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微信好友裡已經有兩個人過世了，我時常會給他們發條信息，或者打開朋友圈看看，因為害怕他們在人間的痕跡一天天的淡下去。當四川涼山木裡縣山火中逝去的30位英雄確認身份後，他們的朋友圈成了留給我們最後的語言。讓我久久難以釋懷的是隻有19歲的王佛軍的朋友圈，只有三個字“來，賭命”。我好想和他好好聊聊，聽聽這個少年到底經歷了些什麼，心裡在想些什麼。可惜，他的傾訴只能留給大涼山了。
手指劃過手機屏幕，英雄們的黑白照片一幅幅閃過，人們彷彿聽到了斷裂的脆響。這30人裡，年紀最大的是木裡縣雅礱江鎮立爾村的撲火隊員捌斤，今年49歲。年紀最小的正是王佛軍。他們有的已經是人父，有的剛剛結婚，有的還沒有女朋友。他們有的是農民，有的是幹部，有的是消防員。他們有的想將來繼續讀書，有的想看一看長城故宮，有的可能沒有什麼清晰的夢想，只求歲月安好。他們來自天南海北，卻一起永遠地留在了大涼山。
對於我們而言，宏大敘事的殿堂上多了三十位英雄。而對於他們的家人而言，則是具體而真切的悲痛。
一想到還有那麼多青春的生命，守護在最危險的地帶，一下子覺得習以為常的太平原來如此昂貴。慶幸之餘，哀慟之後，我們也應該想一想，用什麼儀式致敬他們，才足夠莊重。用什麼舉措告慰他們，才足夠有價值。每當有重大傷亡事件，輿論場上總不免出現價值取向不盡相同的聲音。實事求是地講，像應對火災洪水地震這樣的天災，我們的反應速度是及時的，在調動各方資源上也是很有力的，這是基於體制的優勢。涼山木裡縣山火有著很強的偶然性因素，雷擊起火，風大，加上高海拔，尤其是救援中又發生了難以克服的轟燃，使整個救火增添了巨大的不可控因素。即使充滿了“天作孽”的成分，反思仍然很必要。這不是說要否定什麼，而是希望我們的消防力量更壯大，消防員得到更加完善的保護。
生命至上以人為本的理念，這些年不斷得到宣示，這是我們向文明靠近的表現。但是社會的日常運轉中，也許並不是所有角落都能得到很好的落實。在災害面前，該讓救援人員秉持什麼理念投身於未知的危險之中呢，這似乎是個蠻值得討論的話題。
我想起了幾年前採訪過的山東淄礦礦山救援隊，他們專門救援礦難事故，成立60多年來，參加了2300多次救援，始終保持0傷亡紀錄。當時他們隊長說了幾句話，我印象特別深刻：以前我們是讓隊員發揮“不怕死”的精神，而現在是科學救援，如果不能保證救護隊員的安全，我絕不會讓隊員下井。
而在看對27名消防員的親友採訪時，有一個很強的感受，就是他們都特別忙，甚至很疲倦，彷彿一直得不到很好的休息。三中隊隊長蔣飛飛的親人回憶他出警特別頻繁，幾天就一次。支隊新聞報道員代晉凱生前在朋友圈形容，像吃了炫邁一樣停不下來。王佛軍留下的“來，賭命”三個字，彷彿包含了無限蒼涼的細節。涼山這個消防任務很重的地方，似乎消防幹警數量一直不足。署名為“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公安消防支隊周超”的一篇論文中，總結了消防單位存在的問題，其中第一條就是“消防機構人少事多”。
這些可能並不是涼山消防或者西昌大隊獨有的問題，已經有大量報道總結了此前消防系統的狀況，以及頻繁出現的消防員犧牲的悲劇。
所以在悼念和感動之後，我們的確需要儘可能檢視一下，消防員是不是得到了足夠的休息，以保證他們有充足的體力，他們是不是得到了足夠專業的訓練，以應對危險狀況。他們是不是配備了完善的設備，以保護自身的安全。即使我們已經很完善了，難道不可以更完善一些麼？這既是對他們負責，也是對我們負責。四川省林業和草原局的官員在接受採訪時表示，2017年甘孜州木絨鄉森林火災與此次類似，當時由於風大，就沒有派員參與滅火，也就沒有人員傷亡。在一些危險係數極高的狀況下，採取保守性的措施，也許不失為一種選擇。畢竟任何損失，都不如生命的損失慘重。任何財產，都不如生命寶貴。而木裡縣防火指揮部副部長對媒體表示，這件事暴露出確實有需要改進的地方，救火要分析自然規律，一些動物都生存不了的地方，人去救火就會非常危險。近距離經歷過災難的人所做的總結，既沉痛又寶貴。
《論語》裡有個故事，孔子家的馬廄被燒了，孔子問“傷人乎不問馬”。歷來對這六個字有兩種解釋，一種說孔子只問人不問馬。另一種說，孔子問有沒有傷到人，得到“不”（否）的回答後，再問馬的情況。我傾向於後一種斷句，因為我相信在孔子眼裡馬應該也是一條生命，而不僅僅是財產。
就在這場大火發生一個多月以前，犧牲隊員們的同事、涼山州森林消防支隊副支隊長冷建春談到國家應急管理體制改革時曾說，過去武警森林部隊的戰士是兩年的義務兵，往往業務剛剛熟練就退伍了，而現在要求消防員工作5年內不得提前離職，便於我們走職業化道路。一支越來越職業的消防隊伍，顯然能更好地保護人民也保護自己。不斷深化應急管理體制改革、落實以人為本的理念、提升消防隊伍專業化水平，也許是對逝者最好的告慰。願他們得到永遠的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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