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丨話說通江麻石

向世斌 巴中日報

以“麻石”命名的場鎮,在巴中市就有通江、平昌、恩陽等三處,這裡所說的是通江的麻石。

通江的“麻石”,它雖被人戲稱“麻字石”“麻渣石”“麻石場”,但卻以黑白相間而發亮,結構緊密而堅硬,迥然不同於其他普通石頭,所以早就上書,美其名曰“花崗石”。幾塊數百斤到兩三千斤重的花崗石,或全露或半掩半露地集成一堆,凸顯于山脊,成為當地一大景觀。於是,人們爭相依景建房,年復一年,到元末明初,建成的房舍越來越多,形成了街道,成了麻石場。相傳,依地勢平坦寬闊,先要把這條街建在五里地外的“五廂廟”。木匠動工後,總見成群的喜鵲刁起工地上的木屑刨花飛往麻字石,人們就認為傍麻字石建場是天意,為順應天意就遷建了。


文史丨話說通江麻石


場鎮上聚居的居民和往來客商,形形色色。茶餘飯後,人們圍坐麻字石談天說地,探究其石頭的來歷了。大家知道,前山後嶺,周圍幾里地,大青石、藍翠石、白綿石都隨處可見,就是再也見不到麻字石。有人說,這是天外飛來之物,是女媧煉石補天時漏下來的奇石。還有人說得更神,一天後半夜,幫助愚公移山的那個大力神誇娥氏驅趕石頭過路,剛到這裡,黃梁坎上的雄雞就啼鳴報曉了,大力神騰雲而去,石頭便長留於此。

地質學的解釋,麻石是很多年前地層深處的岩漿上升後凝成的酸性巖,屬花崗岩類,書名共崗巖,亦名黑雲母、長石。表面呈麻點狀花斑,以黑白斑點,紅黑斑點等居多,常用作建築裝飾、雕刻雕塑。

從前的麻石老街沿山脊而建,一條長長的石板街,兩旁參差排列著泥壁瓦房,分為上、中、下三段,稱上街、中街、下街。上街與中街沒有明顯的界線。由麻字石截然分開的,是中街和下街。

麻字石所在地,在場鎮下街和中街之間的一段空地。老家的人們要趕集,首先必向麻字石報到,所以我與它自幼年便相識。

戰亂結束後,國家經濟凋敝、商品奇缺、貨幣貶值,實行以物易物。十一二歲的我,為換得二兩鹽或二兩棉,跟朋趕會,隨叔伯哥姐背柴到集市上去賣。從柏林裡出發,經王家河、趙家河、嚴家坡、五馬奔槽、土地廟溝,一路上行。在到達臨街下坎百餘米高的石梯時,拾級負重而上,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到艱難地登頂,傍麻字石把柴捆一撂,重負獲釋,感覺就像是在困苦中找到了依靠。

下街是買賣糧食的場所,舊稱“米亭子”。過米亭子,沿又一條寬闊的石梯路前行兩百多米,就到達設於禹王宮的麻石小學了。該校由鄉賢周炳文先生於1921年創辦,在全縣排名僅次於諾江小學和新場小學,當年稱“通江縣第三高等小學”。我十三歲來到這裡讀書,就在位於麻字石旁的堂兄家搭夥吃飯,成了麻字石的友鄰。

麻字石是麻石的根,禹王宮後的黃梁坎是麻石的地域標誌。在禹王宮讀書的時候,我們常結伴到麻字石嬉戲,上黃梁坎遠眺。有人說,他望見縣城南的梨樹埡了,我卻不信。到第二年,我進城讀書,路過梨樹埡回望麻石時,才發現這裡真的可以清晰地看到黃梁坎。

2016年元旦,再登黃梁坎。臨坎而望,麻石場盡收眼底,行政區劃的麻石鄉以黃梁坎村為中心,其東南西北,依次為土頂子村、長河壩村、簸箕石村、亂石子村、高石梯村、瓦尖山村、雙柏樹村、金剛寺村。這些以地貌或附著物為標誌的行政村,曾幾何時,為趕時髦,還被稱作:和平大隊、前衛(樂園)大隊、友好大隊、團結大隊、朝陽(石泉)大隊、紅星大隊、先鋒大隊、東風大隊、八一大隊。在叫“大隊”之前,還叫過“管理區”。從“區”到“隊”,不管怎麼稱,其貧困面貌還是改革開放後才得到改變的。

