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背後是咬緊牙關的靈魂
“趙麗蓉”
你見過六十多歲
還能潮出天際的老太太嗎？
首先，我們派出吳亦凡，
問出今年最拷問潮流人士靈魂的問題：
“你沒有freestyle嗎？”
有！
不就是rap麼？外國快板！
“春季裡開花十四五六，
啊六月六我看不出我春打六九頭，
這麼包裝簡直太難受，
我張不開嘴兒，我跟不上遛，
你說難受不難受，
你說難受不難受？”
潮人都得會尬舞？
也沒問題。尬到被美少女天團模仿，就問你服不服？
諸如“碎覺”“森氣”“好棒棒哦”這些
我們現在每天掛在嘴邊的流行語，她也早就會說了。
“先森，你的小辮子好好漂釀哦！”
除此之外，她還是帶貨女王。
她背過的包，
是Balenciaga的2016秋冬款，
售價一萬八
也是Louis Vuitton 2007年春季款。
她穿過的衣服，
是McQ爆款。
同時，她在表情包界，
也有著自己的一席之地。
這個手勢，後來被一位“汙汙的大牌”在說段子的時候使用，火透了表情包界的半邊天。
她是趙麗蓉，相聲圈最時尚的，時尚圈最能把人逗樂的。
哪怕斯人已逝，我們隔著屏幕，看著老照片裡她笑得一團和氣的模樣，也依舊能帶著唐山口音，把她的臺詞念出來。
生活大爆炸裡說：喜劇就是悲劇加上時間。
其實，每天演喜劇的趙麗蓉，人生並沒有那麼歡天喜地。
說起來，趙麗蓉也算是童星出身。
一歲半那年，她就被姐姐芙蓉花抱上臺，演了個“彩娃子”（喜神）。
這一齣戲沒添亂，反而還添了彩，博得堂下陣陣叫好聲。
四五歲的時候，趙麗蓉喜歡守在側幕看戲，
六歲便登臺演“童兒”。 姐姐見她喜歡演戲，便領著她拜了馬金貴為師，到了十五歲，趙麗蓉就成角兒了
在張家口“慶豐戲院”以主演的身份登臺。
24歲以後，趙麗蓉的演藝生涯基本以評劇為主。
後來上了春晚的那段“六月六，看谷秀”，
也是評劇裡的詞兒。常年與她搭戲的，是好友新鳳霞。
後來，也是在新鳳霞的撮合下，趙麗蓉認識了自己的第一任丈夫盛強。
趙麗蓉（右）和新鳳霞（左）
25歲時，趙麗蓉和盛強結婚了,
兩年後生下了第一個兒子福春。
婚後第四年，趙麗蓉懷著第二個孩子的時候，
一場災難突如其來地降臨了。
1957年的深秋，因為捕風捉影的隻言片語，盛強在戲劇研究院被打成右派，送到茶澱農場勞動教養。
苦守著盛強的趙麗蓉從沒想過，這一次，便是生離死別。
1959年，趙麗蓉數著盛強的歸期，卻沒有等到盛強的歸來。
她帶著兩個兒子一起去農場，想親自接丈夫回家，農場的管理員反手一指，讓趙麗蓉去了西邊的一片荒地，荒地裡豎著一個個木牌，牌子上，刻著的是死者的名字。
悲痛欲絕的趙麗蓉大哭一場，哭完以後，哥哥連喜把母子三人接回了北京。
回到劇院以後，趙麗蓉大病一場，痊癒之後，又在舞臺上笑靨如花。
她說，不能糊弄觀眾，不能把個人情緒帶到舞臺上。
盛強去後，家人開始撮合30歲的趙麗蓉與盛強的弟弟盛弘結為連理，
換來的是趙麗蓉的大發雷霆：“這不是毀我名聲嗎，自古以來哪有嫂子跟小叔子的？”
但是在孩子的哀求和盛弘的誠意之下，1964年，他們結婚了，並生下了三兒子盛謙。
趙麗蓉和盛弘
日子就這樣和和美美地流淌著，直到趙麗蓉生下了第四個孩子，一切又開始急轉直下。
趙麗蓉和三兒子盛謙
趙麗蓉誕下的女兒，是腦癱。
儘管家裡人悉心照料，孩子卻沒逃過夭折的命運，丈夫也心臟病突發去世。
趙麗蓉當時還在外地表演，痛哭著責怪自己：“如果守在他身邊的話，他就不會走了，我對不住他呀！”
趙麗蓉和孩子們
上中學學古文的時候，最讓我感到悲傷的一個詞，是“鰥寡孤獨”：
