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上麻將館”生意的暴利與麻煩

“网上麻将馆”生意的暴利与麻烦

2019年1月24日,遼寧瀋陽市,一商場將麻將牌黏在牆上擺出個“發”字。 (東方IC/圖)

(本文首發於2019年4月4日《南方週末》)

單單湖南省,把服務器託管在阿里雲的棋牌遊戲就多達五千多家。

房卡模式是一個“創舉”,實現了流量向盈利轉化。

資本市場受挫,還不是地方棋牌遊戲業當前最大的麻煩。自從2017年下半年以來,監管部門針對棋牌遊戲涉賭問題,也進行了多輪打擊,至今沒有鬆懈的跡象。

2019年3月23日,在廣州匯美國際服裝城一樓,吳婷婷頭也不抬,盯著手機目不轉睛,同時卻能對顧客詢價對答如流。

她今年28歲,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兩年前懷二孩的時候,放不下麻將癮,入了在線棋牌遊戲的“坑”,被朋友戲稱為“麻將婆”。

來廣州上班個把月,她已與售貨員打成一片。順便把打麻將的喜好,從江西老家帶了過來。

吳婷婷所喜歡的在線棋牌遊戲其實已經是一個大產業。艾瑞諮詢的數據顯示,早在2016年,這類遊戲的移動端用戶便達到1.57億人。

遊戲公司通過社區圈層模式,將熟人間的棋牌活動搬至網絡,一舉佔領城鎮居民的悠閒時光。

源源不斷的玩家,轉換成資本市場汩汩現金流。2019年2月,上市公司崑崙萬維(300418.SZ)公告稱,再度收購旗下棋牌遊戲公司閒徠互娛的股權,這家棋牌公司的估值已由2016年的20億元,飆升至60億元。

“一個村子有好幾種玩法”

地方棋牌遊戲的一個核心理念在於“地方”兩字。《中國地方特色棋牌遊戲行業白皮書》顯示,超過46%的用戶認知渠道,是通過朋友推薦獲悉。同一平臺內,遊戲種類繁多,玩法花樣翻新,區域性差別明顯。

地方棋牌遊戲大多會採用方言作為系統語言,並把各地的標誌性建築設為背景,使玩家融入當地的生活場景中。

與全國性網遊相比,地方棋牌的遊戲規則千差萬別。合平資產投資總監程曉虎曾撰文稱,經過調研和估算髮現,全國661個縣市,每個縣市至少有兩款以上的棋牌遊戲版本,單單湖南省,把服務器託管在阿里雲的棋牌遊戲就多達五千多家,而浙江一個地市有備案的棋牌遊戲公司,多達四百多家。

“有的地方,一個村就存在好幾種玩法。”程曉虎寫道,遊戲版本複雜是因為玩法太多,四川的“血戰到底”、貴州的“捉雞麻將”、湖南“轉轉麻將”等等,只是最籠統的劃分門類。有些人喜歡“做大牌”,有些人喜歡快速和牌,而有些人喜歡連莊,需要一次次摸索,才能比較深入地掌握規律。

當然,星羅棋佈的玩家也有不少顯而易見的共同點。據極光大數據分析,地方棋牌手遊用戶中,使用OPPO手機的用戶佔比高達33.30%,VIVO佔比18.8%。他們習慣用QQ瀏覽器上網,用騰訊新聞看消息,購物用唯品會和拼多多,聽歌選擇酷狗音樂,喜歡用美顏相機拍照。而且,到一個陌生環境習慣用萬能鑰匙搜WI-FI。

據艾瑞諮詢分析師陸毅鶴分析,每一款棋牌遊戲的用戶集中度很高,很難大範圍推廣。更好的方式是摸準地方特色,點對點地推。

找到潛在的地推就相當於拿到開啟遊戲的鑰匙。通常而言,地推是社區裡的活躍分子,他們仗義、熱情,喜歡社交,挖掘出這些“帶頭人”,就能扯拉出一連串社會關係。

“多發朋友圈,多加好友,精準定位。”棋牌微信群群主張世豪說,他曾花費188元買了外掛軟件,批量添加附近的人。早期他也去網吧、檯球廳找老闆套近乎,給小區保安送過煙,發展他們打網絡麻將,這些都是再合適不過的潛在群主。

