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柏林兩個大獎、一個提名,把一幫老外都感動得抹淚花兒的中國電影《地久天長》,在國內卻因為排片太少而鮮為人知。
一部從頭到尾都滲透著中國特有的時代大背景的電影,卻能夠感動到不太瞭解那段歷史的外國人,至少能說明導演王小帥對於情感表達的駕馭能力相當厲害了。
外國人共情的是地久天長的友誼,而我們共情的,更多的是基於那個年代人們生存狀態的真實性。
即使你還年輕,但從你的父母口中,多少也知道一些專屬於70、80年代的名詞。
“上山下鄉”。
片中著重描寫的有兩個家庭,一對是劉耀軍、王麗雲夫婦,一對是沈英明、李海燕夫婦。
這兩對夫妻,就是當年做為知青一起下鄉時就建立了深厚的友情。
電影對下鄉的事情只是一筆帶過,但是從他們的友誼就可分析出,是怎樣一種單調又艱苦的環境才能建立起這樣的友誼。
“計劃生育”
兩家人同住一棟筒子樓,也都有了獨子,劉星和沈浩從小便延續了父輩的友誼,一起瘋玩打鬧,親密無間。
李海燕(艾麗婭 飾)是計生辦的幹部,這個職位在當時的地位不言而喻,她發現了好友麗雲懷上了二胎,趕緊勸她打掉,以免失去工作。
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大抵都會記得街上隨處可見“只生一個好”的標語。
這是一個特殊的時代,一旦超生,城市人會面臨丟掉工作的後果,農村人則會面臨牛被牽走,屋頂被掀掉的無奈。
在大環境的影響下,不知不覺,不慎懷上二胎的女人就處在了“鄙視鏈”上,所以海燕瞟著麗雲的眼光就像審視犯人一般,而麗雲夫妻倆則看起來像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般。
在海燕的安排下,麗雲把二胎打掉了,由於手術併發症,同時失去的還有生育功能。
麗雲不僅不用丟掉工作,還被評為了先進。但是領獎的時候,很顯然夫妻倆的臉色是苦澀的。
給他們頒獎的海燕很不解的說,別哭喪個臉,這裡有錢拿。
不能說海燕有什麼錯,她只是千千萬萬個被時代推著走的普通人,為了好好的完成工作,也為了好友能夠保住工作,她認為當時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
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失獨”
家家都是獨生子,家庭充分給予高質量的養育,但誰都能預見,一根獨苗平平安安養到大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情。
在一場小孩子之間的“遊戲”中,耀軍和麗雲的兒子劉星,被沈浩推入了水,不慎溺亡。
打掉二胎沒有了生育能力,又失去了獨子,這輩子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劉耀軍夫婦剩下的只有無邊的愁苦和壓抑。
偏偏讓他們家失去兩個孩子的,是友誼深厚的沈英明一家。
沈家揹負沉重的心理枷鎖,也不好過。尤其是海燕和兒子沈浩。
“下崗”
下崗那一段,公映版已經有所刪減改動。
原本激動的工人們,最後處理成了安靜的場面。
真正的情緒不應該是這樣的,一位群演說,當時從單位抽了幾百人去做群演,一說到下崗,大家瞬間就入戲了。
尤其是當年幾乎一家人都在工廠里長大,當工廠是自己家的人們,突然被宣佈要裁減人員,這無異於一場生死離別。
群演們由於情緒過於激動,把“廠長”的手臂都抓破了。
導演王小帥親自上臺鼓掌:演得太好了!
片中,麗雲作為先進典型自然是最先下崗的表率,“我不下崗誰下崗”,她的淚水悄悄順著臉龐滴落。
那一瞬間大家的表情都很值得玩味。委屈、慶幸、忐忑……
在歷史的洪流中,每個人都被一雙大手肆意揉捏,被無力的推著向前走著。無人能夠質詢。
“嚴 打”
當年因為跳舞而被抓起來的新建,只是歷史車輪中被嘣出的小石子砸到的一個小人物。
如同《大江大河》裡,在小店鋪耍了一頓拳腳被抓進去判了好幾年的“大尋”。
多年以後,新建若是看到自己曾經住過的筒子樓掛起色彩曖昧的霓虹燈時,會是怎樣一番惆悵。
“下海”
下海算是下崗的衍生品,沒有了依託,沒有了保障,去哪裡不是生活?
況且,劉耀軍和麗雲在遭受了如此重創之後,遠離傷心地是必然的。
有些人下海碰得頭破血流,有些人賺得盆滿缽滿,但終歸這個大潮流帶動了經濟發展,也改變了很多人固守陳規的思路。
王源扮演的假“劉星”是劉耀軍和麗雲後來收養的孩子,出於對兒子劉星的懷念,劉耀軍還是給他取了“劉星”的名字。
不滿作為代替品的假劉星,成年後離家出走了。
劉耀軍和麗雲第三次失去了孩子。
他們如同抽空了靈魂的軀殼,只剩下壓抑的活著。
再次回來的假劉星,只為了取走他的身份證。
這對劉耀軍夫婦來說,是又一次打擊。
影片到了最後步入老年的部分時,才是真正催淚的時刻。
出場不多的沈浩(杜江 飾)起到了至關重要的對情感的催化作用,童年的過失他揹負了一輩子,到了劉耀軍夫婦年老時,他才能鼓起勇氣去面對和懺悔。
海燕彌留之際,腦袋已經不甚清醒,她對麗雲說了這樣一句話:有錢了,你可以生了 ……
很多人不理解這句話。
她從未對麗雲說過抱歉的話,但對他們的愧疚無時不刻在折磨著自己,也許這句話是為了呼應當年頒獎禮上的“別哭喪著臉,這裡有錢拿”。
失去生育能力的事情已被選擇性的遺忘掉,她唯獨記著可以用這種方式來補償。
無論於理合不合,她都不能原諒當初的自己。
但是這又能改變什麼呢?最後是否和解和原諒已經不重要了。
大半輩子已經過去,大家都老了。
在時代的變遷中,這兩個家庭都各自承受了無法言說的辛酸歷程,很多我們覺得可以永遠能保持的東西在現實面前脆弱到不堪一擊。
麗雲對劉耀軍說:真可笑,我們居然還怕死。
那麼難的活著都不怕,怎麼會怕死,怕死是因為生命還有意義。
新生命的降臨、養子的迴歸,以及拔掉孩子墳頭的雜草……片尾似乎已經完成了對這些苦難的紓解和告慰。
可是他們的故事並沒有結束,從78年到現在也不過是短短40餘年的時間,那個年代走過來的人們就在我們身邊。
可能就是交罰款丟工作拼命保住你的父母,可能就是靠父母下海成為富二代的鄰居小夥伴……
在歷史車輪的滾滾轟鳴中,每個人都是其中的一個零件啊。
有人選擇迴避過錯,遠離痛點,有些人選擇接受和麵對,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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