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挺羨慕楊戩的工作的，朝九晚五，十險五金，福利待遇可能是天庭公務員裡最好的了，唯一的不好的是要求日上三竿就要起床上班，無論春夏秋冬。
不僅待遇優厚而且工作清閒，每天就是站著思考下仙途，也就是這段時間王母大壽才忙一點，需要維持一下宴會的秩序。
我指著玉帝那拖著火球的兒子，對楊戩說道，你說當初要是后羿兄弟把他也射死，那你就不用上班了。
楊戩白了我一眼，讓我滾。
我還能怎麼辦呢？我還不是依著他。
我滾了沒幾步又折了回來，小聲地問他，知不知道王母大壽，太上老君準備了啥？
看他那無慾無求的表情，我就知道，他肯定是不知道的。
於是，我繼續說著，太上老君正在煉製一枚還魂丹，傳聞只要一縷精魂尚在，就能將那人復活過來。
我問楊戩有了丹藥會復活誰？
楊戩說關我屁事。
我當即就來氣了，一個響屁崩得他氣得揚起手中的三尖兩刃刀就要砍我，就連他身邊的哮天犬都叫喚著要過來咬我。
我告訴他，身為二郎神君，不要太暴躁，要注意形象。
楊戩懶得與我糾纏，一腳揣在我屁股上，讓我隨著白雲飄走。
你還別說，他這一腳踢得我，還真是舒服。
楊戩是唯一一個願意與我打鬧的神仙，這天庭神仙無數，卻一個個總是板著張臉，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下，藏著不知道多少齷齪的秘密。面對其他人時，楊戩也是那般模樣，只有在我面前時，他才這般，我以為他這是愛我愛得深沉，直到我一次瞥見他對著鏡子做鬥雞眼，才明白，這是他的本性。
我轉悠了一圈，不知道去哪裡，只好又回到南天門，站在楊戩身邊。
我曾經去尋過師傅，師傅閉門修行沒有出來見我，我又去找那個猴子，沒想到猴子也開始抄寫經書，打坐唸經，我還去找老沙，他現在化身金身羅漢，生活好不快活，就連那匹白馬，也在大雷音寺的華表上屹立不動。
臨走前，那匹白馬還說我，二師兄，你就是經書讀得太少，想得太多了。
我讓他說明白點。
他說，你就是閒得慌。
當時我恨不得拿著我那上寶沁金鈀就將它從那個華表上摳下來，可一想，自己現在貴為淨壇使者，大庭廣眾之下做這樣的事不太好，這才作罷。
我問白龍馬，我們師徒五人一路西行取經，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為的難道就是這般無聊的生活嗎？
白龍馬說，那你覺得我們為了什麼。
我答不上來，但隱隱覺得，肯定不是為了這個。
我看著楊戩站著筆直的身子，問他，如果真的有機會，你會復活你媽嗎？
楊戩睜開了第三隻眼，三隻眼睛瞪著我說，我復活你媽！
就連他身邊的哮天犬也開始幫腔，對著我狂吠不止。
我說，我媽就不用你管了，你還是擔心這段時間的安保工作吧。
楊戩生氣地一腳踢在我屁股上，這次他用了點力，我只好叫出了聲，順便藉著力道飛走了。
我心裡清楚，雖然他嘴上說不，但有機會的話，他想要復活的還是雲華仙子。
2
月明星稀的夜晚，我潛藏著身形去偷盜那顆還魂丹，沒成想，還魂丹已經讓人捷足先登了。
但偷盜者不是我，是楊戩。
第二天，玉帝震怒，下令三界聯合捉拿楊戩，然而三界之大，暫時卻還沒人知道楊戩藏身何處。
我扛著自己的上寶沁金鈀慢悠悠地飛到華山，果真在那裡看到了楊戩。
他穿著一身戎裝，手中持著三尖兩刃刀，英姿颯爽，哮天犬也穿上了鎧甲，再不是一副土狗做派。
我說，你這又是幹嘛？
楊戩一抖手中的三尖兩刃刀，刀尖直抵我面門，說，你不會是玉帝老兒派來的說客吧？
我說，你覺得現實嗎？
楊戩說，豬剛鬣，你還是回去繼續做你的淨壇使者，無人爭，無人擾，做一個神仙就好，不要摻和這件事。
我說去你媽的豬剛鬣，叫老子天蓬。
