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欽安扶陽理論始於坎離說

鄭欽安扶陽理論始於坎離說

□ 蔣永光 成都中醫藥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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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欽安,名壽全,欽安為其字,生卒時間不確,約在1824~1911年間,近代四川著名醫家。19世紀中葉,懸壺成都,治病療疾注重扶陽,善用附子、乾薑等辛熱之藥,以“鄭火神”“姜附先生”而名滿巴蜀。傳世之著《醫理真傳》《醫法圓通》《傷寒恆論》,系統闡述了扶陽理論的理、法、方、藥,對近現代扶陽派的形成影響甚大,被後世認為是扶陽派的開山。

據考證,鄭氏弟子甚眾,尤以盧鑄之得其真傳,因善用辛溫重劑而冠以火神之名。其後,有祝味菊、徐小圃、範中林、吳佩衡、唐步褀等醫家,皆奉扶陽說為圭臬,擅長姜附熱藥的運用,竟而形成扶陽一派。這些醫家中,除盧鑄外,其他與鄭氏並無嚴格意義上的師承關係,但受鄭氏學術思想和方法的影響,傳承和發揚其學說卻是十分顯然的。

鄭欽安提出扶陽論,首先闡明的是扶陽之理,其中又包括三個問題:何為陽?為何扶陽?如何才能扶陽?這些問題的解答,順理成章地為扶陽論治鋪平了道路,也奠定他作為扶陽派開山人物的地位。

坎離說

坎離是鄭氏扶陽理論的邏輯起點。坎,水也,在人體為腎;離,火也,在人體為心。水火具陰陽之象,又屬五行範疇,最能代表和說明陰陽對立統一和五行生剋制化的關係。鄭欽安認為水火互濟(心腎相交)是人體生命活動的基始動力:“子時一陽發動,起真水上交於心,午時一陰初生,降心火下交於腎,一升一降,往來不窮,性命於是乎立。”

鄭欽安扶陽理論始於坎離說

立極陰陽概念的提出

鄭欽安論述坎離時,提出了一個非常特殊的概念“立極陰陽”,並說:“今人著重在後天坎、離之陰陽,而不知著重坎、離中立極之陰陽,故用藥多錯誤也。”“立極”是鄭氏扶陽理論的一個特殊概念,在其著述中不斷出現,而其他古今醫籍均無此說,故可將之作為釐清鄭氏扶陽原理的一個入口。

立極,本是一個傳統文化概念。古代的帝王登基,叫繼天立極,是指其社會地位達到人倫之頂點,無人能及,因而得已奉天承運,繼位統治。風水學中也有立極一說,此立極指的是風水勘察的原點,確立這一點之後才能進行人居宅舍的佈局設計。可見,立極強調的一個事物在與之相關事物中的重要性和基礎性。

坎的卦象是,由一陽和二陰組成;離的卦象是,由一陰和二陽組成。由此可知,一個事物在陰陽結構上並不是均衡的,這是陰陽總是處於運動變化的原因所在。陰陽的守衡在動態之中,結構相反的坎離通過相交互濟所能達到的守衡,便體現這一現象與規律。

鄭欽安扶陽理論始於坎離說

鄭欽安把坎離關係分兩個層次,先天和後天。先天坎離,指坎腎自身的水火,即結構為二水一火的坎所含之“坎離”,即立極之陰陽。立極陰陽,又是以陽為重心、為主體。故云:“一點真陽含於二陰之中,居於至陰之地,乃人立命之根,真種子也。”如果說,坎腎為立極陰陽,陽則是極中之極。後天坎離,則分別指心火與腎水。顯然,這是人體兩個重要臟器所體現的陰陽水火關係,是生命產生之後形成的,故為後天。

鄭氏理論中的先後天

明清之際,便有先天腎命和後天脾胃的激烈學術論爭。鄭氏之說與之相關,卻又不盡相同。他所言先天,雖也指腎命,並強調張景嶽等醫家所言“人之一點真陽”的重要性。與先天腎命學派的醫家一樣,將真陽真陰(水火)相對而論,認為這是生命形成與運行的動力所在,但在病機和治療上則將探索的重點放在真陽與陰寒的對立之上,著重於陽虛寒證的辨治原理與方法。因而,其臨床治療不尚補益,不是採用右歸飲、左歸飲、腎氣丸之屬補陽填陰,以壯水火,而是回陽壯陽、祛除陰寒,以理中湯、四逆湯為用方基礎,善用附子、乾薑而聞名於世。鄭氏所言後天,也不是單指脾胃,而是基於先天而形成的人體臟腑組織及其功能活動,當然,鄭氏實際上是注重脾胃的,後文我們將談到。只是“後天”這個概念,在他的論述中不是專指脾胃。這一點非常重要,否則便難以理解鄭氏的一些理論闡述。

