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影像志—麥餅、西津橋、芝英老村和五金的回憶

永 康 影 像 志

解說詞

【三】

鄭驍鋒

永康影像志—麦饼、西津桥、芝英老村和五金的回忆

風味飲食

行當不同,手藝人帶的工具行李也不盡相同,但有一樣東西,是所有人都不可或缺的。

這種烏黑髮亮、有點像茶葉的東西,這就是江南一帶常見的黴乾菜。不過,永康的黴乾菜與其他地方,比如紹興寧波,甚至同一地區的金華蘭溪,都有所不同,更加乾燥,更加緊緻,當然,也就更耐長時間保藏。

永康的黴乾菜,原料有白菜、九頭芥、菜頭菜等好幾種,最有名的還是九頭芥。黴乾菜製作工藝比較繁瑣,得經過醃、曬、蒸、再曬等多道程序,耗時一兩個月才能製作完成。

這就是永康最著名的特色小吃肉麥餅,餡料就是黴乾菜與肥瘦得當的夾心肉。肥而不膩,香氣撲鼻。

“褶皺最少要有28個,34個最佳。揪口均勻,做出來的餅才會好看。”西津橋頭麥餅店的應月愛今年70歲,做了40多年的永康肉麥餅。只見她熟練地揪起麵皮,二花聚頂般漸漸收攏,四周便如花瓣一般散開。應月愛說,烤肉麥餅是養活了她一大家子的活計。如今,她的女兒、外甥女已然繼承了她的衣缽,將這門手藝傳承下去。

不過,在物資匱乏的年代,能夠吃上一個肉麥餅,是相當奢侈的享受。對於普通永康人,更熟悉的家鄉味道,還是另外一些缺少油水的美食。

除了銅罐飯,還有單麥餅、糕乾麥餅、煙燻豆腐乾……嚴格來講,這些食物並不能稱為美食,不過,與黴乾菜一樣,它們都有著不易變質、耐儲存的特點。

正如一副行擔隨時可能挑起,這些食物也隨時可以被當作乾糧。

攤開潔白的面巾,掀起一張薄薄的麵餅,捲上半塊帶著松脂香氣的豆腐乾。蜷縮在異鄉的屋簷下,永康人沉默地咀嚼著江湖的滋味。

永康影像志—麦饼、西津桥、芝英老村和五金的回忆

名建古建

“長枝萌紫葉,清源泛綠苔。山光浮水至,春色犯寒來。”這首詩,名為《泛永康江詩》,作者是南朝著名的文學家沈約。他曾經擔任過東陽太守,而永康正是他管轄下的屬縣。

作為永康的母親河,從新石器時期開始,永康先民就聚落在永康江的幹流以及主要支流華溪兩岸。在沈約筆下,永康江一帶草木清潤、風光旖旎,但實際上,它的脾氣並不溫和。根據永康縣誌統計,從1952年到1985年,僅34年,便發生洪澇42次,歷史上的洪災更是觸目驚心,“城中可通舟楫”“漂沒田廬”“池塘沸起尺餘”……

在這樣的一條河上建橋,自古便不是易事。不過,永康江上有一座古橋,雖然屢屢被洪水沖垮,但屢垮屢修,保存到了今天,甚至還因166米長的橋身位列浙江省廊橋第一,被著名的橋樑專家茅以升,收入了《中國橋樑建築史》。

西津橋,位於永康城區南苑路與西津路交叉路口。清康熙五十七年始建,清嘉慶十二年重建,為南北走向跨永康江的石墩木廊橋,上建橋屋58間,橋柱間設橋凳,風雨莫及,以供行人休憩眺望。

如今,西津橋已成為永康人消閒納涼、觀賞市容江景的最佳去處,“西津尋夢”也被列入“永康十景”之一。而除了橋身長,西津橋最獨特的地方在於:它一反“河欲曲,橋務直”的傳統,橋身曲曲折折,兩端互不可見。

關於這種不無“離經叛道”的設計,永康還流傳著一個故事。永康的鄰縣武義,也有一座名為熟溪的廊橋,幾乎與西津橋一模一樣。據說當初兩座橋一起建造,兩邑競爭,以橋身長短賭勝,武義工匠自恃河寬佔優,便筆直砌石鋪木,而永康工匠卻將橋身建成扭曲狀。完工後一比較,熟溪橋一眼便望到了對岸,而西津橋卻彎彎繞繞,竟似無窮無盡,自然獲勝。