我拿出自己的上寶沁金鈀，衝上去與他大戰。
兩神相爭，天地變色，華山的林木在我們兩兒的法術之下，很快被夷為平地。而這裡因為打鬥而散發的天地異象，也被上面的神仙察覺。
我不想與他纏鬥，趁那些神仙過來，使了個伎倆從他手中搶走了還魂丹。
楊戩說，你要這仙丹做什麼？你要的愛情在廣寒宮！
我說你的愛情才在廣寒宮，你全家都在廣寒宮。
楊戩止住了手中的動作，怔怔地看著我說，你不會還想著她吧？
我晃過他的身子，對他大吼一聲，要你管，然後一刻不停地向著福陵山飛去。
身後的楊戩與二郎神凌空站立，一人一狗目送著我離開了華山。
在那麼多個無聊的夜晚裡，他早就聽我講了無數遍我和二姐的故事，或許他也在剛剛明白了，我從一開始就只是想利用他而已。
太上老君的爐鼎裡，都是三昧真火，我一個豬妖怎麼可能成功進入其中，拿到還魂丹。能夠輕而易舉地完成這項事情的，除了他楊戩，就只剩下那隻猴子了。
3
世人皆知，我天蓬生性好淫，好吃懶做，民間有本《西遊記》，其中記載著我因偷去廣寒宮仰慕嫦娥，被貶下凡投胎成豬，裡面寫得跟真的一樣，差點我自己都相信了。
不過，書中描述的情節也沒有寫錯，只是我前去廣寒宮不是為了見嫦娥，而是為了那隻傻里傻氣的兔子。
在我還是天蓬的時候，身披金甲，手持上寶沁金鈀，鎮守南天門，威風八面，好生快活。
眾仙皆說我天蓬武力高強，仙途無量，只有那隻從廣寒宮跑來的兔子問我，你寂寞嗎？
我說我貴為天蓬元帥，統領十萬天兵天將，金耙一指，三界震動，我寂寞什麼？
兔子笑了，說我身居高位，位高權重，但生活千篇一律，根本就沒有樂趣，又怎麼會不寂寞？
兔子說完，我沒有回答，她就靜靜地坐在我身邊，自顧自地講著世間萬物的趣事，講著些我在南天門從沒聽過的事情。
她說傲來國花果山有個大石頭變成了猴子，她說南海有個小孩抽了龍筋，她說人間有萬種風情……
她只是玉兔精，卻見過太多我沒見過的風景。
那天之後，她每天晚上都會陪我鎮守南天門，直到東方魚肚白，玉帝的兒子拉著太陽昇起，她才會灰溜溜地跑回廣寒宮。
她頻繁地出逃廣寒宮，終究還是被那怨婦嫦娥發現了，嫦娥將她囚禁在廣寒宮內，我在南天門從天黑等到天明，都沒有等到她的來臨。
我決定去廣寒宮找她。
廣寒宮宮殿雄偉，地面泛著銀光，但陰風陣陣，毫無生氣，偌大的庭院裡只有幾隻玉兔，好不荒涼。我一路闖進去，卻沒想到撞見了嫦娥與吳剛私通的畫面。
我問嫦娥，那隻兔子也看到了這件事？
嫦娥冷笑回答，說這廣寒宮冰涼徹骨，千百年無人靠近，她找個男人也是情之所至，而那隻兔子也只是時運不濟罷了。
我懶得與她糾纏，讓她交出那隻兔子，卻沒想到身後的玉兔一個個幻化成人形，將我迷暈倒地。
再醒來時，我已經被五花大綁在凌霄殿上了，只聽到玉帝下令削我神格，下凡投胎成豬。
我有些慶幸這孤寂的神仙日子終於結束了，但又有些遺憾，直到離開也沒告訴那隻兔子自己的心意。
4
我捧著那顆還魂丹，飛到了福陵山，找到了雲棧洞。
五百多年過去了，洞內的物品擺設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牆角結滿了蛛網，桌上落滿了灰塵，床邊還吊著她親手縫製出來的小豬仔。
我被貶成豬後，那些曾經稱兄道弟的神仙們，再也沒了音訊，沒有人來看過我，甚至連傳話的都沒有一個。
但她竟然來了，她告訴我，她因為撞破了嫦娥與吳剛之事被囚禁，得不到任何關於我的消息，直到廣寒宮突燃大火，她才趁亂逃了出來。
我失去了神格，沒有臉見她，想法設法地躲著她。
但她總是能找到我，直到我不再躲著她了。
我問她，我現在是不是很醜？
她卻語笑嫣然，怎麼會？你可是天蓬元帥。
我自己都不記得，有多久沒有人再叫我天蓬了，就連附近的土地公看到我也只是不屑地叫我聲豬妖。
我終究是和她在一起了，我們趕走了雲棧洞裡的一隻小妖精，佔山為王。