坎離說源自傷寒六經辨證

鄭氏之扶陽,其理論邏輯其實很簡單,即:陰陽是萬物的本質,運動是陰陽的存在方式,也是生命的生存和運行方式。陰主靜,陽主動,故陽為主體。陽不僅主陰,也是陰陽整體運動守恆的主導,是陰平陽秘的動力和根基。這是他的思想核心,也是強調扶陽的原因。

遍閱鄭氏著述,始終圍繞著兩個基本問題:導致陽虛的原因和機理;陽虛所致病證的臨床特徵和治法用藥。

鄭欽安扶陽理論始於坎離說

坎離說是鄭氏扶陽的理論原點,此說源自傷寒六經辨證,聚焦在陰陽寒熱狀態的辨識之上。其認知起點是:疾病之狀多表現為寒熱,寒熱者,水火也;水火者,陰陽也。可見,寒熱是外象,陰陽是本體;寒熱是病態,陰陽是病機。然陰陽並論之中,又以陽氣為主體。思想根源亦來自張仲景:寒傷陽為病本、熱為寒之變,故治當扶陽。鄭欽安所言坎陽(腎陽)與傳統的腎陽(命火、元陽)的區別在於,他的立足點在病象和病機的寒熱對應,因而在“益火之源以消陰翳”的解說上,認為扶陽祛寒的白通、四逆類方堪當此任,右歸、八味(腎氣丸)等則全無此能。

出於上述認識,鄭欽安把所有病證概分為寒熱兩類,他潛心研究的是寒證,雖也論及熱證,但卻只是將之作為認識寒證的對照。於是,臨床辨證以寒熱為疾病的外象特徵,通過陰陽水火理論分析其病機,旨在揭示陽虛致病之本質。治法用藥以傷寒方為主,但方義藥理每有己見,重在闡發扶陽之理。毫無疑問,鄭氏並非對熱證、實證缺乏認識。相反,有著很深的研究。也正是在這些研究和認識基礎上,他才能在寒證、虛症、虛寒證的辨治上提出獨特的觀點,建立其扶陽之說。

三陽說

三陽,是鄭氏著述中經常出現的另一重要概念,有時又稱三元,具體指上陽(君火)、下陽(命火)、中陽(脾陽)。上陽與下陽,又稱二火、二氣,是坎離層面的陽氣。火生土,化生中氣,即是中陽。由此便形成了“三陽”,可以說這是對人體之陽的細化。

鄭欽安說:“二火不可分,而二火亦不勝合,所以一往一來,化生中氣,遂分二氣為三氣也(故曰三元,又曰三焦…)。如中宮不得二火之往來燻蒸,即不能腐熟谷水,則完谷不化,痰溼痞滿諸症作矣。”這句話表達了三層意思:一是由坎離引導出坤土,即二火化中氣,指出脾胃賴陽氣而生;二是將人體陽氣劃分三部,稱三元是突出其在人體生理活動中的本元性,即重要性;三是三陽對應三焦,焦本有火之意,這又與傳統臟腑理論銜接上了。可見,三陽說內繼坎離之說,外取三焦為殼,關聯脾胃後天,但基本思想仍是“陽為統領”,只是理論更細化,更具體了。

此之“三陽”,脫胎於傷寒六經的三陰三陽,但理論內涵有所不同。三陽是心君、腎命、脾本、三焦等髒象理念的融合,貫穿其中的主線是“陽”。由坎陽、離火,推展出上、中、下三部之陽,尤其“中陽”的提出對於扶陽治法的具體落實有重要意義。因為,從三陽概念的推演到脾胃中陽的提出,可以說是一種從思維抽象到臨床應用的思維過渡。由鄭氏臨床治法方藥便可得見,溫中陽在其扶陽治法具有基本的和主導的作用與地位。甚至可說,坎陽真火為本,僅是一種自然哲學理念;脾土中陽為本,才是臨床實踐的具體策略與手段。

中陽說

先天腎命論和後天脾胃論,是明清以來的兩大學術命題,至今論爭未息,形成了不同的學說和學派。然而,鄭欽安卻將這兩種學說合並起來形成新理論。新理論的起點雖是先天腎命論,但通過三陽之說引出脾胃中陽之後,扶陽的重心轉移到了脾胃後天。