雖然只是民間傳說,但這座古橋,一定程度上,已經體現出了永康人性格的某個方面:

聰明、好勝、不受傳統束縛、善於化劣勢為優勢。

這座永康江上最著名的古橋,就像一個伏筆,在波濤間悄然埋下了一座城市未來的輝煌。

永康影像志—麦饼、西津桥、芝英老村和五金的回忆

古鎮老村

正月初五,整個永康還沉浸在春節的喜慶中。清晨六點,住在永康城西香墅的應逸,卻早早起床,叫醒妻子女兒,發動車子,出了城。每年的這一天,去向一個人拜年,幾十年來,雷打不動。

應逸是一家大型集團公司的高管。不過,很少有人知道,他還有另一個身份:曾經的鐵匠學徒。他登門拜年的,便是他的師傅,一名同樣姓應的老鐵匠。

除了拜年,應逸還把自己的這一天,理解為回家。因為他要去的那座古鎮,不僅是他從小生長的地方,某種意義上,還是天下所有應姓後人最大的聚居地。

建村歷史已有一千六百多年的芝英鎮,位於永康市域中部,距離市區12.5公里,不僅是永康最著名的古鎮,也是永康首個擁有國家級稱謂的歷史文化名鎮。

芝英的土著居民基本上都姓“應”,認晉元帝時隨駕南渡的大將軍應詹為始祖。雖然同姓,卻以堂群落密度之高而聞名於世,區區一鎮,在不到2平方公里範圍內,竟有歷代祠堂百餘座,現存較完整的還有62座,而且均屬應姓,在全國都屬罕見。

芝英歷史文化研究會應業修:芝英祠堂建造上可以追溯到唐宋,現存最古老的祠堂是宋建築,以明清為主,康乾盛世建造為多,佔地面積較大,正面多設牌樓式門樓,磚雕斗拱挑簷,多為二進三進結構,牛腿、花拱雕刻精美。有兩處被定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祠堂多掛有匾額,褒揚祖德宗功、激勵族人發奮,現已搜到存有的匾額約四百塊。

每一座祠堂都承載著對祖先的感恩,當然,還有欣然的敘功。芝英祠堂之密集,固然因為應氏族人的宗族凝聚力,但也需要足夠的財力支撐。而正是五金手藝,為這個大家族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資金。

因為地處要道,芝英自古便是永康五金工藝最重要的一處發源地,加之地處要道,芝英很早就形成了全縣規模最大的農村集市。事實上,應逸也是順道回來趕集的。

應業修:芝英市基廊街三十間店面大都是建於池塘上的水閣樓。店前的街路面,寬近4米,每間都有一條涼棚長凳供人休息之用。廊街分段定點設置琉璃燈,夜裡通霄照明。除廊街和市基,還有其他專門市場,如:米市、柴市、禽畜市、錫市等等。這樣,芝英的街市與場市、固定市與流動市互補互促,長期以來形成了一個十分活躍的永康商貿中心區。正如明代正德《永康縣誌》所載,芝英“集市之日,肩販雲集,較他市為盛。”

芝英集市,日期相對固定,如每逢農曆一、六。還有一些大型會市。不過,在過去,對於手藝人,最重要的集市,只在每年的正月初五。

初五是芝英新年的第一次開市,而市集上最重要的商品,便是手藝人用的傢伙。不管什麼行當,手藝人大多要去趕一下集,會會老朋友,補充一些工具,瞭解一下行情。有時也順帶收上個把中意的徒弟。

一路寒暄。走過三十間店鋪的“半面街”,拐幾個彎便來到了“正街”。這裡兩側宗祠、店鋪林立,曾是繁忙的驛道,也是古鎮最長的商貿老街。

還是那座青磚灰瓦的老房子。師傅早就等著了。應逸一家剛進門,熱情的師母就端上來了雞子索麵。在老時節,這是永康待客級別最高的點心。

這邊面還在吃著,那邊師傅卻迫不及待地催促應逸上桌喝酒了。酒是新做的,一斤米一斤水,有勁道。雖然年級大了,但畢竟是打銅打鐵地方的漢子,吃不慣軟口。

初五市通常都是喜氣洋洋的,趕集人往往都會以踉踉蹌蹌的醉步踱回家去。終究還在過年。不過很快,十幾天後,舞了龍燈,鬧了元宵,各行各業的手藝人,也該換下新衣服,挑起擔子新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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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金之都