我們一起遊山、戲水、人間徘徊，趕趟般地過著每一天。
我還記得她躺在我的懷裡，變魔術般拿出一個自己縫製的小豬仔，她說她無法為我生小豬仔，她把自己最美的兔毛縫製其中，以這種方式，製造我與她愛情的結晶。
那天之後，她的身體就一天不如一天，以前我就聽到過天庭裡有傳言，說廣寒宮裡的嫦娥心狠手辣，給那些玉兔吞下仙丹，讓她們絨毛如雪，美麗如畫，但那些玉兔一旦離開廣寒宮，必死無疑。
我看著她日漸消瘦的身軀，心急如焚，四處打聽偏方治療她身體的毛病，我不惜剜人心，剔人肉，抽人血，我陷入了痴狂，殺人如麻，方圓百里都傳著我的兇名。
她不許我再去作惡，幾次三番勸阻我，而我表面應承著，暗地裡依然照做不誤。
直到那天我拿著新鮮的心臟回到洞內，親眼看到她自毀內丹，香消玉殞在我眼前。
我癱坐在地，想著曾經的過往，想著上一次王母大壽時，我身披鎧甲，玉帝身居高位侃侃而談，卻在不經意間放了個屁，天庭大臣無不噤聲，只有我笑出了聲，而那隻躲在嫦娥懷裡的兔子，好奇地打量了我一眼。
那雙顧盼生輝的眼睛，正是二姐她的眼睛。
5
我取下那隻小豬仔，拿在手裡摩挲片刻後，從裡面取出了二姐留下的兔毛。
突然，洞外傳來隱隱雷聲，緊接著，整個福陵山都開始震動起來。
“大膽淨壇使者，竟敢偷盜仙丹，快出來俯首認誅！”從聲音聽起來，像是四大天王來了。
我將兔毛攢成一團，放在了胸口的長命鎖裡，抄起武器就走了出去。
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很羨慕猴子，可以無法無天大鬧天宮一場，而二姐死後，我法力全無，飛天都做不到，更別談硬闖南天門。
但如今，我重新擁有法力，功力還又有了精進，早已不是那個任人蹂躪的豬剛鬣，而是威風八面的天蓬。
洞外，天兵天將聚集在空中，像一張遙無邊際的巨網，領頭的幾人正是四大天王。
我揮鈀而上，身形一抖，幻化出三十六個形態各異的分身，騰身而起，直搗天兵天將。
這一仗打了很久，源源不斷的天兵天將前來，而我疲於應對，已經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但我沒想到，天庭竟然請來了他。
那隻猴子破空而來，手中的金箍棒舞得獵獵生風。
猴子問我，呆子，你這又是作甚！
我反手一鈀打過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猴子的法力終究還是在我之上，一棒子將我壓在下面說，呆子，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我咬牙擋著猴子的金箍說，俺老豬不像你猴子那般武藝高強，不像師傅那般菩薩心腸，不像沙僧那般勤勤懇懇，可即便我沒心沒肺，卑微得如同螻蟻，也有想守護的人！
猴子手中的力道卸了三分，不曾後悔？
我抵開他的身形，退到空中，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液，一字一頓地回答他，不！曾！
猴子轉身一揮金箍棒，掃到一片天兵，雙瞳中燃燒著火焰，好，那我就陪你一遭，翻了這天，覆了這地！
猴子加入戰局後，我身上的壓力大減，抽身而出，打算回到洞中復活二姐。
一道身影破空而來，直直地擋在我身前，跟在他身後的是一隻身披鎧甲的狗。
楊戩站在我身前，手中的三尖兩刃刀泛著寒光。
“天蓬，借了的東西該還了吧。”
6
我以為有了猴子幫我之後，復活二姐就變成了一件十分簡單的事情，卻沒想到半路殺出了個二郎神。
我告訴楊戩，玉帝殺了雲華仙子，可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也該放下了。