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人間四大悲，趙麗蓉佔了一半。
這些沒有摧毀趙麗蓉的災難，一點點地把她變得更強大。
她擦乾眼淚，嬉笑怒罵著，轉型做演員。
《西遊記》裡，趙麗蓉飾演車遲國皇后
“只有吃過生活的苦，才知道什麼是甜，也只有經歷過悲劇的人，才更能演好喜劇”
1987年電影版《紅樓夢》，趙麗蓉飾演的劉姥姥
1988年，60歲的趙麗蓉登上了春晚
一部《英雄母親的一天》，一句含混不清的“司馬缸砸光”，成了當時小孩子們爭相模仿的梗，這個帶著唐山口音的老太太開始廣為人知。
趙麗蓉、侯耀文《英雄母親的一天》
在此之後，趙麗蓉的節目成了每年春晚所有人的必看項目。
其中，當屬趙老師在春晚現場親筆題字的《打工奇遇》最為經典。
聽趙老師的乾兒子鞏漢林說,當時這個本子是他顫抖著手，拿去給趙媽看的。
趙老師這輩子都不願意演壞人，他們怕她不肯演慈禧這個角色。
趙老師看完劇本，轉頭看向鞏漢林的媳婦金珠：“兒媳婦，你說，這事兒是真事兒麼？”
得到金珠的肯定答覆之後，趙老師這才答應，演了！
《打工奇遇》在登上春晚前困難重重。
排練的時候，大家都對結尾不是很滿意，後來導演靈機一動，參照傳統評劇《人面桃花》，建議現場最後寫幾個字。
那一年，趙麗蓉68歲。不識字。不識字。不識字。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趙老師本身身體就不算硬朗，也沒有絲毫書法功底，大家本來對她並沒有抱著太大的期望。
表演前1個月，老太太請來了書法老師，買了100張生宣，每天練到半夜3、4點才睡，
第二天清早再來。寫來寫去，不過“貨真價實，童叟無欺”八個大字。
再彩排的時候，趙老師的書法已經有模有樣，
但是落筆遲緩，寫完八個字，用了一分鐘。
導演覺得時間略長，趙老師繼續苦練速度，
一直練到春晚開演，手起刀落，
“貨真價實”四個字，毫不拖泥帶水，
全國上億人，一齊為她叫好。
春晚過後，還有不少人專程來找趙老師求字的。
現在回頭看趙老師的小品，
針砭時事，笑中帶諷，
中心思想和立意也並不過時。
《打工奇遇》裡虛報的菜價，
《如此包裝》裡對傳統文化的不敬，
這些年來，屢見不鮮。
經典，大約就是永遠都不會過時的作品。
但是，有些細節很少有人注意到，
《打工奇遇記》中，
有個情節是趙麗蓉把桌子當炕坐上去，
下來時，鞏漢林的妻子金珠心疼老太太膝蓋，
肩膀緊張地一聳，趕緊上前攙扶。
還有1995年的《如此包裝》中，
老太太一個下跪動作伴隨著踉蹌的栽倒，
讓這一跪成為了經典，
臺下觀眾哈哈大笑，
都以為是舞臺效果，
一旁的鞏漢林神色未變，
心臟卻已經跳到了嗓子眼兒：
這一出排練里根本沒有，
是趙老師的身體支撐不住了。
後來鞏漢林流著淚回憶：
“當時趙媽的身體已經很不好，
排練前膝蓋就腫的老高，
演出後下臺都是我們摻著下去的。”
之前六小齡童和趙老師搭戲也出過類似的事兒。
電影《過年》裡，六小齡童扮演趙麗蓉的大兒子，
有一場一分多鐘的戲，
趙麗蓉要到地窖裡跪著抓一隻雞，
老太太腿不好，
拍完之後自己偷偷用暖水袋暖膝蓋，
六小齡童看見了要告訴導演，
她不讓，說：
“兒子，痛苦得留給自己，
歡樂才能撒向人間。”
這個眉眼歡喜、
就算是罵人嘴角也漾著笑的老太太，
笑容背後，
是一副咬緊牙關的靈魂。
她不斷地突破自我精益求精，
只為了一句話：
“絕對不能讓觀眾吃剩飯，不新鮮”
1999年的《老將出馬》，
是趙老師的舞臺絕響。
“點頭yes搖頭no，來是come去是go”
這個不識字的老太太，
念起洋文來倒是朗朗上口，
還唱起了《泰坦尼克號》的主題曲《我心永恆》！
因為在此之前，她用了最“笨”的方法