麻石街道兩邊的房子,都是典型的穿鬥結構的川北瓦房,其後柱均下坎,成為吊腳樓。南北望來,全街活像一條千腳蟲,黃梁坎像只引頸高踞的雄雞,對面的寨梁宛如蜷伏著的貓。雄雞想啄蟲,貓想叼雞,雞貓相向,隔蟲對峙,虎視眈眈。一條“千腳蟲”麻石場,制止了雞貓的搏鬥。人們認為,麻石建場六七百年,除了上世紀三十年代軍閥混戰,常有兵匪來擾,撤走時一把火燒了街,免入敵手。除這樣的戰亂燒房外,自然的火災洪患未曾有過。雞、蟲、貓的架構,成為麻石“平安無事”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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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四方面軍建立川陝蘇區根據地時,麻石場也曾是紅軍屯兵紮營的地方。石巖上到處都是當年留下的石刻標語,石洞口就有一幅:“建立蘇維埃中國”,這是當年紅軍“以紅標作為鬥爭武器,用石頭散發革命傳單”的見證。那時候剝削階級是戰戰兢兢,勞苦大眾真是揚眉吐氣。位於巴城南龕坡的紅四方面軍將帥碑林碑上有名的麻石籍紅軍多達數十名。從麻石場陳家道角嶺村走出去的開國少將陳彬,建國後官至國防科工委主任,參與了中國洲際運載火箭、潛艇運載火箭、第一顆試驗通信衛星的研製和發射試驗的組織領導工作,是麻石人的驕傲。當時紅四方面軍的肅反擴大化也是非常有名的,陝西人民出版社2007年3月版的《張國燾傳》,在“川陝再鎮反”一節說,“在張國燾的鼓譟下,還開始了軍內‘肅反’……原川陝省革命委員會主席曠繼勳被誣為‘通敵’,後被秘密處死”。曠繼勳的遺體,由其部下從洪口秘密運到麻石場,葬於黃梁坎村鏵二溝(這裡還有248座被冤殺的無名者之墓)。從社會上大抓大殺的人不是被甩進下場口北側牛市壩下的“萬人坑”,就是被拋於下街東南側陡坎下,屍首枕藉,目不忍睹!

為得到神靈護佑,街道的東西兩頭各建一座廟堂,東是“禹王宮”,西是“三聖宮”。禹王宮是個四合大院,其間辦學,可容五六個班;我所在的班,正殿作教室,戲樓作寢室。學校遷走後,這裡設過區衛生院和鄉鐵木農具社。三聖宮規模小一些,國民政府的麻石鄉成立於1940年(此前為“聯保處”),其鄉公所設於此宮;中華民國的麻石區糧站和食品站也先後設於此宮。正殿前戲樓高聳,我是在這裡“開戲葷”的,但見紅臉進白臉出,鑼鼓喧天,非常鬧熱。“曰古曰今曰出幾樣腔口(唱),虛富虛貴虛動一場干戈(戱)”的戲臺聯,我就是在這裡聽父親講解而記住的。


文史丨話說通江麻石


說到廟宇,本人足跡所到又在片區內的還有三合虎臺溪的龍翔閣,清水池的文昌閣、園峰臺、神隍廟,九打杵的南海寺、蓋場寺、龍王廟、向池觀,觀音井的觀音閣;雲曇鄉的雲曇洞;麻石鄉趙家河的顯榮洞、柿子園的觀音廟;春在鄉竹子坎的玉皇廟、擂鼓寨的張爺廟、九根渡的羅漢寺。這些有著一定價值的文化符號,都毀於十年浩劫。

傍三聖宮的寨梁東坎下有一個大巖洞,叫做“白雲洞”。不知這裡頂敬著哪位神仙,因祖父被歹人逼死,祖母在菩薩面前許下報仇雪恨的“拜香願”。1949年春節後,祖母率七子與孫眾們,由數位法師作法,好幾十人上路,形成長長的行列,伴隨鑼鼓和號角,從柏林裡來到這裡還願。不滿十歲的我,對法師的法事咋作的,未留記憶,但這個異常鬧熱的場面,一直還留存在我心中。


文史丨話說通江麻石


在禹王宮讀完五年級,位於上場口三聖宮東邊坎下大田壩的新校舍建成,我們雖離開麻字石了,但在新校舍前,抬頭照樣能望見麻字石。畢業了,遠去了,轉一圈,我又回來了。這次回來與麻字石為鄰,屈指一數,已經整整三十年。在這三十年裡,麻字石由麻石鄉的標誌升格為縣之派處機構——麻石區的標誌,麻字石被五個鄉鎮廣大領域內老百姓所稱道。與之相應,除麻石小學,還建起了麻石中學;各部門的區級單位,也冠上了“麻石”之名。

區域劃分的麻石,設區、撤區、復區、撤區。1998年《縣誌》載,麻石距縣城25千米,1952年置區,旋廢,1962年復置。到1992年,含麻石、三合、雲曇、春在、新建等鄉鎮,共184平方千米,耕地42100畝分33個村,205個社,1995年為10372住戶,44880人。

行政單位的麻石,稱鄉,稱公社,又複稱鄉,再改設鎮。千變萬變,萬變不離我們心目中那莊嚴而又神聖的麻字石。可是,經歷了萬千年風雨洗滌而巋然不動的麻字石,而今又在哪裡呢?

經打聽得知,這堆麻字石,毀於前些年。有人要創政績,有人要蓋樓,在老街翻新時,不惜破壞風水,放任其毀石建房。聖潔之石,有的被敲碎推下懸崖,有的作了填倉被深埋於地下。一位鄉友給我提供的一塊麻字石照片。他在麻字石跟前土生土長,見到寶石遭難,非常惋惜,就請回一塊珍藏起來。

深埋於地的已難尋蹤跡,推下懸崖的又在哪裡?今年春節回鄉,我特地到達麻字石舊址尋覓。在鄉友的指引下,幾經繞環,手腳並用,到達陡坎下。功夫不負苦心人,我們終於在荊棘叢中找到了幾坨碎石,拍照留存。

數百年的麻石史,不斷歷經內憂外患和驚天動地的變亂翻覆。艱難渡過了災變劫難的人們,終於迎來了一個豐衣足食、政治清明的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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