楊戩問我，五百多年過去了，你放下了嗎？
我知道再糾結於文字遊戲已經沒有用了，畢竟我與他都是同樣的人，我是想復活二姐，他是想復活母親。
我也不想多說什麼，舉鈀就衝了上去，與一人一狗戰在一起。
楊戩畢竟是天庭第一大將，法力與猴子不相上下，再加上哮天犬的助陣，很快我就敗下陣來，幻化出一個分身，轉身便逃。
但這種小把戲哪裡騙得過楊戩的天眼，楊戩不避不讓，硬扛下分身的攻擊，提著三尖兩刃刀向我胸口刺來。
我身在空中，身體已不受控制，抗下了他的這一刀，身體如掉線風箏般飛了出去，落在了福陵山上。
我吐出一大口鮮血，但並未受太重的傷，胸口前的長命鎖被砸得稀爛，二姐留給我的兔毛晶瑩通透，雪白的絨毛沾上了我的鮮血。
我愛憐地撫摸著這一撮絨毛，翻手將隱藏在皮膚下的還魂丹逼了出來，將它覆在絨毛上。
漆黑的丹藥緩緩落下，眼看就要接觸到絨毛時，一柄大刀破空而來，將還魂丹一刀切散，只餘下點點粉末落在了絨毛上。
而其他被打碎的丹藥則落在福陵山的各處，楊戩緊隨大刀而來，想要抓住那些破碎的丹藥，但卻無濟於事，抓了一場空。
霎時間，福陵山上草木叢生，剛剛因為大戰殃及的樹木再次煥發了生機，在這寒冬裡抽出了綠芽，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枝散葉，開花結果，綠蔭就像一條青色的巨蟒，沿著山體蜿蜒而上，很快福陵山就變成了綠色的海洋。山上的冰雪消融，流水穿梭在那條綠蟒中，發出潺潺的聲響，而山體也在藥物的作用下，不斷拔高，直插雲天，像一把利劍直指天庭。
一切都宛若神蹟，福陵山上的萬物都開始加速成長，卻不曾見到有生物死而復生。
我有些不安，低頭看到那些粉末接觸到絨毛，兩者合為一體，大閃金光。
我處在這金光中，看到了二姐笑靨如花，緩緩向我走來，我伸出手去觸摸，卻看到她站在我身前的不遠處止住了步子。
她的身影在我眼裡越來越模糊，我以為是自己的淚水模糊了自己的雙眼，伸手擦拭了自己的眼睛，卻只是徒然。我邁著步子追上去，雖然她身影未動，但我卻怎麼都無法靠近她分毫。
我扔掉了手中的武器，張開雙手想要擁抱她，她卻只是傻傻地笑著，然後轉身開始往回走，步子不緊不慢，卻離我越來越遠。
我撕心裂肺地喊著，二姐！她許是聽到了我的呼喊，站住身子，對我回眸一笑，然後伸出手對我輕輕揮了揮。
她終究還是轉身了，我對著她的背影大喊著，來世何如？
她的身影越來越模糊，眼看就要消失在金光裡，我只能運起仙力對著她大喊道，還當你豬！
金光消散，只餘下我手中的兩米來長的絨毛，我想要使勁握住它們，觸摸到它們的時候，那些雪白的絨毛卻在我手中消散於無形。
直到現在我才終於明白，那所謂的還魂丹，只是一枚富含仙力的補品，只能成人，不能活人。
7
剛剛這邊的異象，讓天上的戰爭都停了下來，猴子飛到我身邊。站在我身邊的，還有楊戩和他的狗。
楊戩問我，也就只是一場夢而已，你是豬嗎？
我抹掉臉上的淚水說，我不是豬，難道你是嗎？你不也只是想要這一場夢嗎？
楊戩抬起一腳又踢在我屁股上，不過這次他沒有用勁，更像是撓癢。我抬頭兩眼望著他的三眼，彼此確認了眼神，都笑了出來。我們本就沒有仇，只是為了不同的目的才會大打出手，如今我們都回不去了，天庭成了我們共同的敵人，所以也就沒了心結。
猴子揮舞著金箍棒，楊戩拿回三尖兩刃刀，我扛起上寶沁金鈀，呈品字形站立，而上方則是天庭的千軍萬馬。
我說，接下來，該我們三個人與這天地為敵了！
話還沒說話，我的褲腳被一隻狗咬住。
我立即改口，三個人和一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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