——把英文句子寫好，用拼音標註，
反覆讀上無數遍，就是練口語了。
《老將出馬》也是趙老師的最後一次亮相，
臺上歡笑，臺下淒涼的她，
在說出人生的最後一句臺詞——
“Welcome to China！”之後，
屬於她的舞臺，燈熄了。
鞏漢林在趙麗蓉過世後接受採訪，
聊起自己和趙媽的最後一段時光。
在最後一次春晚直播前十天，
家裡人知道了趙麗蓉得了絕症，
這病，可得給她瞞好了。
鞏漢林他們拿到藥品的時候，
把盒子全扔了，藥留下，
拿著紙包得方方正正的，用繩子捆好了，
這才給趙媽送過去。
鞏漢林的愛人金珠提議，
和趙媽再照一張相，
於是，就有了這張“全家福”。
春晚結束後，趙老師和鞏漢林說：
漢林，今年你們兩口子好好過年，
不要來家裡看我了，我要回農村，
我要安靜安靜。
2000年，臨終前的趙麗蓉
並沒有什麼動盪的情緒。
自知不久於人世的她拒絕進食，
還為自己導演了葬禮的序幕，
親自縫製壽衣，準備鞋襪。
千里迢迢趕回來的兒子嚎啕大哭，
她還笑著安慰他：
“別哭，別讓人以為媽真有病了。”
“到了最後你們就聽我指揮。”
“我就是一個普通老百姓
平凡地來，也要平凡地走
不求官，不圖財
只求平安，只圖喜樂
有飯吃、有衣穿就是福”
經歷了四次化療的趙麗蓉
頭髮一把把脫落，體重急速下降。
而對趙麗蓉來說，
比這些更可怕的，
是以這樣的面貌示人。
她幾乎謝絕了所有探望，
對兒子盛大鳴說：
“我要到老了，你可千萬要給我藏起來，
這世上沒有趙麗蓉，那才好呢。
我這形象在人家心目中老是好的形象，
老是好的一面，
老是特別健康的，
一個活潑的趙麗蓉。”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美人怕醜，名將畏老，
趙麗蓉不許人間見到她病倒的樣子，
卻僅僅是因為，她怕自己粗醜的樣子，讓人難受。
她心裡裝了一輩子的演藝事業，一輩子的觀眾。
她這一輩子都是替別人著想的。
拍戲的時候，她習慣早上兩點起來，
把茶喝夠了、煙抽透了，4點開始化妝。
她總是要求第一個化妝，化完就不動了，
身子挺的筆直，生怕把衣服弄褶了，
一直到晚上，再不吸菸也不喝茶。
如今我們天天嚷嚷著，
春晚不好看了，年味沒了，小品沒意思了，
從前一家人圍坐在一起起樂呵呵的
對著電視過春節的光景沒有了。
可是，沒落的僅僅就只有小品麼？
那麼多演員，替身，摳圖，
拿鉅額片酬還說著我就值這個價！
那麼多演員，扎戲，趕場子，
轉臉就說自己是敬業才這麼做。
那麼多爛劇有個小花小鮮肉的露臉就能火，
那麼多的綜藝節目搬上大屏幕就能充當一場電影。
是小品沒落了？是春晚不行了？
還是演員被大眾的口味硬生生的給寵壞了？
我們懷念的不僅僅是趙麗蓉，
更是以趙麗蓉為代表的那個時代。
那個時代裡，
為了臺上十幾秒的展示，
可以一個月沒日沒夜地練字。
那個時代裡，
為了不給工作人員添麻煩，
化好妝可以一天不吃不喝。
那個時代裡，一場節目能打磨一年，
觀眾看了，樂呵一個月，咀嚼一年，
滿心歡喜著盼來年，
來年的盼望從不落空。
那個時代裡，演戲是工作，
工作吃苦的是應當的，
打碎了牙，不說，往肚子裡咽。
那個時代的趙老師，
把這些看得理所應當，不值一提，
大家只需要看著她，笑，就夠了。
她生前從未讓這些故事流傳出分毫來，
她死後我們卻再也抓不住有她的那個時代。
所謂匠心精神，大致如此。
專注作品，不問勞與苦。
我自盡力，褒貶由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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