張世豪已從群主升格為遊戲代理。他說,遊戲公司一般都是外地人,全靠代理、群主推廣,競爭激烈的時候,遊戲公司會以提高房卡抽成比例的方式,爭奪代理與群主。群主服務好玩家,代理服務好群主,遊戲公司則把群主、代理當作核心資源。

房卡模式是一個“創舉”

40歲的劉麗紅是江西贛州一家美容院老闆。兩年前,她接觸到在線棋牌遊戲,便沉湎其中一發不可收。憑著為人熱情、好張羅的性格,她很快找到了事業第二春,成為“為大家夥兒服務”的群主,群主相當於實體麻將館老闆。

在她看來,用手機打牌與去棋牌室沒啥區別,還是那幫好姐妹一起搓。玩家只管圖省事兒,見縫插針過足麻將癮,不像現實中組局,一旦坐下來,沒耍夠四五個鐘頭不能走。

每挖掘出一名潛在客戶,劉麗紅就會發去鏈接,指導對方下載APP,並提供一串數字,作為進入這款軟件專屬大廳的密碼。劉麗紅告訴南方週末記者,常年駐紮於此的牌友皆為熟人,日常聯絡在微信群裡進行,她會細緻考察一番,才允許新人入群,並提前講明群規群約。

說來其實也簡單。在這個69人的群裡,如若有人想要玩牌,只需招呼一聲,湊足四個人打開應用,就可以去大廳裡開一個房間。

劉麗紅介紹,開房間需要“鑽石”買房卡,折算人民幣大概3元一張,一次可以玩8局。房間裡不走賬,系統只算積分,一圈戰局下來,贏家把分數截圖貼到微信群,再通過分值換算,輸家發紅包支付。

群規會事先約定好,一個積分對應多少現金。通常情況下,8局麻將輸贏大約在100分—200分上下,一分對應0.5元。所以,像劉麗紅這一等級的群,俗稱為“五毛群”。以此類推,還有“一毛群”“三毛群”“一塊群”不等。

約定俗成,贏家承擔房卡費用,在群裡發送一個3元紅包,指定群主接收。“群主賺的就是房卡錢。”劉麗紅說,群主從各地棋牌代理手中,用0.6元—1元的低價批發房卡,再以3元左右的價格賣給玩家。

“不要小看這三兩塊,油水可大了。”一位棋牌遊戲垂直媒體從業者告訴南方週末記者,房卡模式是一個“創舉”,實現了流量向盈利轉化。她說,活躍一些的群,從白到晚牌局連軸轉,利潤非常可觀。

在數據分析商易觀千帆發佈的《2017年1月遊戲APP活躍榜單TOP100》中,棋牌類遊戲超過了五分之一,是所有手遊類型中最多的一款。

艾瑞諮詢分析師陸毅鶴在做調研時深深感受到,中國人對麻將的熱情是如此根深蒂固。“是一種文化底蘊。”他對南方週末記者說,現代人打牌約人、約地方是個麻煩,尤其是到外地打工的群體,有了網絡隨時隨地可以玩,“把便捷發揮到極致”。

麻將群的日常維護,並不是輕鬆的買賣。“我打出去的廣告是24小時在線。”為了服務好群友,張世豪有大半年時間,一天只睡三五個小時,“全靠死撐,各種打吊瓶”。

教新人規矩是最基礎的服務。逢年過節,群主要給大群發紅包,以及房卡打折優惠大酬賓。有心的人,還會在微博上搜集段子,每日一更逗大家開心。偶爾遇到什麼爭執,群主也會第一時間打圓場,緩和氣氛。“做事的態度沒變就可以熬過去。”張世豪對南方週末記者說。