後天脾胃不可取代

《醫理真傳》有這樣一段意味深長的論述:“土為萬物之母,後天之四象鹹賴焉。不獨後天之四象賴之,而先天立極之二氣,實賴之也。故經雲:‘無先天而後天不立,無後天而先天亦不生’,後天專重脾胃……脾胃旺,二氣始旺;脾胃衰,二氣亦立衰。先後互賴,有分之無可分,合之不勝合者也。至於用藥機關,即在這後天脾土上,仲景故立建中、理中二法。因外邪閉其營衛,傷及中氣者,建中湯為最;因內寒溼氣,傷及中氣者,理中湯如神。內外兩法,真是千古治病金針,醫家準則,惜人之不解耳。況一切甘溫苦寒之品,下喉一刻,即入中宮,甘溫從陽者,賴之以行,苦寒從陰者,賴之以運,故曰中也者,上下之樞機也……餘謂凡治一切陰虛、陽虛,務在中宮上用力。”

這段話在肯定先後天互為其根關係的同時,強調了後天脾胃不可取代的重要性。其論說細而言之就是:由於人體先天為生前所定,非人為可改變,而後天長養則有人為介入的可調適性,因而治療用藥主要就是在脾胃後天上著力。一方面是因為脾胃是人體生化之源,脾胃健則五臟六腑皆得其長養;另一方面,藥物的性能效應在體內化合代謝主要是依靠脾胃運作轉輸來完成的。因而,調中壯陽成為鄭氏扶陽的一個基本治法與用藥原則。例如,潛陽丹和封髓丹,這是鄭氏創制的兩個著名方劑,兩方功用一為溫腎陽、一為護腎陰,但組方中都包含鄭氏認為能溫中陽的砂仁。潛陽丹,砂仁是方中用量最大的藥物;封髓丹,則以砂仁配炙甘草,兩藥劑量佔全方總量的一半。

附子的溫中陽之功

在藥物性用的認識上,鄭欽安也提出了同樣的觀點:“補坎陽之藥,以附子為主;補離陰之藥,以人參為先;調和上下,權司中土,用藥又以甘草為歸。此皆立極藥品,奈人之不察何!”我們知道,所謂立極,即最重要、最關鍵、最基本者。就傳統中藥理論來講,三味藥都關乎脾胃。其中,甘草堪稱脾胃正品,人參也具補益脾胃中氣之效,那麼附子呢?

《本經》明確提到附子有“溫中”的功效。《傷寒論》用附子大體可分兩類:回陽救逆和溫陽祛寒,細加分析便可發現,此兩法所涉之“陽”雖各有側重,但都關聯到脾胃中陽的扶助。其中包含兩方面。

回陽救逆:此法對應的是少陰病之亡陽危證,以四逆湯為代表方,同類方劑用的都是性效猛烈的生附子。這類方共8首,四逆湯(附子、乾薑、炙草)是一個基本結構,其中有2首含人參。即使把附子的效用完全歸於坎陽(腎陽),乾薑的歸經卻主要為脾胃,炙草更是脾胃藥,因而可以說,回陽救逆之法本就包含或兼顧扶助中陽。由此方演化而出,後世主治脾陽虛的代表方“附子理中湯”更可說明,“附姜草”的配伍有強大和直接的溫中陽效力。儘管附子理中湯用的是炮附子,但大量研究證明,炮附子與生附子的區別僅在於溫陽效用的程度和安全性,性效本質並無差異。

溫陽祛寒:此法主治範圍較大,如理中湯溫中、桂枝加附子湯固表、桂枝芍藥知母湯除痺、真武湯利水、腎氣丸強腎、黃土湯暖宮等,都是用性效較緩的炮附子。由於主治不同,這類方劑配伍較為複雜,但能給我們的提示有二:其一,極其注重顧護脾胃,與附子相伍的藥物主要是桂枝、白朮、炙草、生薑、大棗、茯苓、乾薑、人參、麻黃、白芍等,脾胃藥明顯居多;其二,附子的效用目標和機制可有變化,這是通過藥物配伍來實現的,張元素認為:“附子氣熱,味大辛,其性走而不守,通行諸經引用藥也”。故附子與脾胃藥配伍會效用於中焦。

附子所溫之陽到底是腎陽、脾陽、心陽之中的哪一個。或者按鄭欽安的說法,附子是通過扶坎陽(腎陽)來補離火(心陽)、益中陽(脾陽)。這是一個有待探討的問題。通過與不同歸經藥物的配伍,可以改變或調整附子溫陽的效用部位,這在《傷寒論》和後世醫家的臨床實踐中都可看到。因此,現代中藥學將附子的歸經分屬心、腎、脾,與鄭氏所言三陽(上陽、下陽、中陽)完全一致,其溫中陽的效用尤其值得重視。這在鄭氏的方藥應用中也可得到印證。(蔣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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