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黑塞出發,抵達童話的世界

“很久很久以前……”,這是大多數人對童話的印象,然而其實並不盡如此。

這類我們熟悉的童話一般被歸類為“民間童話”。民間童話以稚拙的道德秩序重建為主導,以懲惡揚善為目的,多為口頭流傳,情節反覆誇張,人物黑白分明,結局大多圓滿。而在“民間童話”之外,還有一種童話,叫“藝術童話”。《黑塞童話集》即為後者。

从黑塞出发,抵达童话的世界

撰文 | 林頤

黑塞的藝術童話,魅力何在?

什麼是“藝術童話”呢?與其費力下定義,不如親身去感受。

德國大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赫爾曼·黑塞一生創作了很多童話,與他的小說、詩歌同樣廣受歡迎。《黑塞童話集》收錄了黑塞的20篇童話,跨越他人生的數個階段,這些童話絕大多數是藝術童話。

黑塞作品的重要主題之一是成長。黑塞從小生活在家教嚴格的傳教士家庭,青年時期進入父母期待的神學院就學,此後,黑塞壓抑的天性開始釋放,他意識到僵化的教育制度如何扼殺了自己的童真。早期小說《在輪下》具有濃厚的自傳色彩,主人公漢斯就是黑塞化身。黑塞不斷書寫年輕人的迷惘,走在路上,尋找自我,發現自我,回首之時,已是百年身。

从黑塞出发,抵达童话的世界

赫爾曼·黑塞(1877-1962)是20世紀歐洲最有影響的小說家之一,被稱為德國浪漫派最後一位騎士。1946年獲諾貝爾文學獎。圖為德國藝術家赫斯特·傑森所畫。

黑塞的小說《悉達多》,講述青年悉達多的苦行經歷。真我究竟在何處?婆羅門教無法給出滿意解答。因此,他出走。他走進城市,走向村野,觀察人世的磨難,聆聽人們的煩惱,他迷戀愛情,沉浸慾望,割捨羈絆,他向世界展開自己,萬象湧入他的心中。《納爾奇斯與歌爾德蒙》的主角歌爾德蒙是感情豐沛之人,因愛慾覺醒而走向廣大世界,在城市與曠野之間流浪,看遍中世紀歐洲的苦難,最後折返修道院投身雕塑事業,奉獻於美的藝術。

黑塞的童話同樣也是在講述“成長”。人物不同,身份不同,經歷卻相似。

《詩人》。中國詩人韓賦年少有才,家境豐裕,娶新婦,事皆順,燈節之時忽遇一老者,談論詩藝後心有所動,遂拋家求學,日復一日,不知歲月飛度,家宅易主,親故渺茫,唯有燈影閃爍,河水靜淌。《愛麗絲》。童年的安森有座大花園,他與飛蛾和卵石交談,與甲蟲和壁虎為友,最愛美麗的藍鳶尾。一天天,他長大了,漸忘很多東西,後來他遇見名叫“愛麗絲”(德語與藍鳶尾同義)的女孩,愛麗絲要求他必須找到重要而神聖的目標,在記憶深淵的迷途中,安森遍尋不獲,直到回到愛麗絲臨終的床前,他小時候做的夢也回來了,他走進了藍鳶尾的花萼。

从黑塞出发,抵达童话的世界

《黑塞童話集》

版本:上海譯文出版社 2018年12月

以及《笛夢》《神秘的山》《奧古斯圖斯》《法爾敦》《外星異訊》等都是差不多的主題,或者包含了相似的元素。這種情節構架顯然受到德國文學“成長小說”,比如歌德的《威廉·邁斯特》等作品的影響,表達一個人在內心發展與外界遭遇之間所演化的歷程,強調人格修養的昇華與完善。遊歷是必須的,有點歐洲騎士文學的痕跡,儘管黑塞指向的是另一番大“功業”。黑塞曾有詩言:“少見,在霧中漫步!灌木、石頭每每孤獨,樹木彼此視而不見,每個人都形隻影單。”黑塞的主人公必得在如迷霧般的生命中踽踽前行,去深刻體悟人世的孤單與寂寞。黑塞被譽為“德國浪漫派最後的騎士”,詩性不僅浸淫於詩歌,每每畢露於他的小說,而他的童話語言也是詩歌的行板,在詩意中徘徊摸索。這種詩性是對生命之苦的詠歎,這種自我追尋彷彿“莊生曉夢迷蝴蝶”,不由讓人興起一些喟嘆。

黑塞的外祖父精通數種東方語言,並在印度生活多年,從小耳濡目染,黑塞的精神追求也是相當東方的,印度之行給他留下深刻印象,中國文化尤其道家的生死觀讓他沉迷不已。以象徵的手法寫出人物內在的體驗,首先向外打開然後觀視內心,驅使他的力量,將他引向外部,最後使他超越世俗重新迴歸自身。人物的徹悟需要契機,長者以睿智的訓諭引導年輕人,這類情節也是東方倫理的化用。老子、孔子、莊子、釋迦牟尼,都是黑塞崇拜的東方哲人,同時,正如黑塞在《悉達多》序言裡所說的,“(這本書),旨在表示對東方的感謝,但即使在印度性的東西中,也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東方氣息,浮士德的北方味道,基督教西歐的精神,尼采的希臘風格,也都深深融入其中。”這是黑塞所有作品的底色。

