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蜚聲四海、成就非凡的中國民族歌唱家和歌劇表演藝術家，在八十餘年的從藝生涯中，她在《白毛女》《小二黑結婚》《劉胡蘭》《竇娥冤》中塑造的喜兒、小芹、胡蘭子、竇娥女等光輝奪目的舞臺藝術形象，深受廣大群眾的喜愛，她用甜美的嗓音演唱的《繡金匾》《南泥灣》《我的祖國》等歌曲至今廣為傳唱。、
與君少小便相知，
正是烽煙漫天時。
三十五載歌未歇，
相逢卻看鬢邊絲。
寫過上面的幾句話，不覺又是十幾年過去了。那時郭蘭英同志正在舉行她的個人音樂會，這次音樂會是集大成之作，包括了她各個時期演唱的代表歌曲及她演唱過的多部歌劇的選段，所缺的是山西梆子部分，當時限於條件無法將這一至關重要的部分納入。當時我曾設想過，如果能將山西梆子納入，可將音樂會分成歌曲部分、歌劇部分、戲曲部分，分三臺連演三天，對蘭英畢生的建樹來說，才能算是略具規模，功德圓滿。雖然這個設想沒有實現，但僅就這次獨唱形式的音樂會而論，我以為無論對蘭英本人，無論對中國民族聲樂藝術，都是輝煌的，都具有代表一個時代的歷史意義。至今，我還沒有看到過具有這種品味、這種分量、這種歷史氛圍的個人音樂會。
▲ 1958年5月，中央實驗歌劇院演員郭蘭英在西安街頭為市民演唱《小二黑結婚》選曲（資料照片）
更早以前，我曾寫過一篇有關蘭英同志聲樂藝術的短文，題目叫做《她走到哪裡，哪裡便成為音樂的節日》。由於種種機緣，我曾經多次碰上這樣的節日。誰能適逢其會，誰就能在那樣一種節日氣氛之中體會到音樂和人民群眾的生活具有一種多麼深切的關係。在蘭英面前的觀眾是陶醉在音樂天地裡的觀眾，無論他們是在流淚還是處在難以抑制的興奮和喜悅中，他們的呼吸和心的跳動與蘭英歌聲的旋律和節拍是一致的；在觀眾面前的蘭英，我以為比她在任何際遇中都更純真、更富於智慧、更大度、更從容。我曾和她開玩笑說：“你一到臺上就像出嫁的閨女回到了孃家”。這話她是首肯的。
但是使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卻不是在這種場合發生的。
那是1948年的冬天，人民解放軍圍住了閻錫山盤踞的太原，當時炮聲像狂風呼嘯一般連成一片。在奔赴太原前線的行軍途中，一天晚上，我們停宿在壽陽縣的一個山村裡，房東老大娘知道我們是一群文藝工作者，便不勝感嘆地說：“唉，可惜你們來晚了，本來我們這裡有一個好唱家，你們聽了也會說好的，可惜她已經死了。”我們問這位唱家是誰？她說她的名字叫郭蘭英。於是，我們把蘭英找來，問大娘：“你看她是誰？”大娘辨認了一下，說不認識。等到大娘弄清眼前便是她所說的那個唱家的時候，她怔住了。接著便是大娘與蘭英之間的一陣淚光瑩瑩的哽咽。那天晚上，蘭英的歌是專為一位素昧平生的聽眾唱的，但聞訊而來的人們卻擠滿了院子，爬滿了牆頭。
▲ 賀敬之祝賀郭蘭英演出成功
蘭英在舊社會里受夠了苦，也在苦中摔打出一身精湛的技藝。老大娘聽到的這個不真實的傳說發生在蘭英17歲的時候，當然她沒有死，但是這一年她的命運卻發生了天大的變化，她的藝術也發生了天大的變化。當時她作為一位已負盛名的山西梆子藝人，和封建班主決裂以後，隨著我軍撤退張家口，參加了革命隊伍。
▲ 導演舒強為郭蘭英、關坤凡說戲
我認為，一個藝術家的成就屬於個人因素的只有兩個方面：一是天賦，二是努力。但是這兩個方面都帶有極大的侷限性，並不能保證個人一定獲得成功，具有決定性力量的是時代和歷史。蘭英天賦極好，一生努力不懈。但是她在重大的歷史關頭，如果不是選擇了與偉大時代相結合的正確道路，也許仍能取得某種成就，卻可以斷定絕不會成為今天所講的這個郭蘭英。蘭英是幸運的，她參加革命隊伍的時候，和她參加革命後的一個時期，正是革命形勢處於勝利發展的時期，稍前是延安文藝座談會的召開，稍後是解放戰爭的勝利，革命文藝運動的許多代表人物和代表作品，都在這一時期應運而生。蘭英將一身技藝帶入革命舞臺，成功地演出了歌劇《白毛女》以後，她便以後來者居上的姿態成為中國民族歌劇藝術的卓越代表之一。
▲ 郭蘭英在歌劇《劉胡蘭》中飾演劉胡蘭
幾乎半個世紀過去了，在中國歌壇上，蘭英依然代表著民族聲樂藝術的最高成就。她不乏後繼者，許多人從她的藝術實踐中獲得了教益，也有不少人在亦步亦趨地學她，但藩籬難越，終於不能望其項背。其原因我看有二：一是模仿，二是技巧痕跡太重。模仿在初學者是必經之路，這很像有些學書法者在臨帖，一旦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便應該尋求自己的路，義無反顧地向前走，在前人沒有走過的地方去披荊斬棘，亦步亦趨是無法追上前人的。技巧當然重要，任何一位大家都擁有自己的大技巧，用以去完成自己的大藝術。技巧是手段，不是目的。有人把這層關係弄顛倒了，因此在掌握了高度的技巧之後，不是獲得了自由，而是受到了限制。這樣到舞臺上去，怎能像出嫁的閨女回到了孃家？
▲ 郭蘭英在歌劇《小二黑結婚》中飾演小芹
凡是一個大家，總是在他的領域內創造了一個時代，在他的時代裡別人是無法逾越的。如果你也創造了你的時代，你也是無法逾越的。一個大家是一座高峰，正是一座座不可逾越的高峰，巍然雄峙，互相映照，才使一部藝術史形成了壯麗的畫卷。
蘭英同志是大家，是高峰，她以獨具的光彩映照著音樂藝術的大千世界。
（選自《郭蘭英藝術生涯六十年》大型紀念冊序言，作者：喬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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