2018年9月15日,永康舉辦了第二屆“匠人新秀”技能大比武。與第一屆相比,本屆比武工種,除了銅雕、錫雕、鐵藝、金銀加工等傳統工藝,還增加了模具工、電動工具裝配等現代工種,甚至還有電子商務。

從工種的設置上,就可以看出一座城市的傳承與蛻變。

改革開放以來,繼承了陳亮“解放思想,大氣務實”精神的永康人如魚得水,經濟飛速發展,只用三十年時間就進入了全國百強縣的前五十名,成為舉世聞名的中國五金之都。

正如陳亮詩中所言:“一朵忽先變,百花忽後香”,似乎只是一夜之間,捶捶打打的小五金,變成了如日中天的大五金:我國七成門產品、七成保溫杯、1/4電動工具,已然都是永康製造;同時還是全國最大的拖拉機、柴油機生產和出口基地,中國五金商標品牌基地。

同樣是2018年的9月,新一屆具有中國五金博覽會在永康國際會展中心盛大啟幕。經過二十三年的發展,這個展會已經成為了世界性影響的著名五金商交盛宴。

在永康五金名品精品展示館,保溫杯、電動工具、中高檔轎車,甚至直升飛機……各種產品琳琅滿目。而最令人感慨的是,本屆展會上出現了一種鈦金屬保溫杯。據展位負責人介紹,鈦是一種十八世紀末才被發現的新金屬,抑菌性和防腐性極好,一般用於製作潛水艇外殼、太空艙等等——

毫無疑問,對於永康人,鈦原本是一種陌生的金屬。然而,如今它卻成為了繼傳統的金銀銅鐵錫之後,新的永康元素。

“匠人新秀”的獎項逐一出爐。獲獎名單中,有一位名叫高潮勇的年輕人。與很多人想象中的工匠不同,他曾經是一名手外科的醫生。

這次,高潮勇是跟著父親前來參賽的,他們的比武項目是錫雕。

“從小耳濡目染,讓我對錫雕的傳承非常有興趣。我有一次偷偷數過,一把小小的壺就要敲一萬多下。這也和手外科一樣,是一門精細的技術活,讓我覺得傳承非遺非常重要,所以就選擇了回家。”

“另外,我還能給錫雕注入一些我們年輕人的元素,更符合現代需求。”高朝勇說,以前的錫雕基本上是按照實物做尺寸或者常規尺寸,現在更多的是定製。“像我父親這樣的老一輩藝人往往看不懂圖紙的尺寸,更不會打樣畫圖紙,這些都需要我們年輕人來做。”

五金的熔鑄、昇華還在進行中。從黃帝的永康,到馬自然的永康,到孫權的永康,到胡公的永康,到陳亮的永康,到百工之鄉的永康,到五金之都的永康,坩堝中,滾燙的金屬熔漿一刻也未停下過奔湧。而現在,它又開啟了新的時代。

永康影像志—麦饼、西津桥、芝英老村和五金的回忆

後 記

王士性,與徐霞客齊名的晚明大旅行家。一生遊跡幾遍全國,凡所到之處,對地方風物人情,廣事搜訪,悉心考證,練就了一雙洞察世事的慧眼。

他認為,自然環境對於人的行為有決定性影響。據此,他將金衢盆地中的永康人,歸類為“山谷之民”,石氣所鍾,習性儉約,性情剛烈。

儉約,是因為水土的貧瘠;剛烈,是對於盆地禁錮的積極反應。事實上,千百年間,對於永康人,生存與突圍,是最核心的主題。努力生存,永康人磨練出了堅毅的意志;四方突圍,永康人開拓了封閉的眼界。正如陳亮所言,永康人“攪金銀銅鐵作一器”,在苦難中自鑄心胸,從幾聲銅鈴的脆響開始,用千年接力,最終奏出了這一曲雄渾高亢的五金交響曲。

黃鐘大呂聲中,我們再次仰望方巖。這座永康人最崇拜的山,平地拔起,四面如削,絕壁丹霞,異常莊重而雄偉。酷似大柱擎天,又如天降一方銅印,披著氤氳赤焰,重重印在八婺大地之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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