題為《乙酉八月十一晨起聞日本乞降喜賦》:

“降書夕到醒方知,何幸今生見此時。聞訊杜陵歡至泣,還家賀監病彌衰。國仇已雪南遷恥,家祭難忘北定詩。念往憂來無限感,喜心題句又成悲”。

關於這首詩,胡文輝那本《陳寅恪詩箋釋》,還有詳細註解。讀這首詩,學問談不了,我作為讀者,心知其意,只有感動。有人說,陳的文字,何以情感都那麼深厚,是因為他的情感,從來超越個人私利,裡面總包含著一種國身通一的精神,是有理據的。

“時事厭聞須掩耳,古人久死欲招魂”。所以,劉正的誶詬,絕不止是一則學界瑣聞而已,實是妄顧人間道義的惡毒之言。陳氏自己已沉泉,無從辯白,有知者該為他說幾句公道話,才對得起這位守先待後杜鵑滴血的文化英烈。

有學者稱,陳寅恪是帶頭主張投降日本,無民族氣節之人,真的麼?

陳寅恪的精神遺產,不該被遺忘

甚至不誇大地講,陳寅恪的文字也好,學術也好,甚至是性命也好,是與國家的命運,與中國文化的生命,是同一條命的。他的身心根底在此,學問導源於此,其人格偉大也在於此。從這一層面講,小人永遠也不可能懂得“大人”心思,而“大人”又何需小人明白呢?

可以說,陳寅恪之所以巋然為陳寅恪,你劉正所以是劉正,我又何以只是噴子,核心區別,不在學問高下,而在這精神蘄向。

午前,幾句閒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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