行業危機

地方棋牌遊戲的暴利江湖,一直在社會基層悄悄運轉,直至被觸角靈敏的資本,嗅到商機。

2016年,上市公司崑崙萬維用20億元收購一家成立僅8個月的棋牌遊戲公司北京閒徠互娛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引來高溢價的質疑。此後,棋牌公司以“現金奶牛”般的業績回應了質疑,2016年上市公司營業收入24.25億元,較上年同期增長35.52%,利潤較上年同期增長39.46%。

2016年9月,天神娛樂全資子公司擬以自有資金9.86億元,收購深圳市一花科技有限公司100%股權。天神娛樂當年發佈的業績快報顯示,2016年營業收入17.4億元,較上年同比增長85.15%。天神娛樂解釋,業績增長的主要原因是合併範圍增加所致。

據不完全統計,過去幾年,涉及地方棋牌遊戲公司的併購、上市案例,至少有十幾宗。地方棋牌類概念成為資本市場的香餑餑。

國信證券經濟研究所分析師董博雄對南方週末記者說,對於上市公司而言,棋牌遊戲往往有著他們夢寐以求的高額流水和利潤。一旦業績壓力增大,往往會尋求併購有潛力的公司,維繫公司財務報表上的數據,從而提升股價。

但是在監管趨嚴的形勢下,A股這條路已經走不通了。“堵死了。”董博雄說,儘管業績指標優異,證監會也不再支持棋牌遊戲類公司上市。

2018年10月18日,證監會發布了《再融資審核財務知識問答》與《再融資審核非財務知識問答》,向券商等中介機構明確了再融資審核關鍵點:上市公司募集資金應服務於實體經濟、符合國家產業政策,原則上不得跨界投資影視或遊戲。

此後,不少遊戲公司選擇赴港上市。但公開資料顯示,有兩家排隊IPO的遊戲公司,還未走到上市聆訊這一步,招股書已經失效。背後或許是港交所也對遊戲類公司產生顧慮。

暫時中止赴港上市的一家公司名叫微屏軟件,是一家位於上海的地方棋牌遊戲廠商。據其招股書披露,公司在2015年—2017年分別收入1.25億、2.03億和2.47億元。但在2018年前4月,公司收入下滑60%,主要是由於版號凍結,另一方面,文化部對首次購買在線遊戲的玩家實行實名制,降低了玩家購買道具的慾望。

微屏軟件曾兩度衝擊A股。2016年,A股上市公司眾應互聯(002464.SZ)擬以18.41億收購微屏軟件,但上會時因“資產定價的公允性”和“盈利預測的缺乏合理依據”被否。2017年,眾應互聯擬以17.67億元二度併購,最終由於政策的變化,交易流產。

目前,在港交所排隊的遊戲公司還有中手遊、家鄉互動和禪遊科技。後兩家均為專注地方棋牌遊戲的公司。

資本市場受挫,還不是地方棋牌遊戲業當前最大的麻煩。自從2017年下半年以來,監管部門針對棋牌遊戲涉賭問題,也進行了多輪打擊,至今沒有鬆懈的跡象。“現在不好做了,利潤薄了。”查處最嚴格的時候,張世豪聽聞“不少群主出事”,搞得大家人心惶惶。

經過艱苦奮鬥,他的麻將群已初具規模,高峰期月入過萬。“我媽叫我去送快遞,他們都說做這個沒前途。”面對周圍人的不理解,張世豪沒有做過多解釋,只是默默維護著“寶貝”微信群。

早在2005年1月,國家新聞出版總署即下發《關於禁止利用網絡遊戲從事賭博活動的通知》。彼時,以聯眾等為代表的遊戲公司正以提供網絡棋牌遊戲而大獲成功。

(應被訪者要求,文中吳婷婷、劉麗紅、張世豪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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