東西融會、海納百川的文化氛圍,帶著一絲神秘的氣息和宗教追求的虔敬之心。在此基礎上創作的黑塞童話,本質上是一種嚴肅文學,有著獨特的美學理念和文藝旨趣。

所有的童話,

都是這個世界的諾亞方舟

儘管藝術童話和民間童話風格各異,主題也大有差別,兩者的共同點還是很明顯的:童話中的奇遇與現世之間總是有著遊戲式的關係。奇特的情節突破想象的囿限,加上荒誕迷離和一些諷刺手法的運用,使得真實世界的秩序構架隨時都有可能破滅。

卡爾維諾曾經花費兩年時間蒐集意大利各地的民間童話,整理而成《意大利童話》。卡爾維諾說他感興趣的是童話裡線性的敘述,它的節奏和實質性,還有把生命的意義包含在一個由事實、需要經歷的考驗,以及決定性時刻組成的綜合體當中的方法。編撰傳統民間故事為卡爾維諾創作現代寓言提供了技術準備,隨後出版的“我們的祖先”三部曲從不同角度探討了人的“異化”,作品的童話色彩顯明,凝重而又嚴肅的命題消融在寓言體裁所特有的神秘、空靈、朦朧的氛圍之中,卡爾維諾說,這系列小說的創作“從浪漫幻想的深層背景中誕生,也許受到古老的地方歷史傳統的啟發”。

以格林兄弟為代表的民間童話,很多來源於日耳曼神話宏大的史詩主題,例如尼伯龍根的傳說。格林童話經常講述神秘的森林和小孩子面對難以理解的危險時的純真,其中含有教化和警告的寓意。這些民間口述故事的流播,本身就是一部值得關注的文化接受史,現在的格林童話已經與原初有些殘暴、粗野、恐怖的面貌相去甚遠。德國作家之偏愛童話,並不獨黑塞。童話在浪漫文學裡甚至一度是主流之一。因為幾乎沒有其他哪一種體裁能夠像童話那樣不受拘束,盡情展現無邊際的幻想魔力。18世紀德國詩人諾瓦利斯就說過,歷史的原初狀態是童話狀態,同時童話又是未來的構想,童話即是詩的典範——所有詩意的東西都必須是童話般的。黑塞的藝術童話,可以說正是這種理念的高度體現。

从黑塞出发,抵达童话的世界

黑塞畫作。

童話是民族文學和民族歷史的承載。烏拉圭作家加萊亞諾的童話集《行走的話語》以一種近乎神奇的方式回到往昔的美洲。火、月亮、星星、貘、鳥、蛇、猴子、玉米、菸草、最初的男人和女人……講故事的人創造了詭譎的斑斕的世界,光榮的瞬息萬變的界域。口頭敘述有些指向神祇,有些是英雄人物,有些可能是一次糾紛,一次起義,一起部落與部落、族群與族群、他者與我者的抗爭,有些則描畫殖民的記憶與當下的慘痛。外部的現實大舉滲透進入講述者的意識,然後迅速裂解、組合成奇特的故事並衝破各種疆界向著現實發起攻擊。拉美文學之所以富有魔幻色彩是因為任何一種魔幻主義賴以產生的價值觀念都和美洲人的情感及其特殊的表達方式相吻合。

本書有一篇《魔法師的童年》,確切地說,其實是黑塞的童年回憶錄。小黑塞的願望有時是讓蘋果在冬天生長,有時是用魔法變出裝滿金銀的口袋,有時是希望自己能有一頂可以隱身的魔術帽,這樣就能隨心所欲地到處走啦。從黑塞10歲時撰寫的第一篇小說,即童話《兩兄弟》開始,黑塞一生的創作都是這種“魔法”的運用。然而,不能說,黑塞就耽溺在這樣的天真的夢幻王國。寫於1914年的《眾神之夢》,描寫燒燬的城市,倒塌的大樓,飛揚塵土裡的戰神;《外星異訊》(1915)講述美麗星球遭遇地震災難;而《歐洲人》(1917-1918)和《帝國》(1918)更是明顯的戰爭譴責和民族反思。黑塞幾次以登山比喻意志(比如《神秘的山》和《此道難》),並以夢境(比如《笛夢》和《連環夢》)統一主客觀意志和內外世界的矛盾,聯繫黑塞喜歡的“尋找”主題,作家是否想用童話為這個糟糕世界開一劑療方呢?

我們深愛那些童話,還有《愛麗絲夢遊仙境》《小王子》《夜鶯與玫瑰》……為什麼?童話的根本原則在於消解凝固的日常理性邏輯,童話能夠到達理智無法到達的境地,它言說了難以言說的,書寫了難以書寫的,從中誕生了另外一個世界,我們嚮往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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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塞童話集》

[德] 赫爾曼·黑塞|著

黃霄翎|譯

收錄黑塞的二十篇童話作品,涵蓋其整個創作生涯,也見證了他的人生軌跡。黑塞的童話並非傳統意義上的童話作品,卻同時深受東西方通話傳統的影響。從他十歲時創作的《兩兄弟》,到 1933 年寫就的最後一篇《鳥兒》,它們見證了黑塞試圖運用這一體裁記錄自己身為一個藝術家的內心世界的嘗試。

與同時代的很多歐洲作家一樣,黑塞密切關注著周遭發生的一切:科技的迅速發展、物質主義的興起、世界大戰的爆發、經濟的騰飛和衰退……凡此種種,以及他個人所經歷的創傷、疑問和夢想,都在藝術童話的世界裡得到了完美的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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