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老媽的孤獨,藏在你看不見的地方

老爸老妈的孤独,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長沙嶽麓區一所社區養老院,69歲的王愛雲(化名)總是默默坐著。在外人看來,王愛雲有豐厚的養老金,還有個孝順兒子,算是在“安享晚年”了,但王愛雲自己對此卻不確定。

“他們一走,我就想哭”

“我兒子每天晚上都過來陪我睡,但是他從來不像你們一樣陪我講話,和我幾乎沒有什麼有意義的交流。有一次我主動跟他說陪我聊聊吧,他一臉愕然地回答,聊什麼呢?”王愛雲說,“每次他就是坐著玩手機。只是覺得家裡多了一個人,不覺得他在陪我。”

“你們忙就別來看我了,不用老待在這兒,快工作去吧,我身體好著呢,別擔心……” 71歲的王素珍,不想成為拖累兒女的母親。

在兒女面前一直堅強的她,在義工面前卻無比脆弱。“其實我特別想要兒女陪在身邊,但是不敢說。他們一走,我就想哭。”

61歲的曹爺爺曾是單位的“大人物”,應酬多,習慣了喝酒抽菸的他,60歲就中風失語了。現在連說話都“流涎”,脾氣暴躁,被送到養老院後更是怨氣沖天。

曹爺爺不能接受從崗位退下帶來的變化,也不願與人交流,經常一個人嚎啕大哭。一直期盼著家人探望,可當家人來看他時,又裝出老年痴呆的樣子,把自己封閉起來。

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愛與陪伴”主要創始人李贊見過太多這樣的場景:“中國人對兒女傾盡心血,老年時很難承受兒女不在身邊的巨大落差。得不到關懷的老人們,常產生被遺棄的感覺以及自悲自憐的情緒。”

“中國的老人特別隱忍,真實的想法不敢和兒女說,即使說了,很多時候也得不到尊重,所以只能壓抑在心裡。”“愛與陪伴”義工沈冰說。

半月談記者敲響瀋陽市文安路49號樓一戶房門,77歲的獨居老人劉孝雲打開門。

“小女兒在澳門當老師,在珠海有兩套房子,每套房子我都有鑰匙和自己的臥室,隨時可以去。大女兒每週都來,還僱人打掃衛生呢。”老人一臉的驕傲。

“挺好,兒女們孝順!”記者發現,幾乎所有接受採訪的老人都要先誇一誇自家兒女,但是說起“孤獨”,老人們共同的感受是:這個坎不好邁!

喧囂散盡,夜深人靜,漫無邊際的孤獨感一波波襲來。“關燈睡下,屋裡特別靜,腦海裡總是想想這個孩子想想那個孩子,總是想過去的事。”劉孝雲開始哽咽:“人老了悲在孤獨。湊在孩子跟前不孤獨,可孩子有家,不能總往前湊。”

68歲的長沙望城區的曾奶奶,是家人眼裡屢教不改的“壞孩子”,她最大的毛病就是“買保健品”。

“都過期了還沒用,又買來一堆新的……我也知道買保健品沒太大用,但有一種很關心你讓人很舒服的感覺。人家陪你聊了那麼久,哪能不買?”

“以後我只去聽,再也不買了。”這話曾奶奶說了無數次。

拔出插在老人胸口的孤獨利劍

中華醫學會精神醫學分會主任委員李凌江說,進入老年階段,常見的精神問題有三種:一是智力、記憶力下降,二是孤獨、焦慮、不安全感等負面情緒增加,三是出現幻覺、幻想等病理性精神疾病。

“老人離開工作崗位後,社會交往圈變小,再加上身體健康狀況下滑,容易出現焦慮、孤獨、抑鬱情緒,此時尤其需要關愛。” 李凌江說,太多負面情緒如果得不到疏解,會更加劇生理上的疾病,造成抑鬱傾向,嚴重時甚至可能選擇自殺。

中國老人大都認為晚年的理想狀態是和兒女生活在一起,他們自我陪伴能力弱,普遍需要從家人身上汲取愛和溫暖。

“缺少精神慰藉,將成為困擾我國老人的主要問題之一。這其中既有想念子女的孤獨感,也有老年時期精神生活得不到滿足的空虛感。”長沙市老齡辦主任郭華說,因此,在給老人們提供必要的醫養條件之餘,長沙開始重視滿足老人的“社交需求”“精神需要”。“在鄉村,空巢老人居多,我們試行‘老人群居’,讓低齡老人照顧、陪伴高齡老人,並推出一些娛樂、手工活動。在城市社區,大力推行老人大學等,讓老人們找到各種興趣愛好群體,豐富自己的生活。”

“老人們很容易喪失自我價值感,認為‘沒有用了’‘就是等死’。我們對於老人的關愛,應該體現在他們‘被需要’上,激發內在力量,讓他們因為被重視而充滿希望,比如養老院讓老人們做一些小零食、手工藝品拿去賣,老人們就會發現自己有價值、被需要,精神滿足感大大提高,不會再覺得自己是沒用的人。”李贊說。

愛是排解孤獨的法寶,很多人都沒有想到,老年人的愛情世界也能如此色彩斑斕。

給予蔡升培老人幸福的就是“黃昏戀”。喪偶近20年後,蔡升培經人介紹認識了現在的老伴,在雙方子女的支持下走入婚姻殿堂。

蔡升培也經常勸一些喪偶的老人找個伴,這樣互相有個關照,也能學到很多東西。“有人在家就有盼頭,心情也不一樣。”

採訪過程中,記者在一名戀愛中的老人臉上,看到了憧憬和幸福。即使子女還沒有點頭,即使兩位老人目前身處異地一個月只能見兩面。

除了尋找愛情,不少老人希望能找三五個脾氣對頭的人住在一起,僱個保姆,這樣既不會孤單,還能相互有個照應。

扶持老人跨過孤獨的“終極門檻”

春節即將到來,長沙一所養老公寓的房間裡,黃爺爺的家人不得不面對他的“最終時刻”。病床上,黃爺爺痛苦、急促地呼吸著,兒女們有的看著手機,有的偷偷抹淚。雖然家人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離別到來,仍顯得不知所措。

看到手足無措的兒女和無助的老人,一名義工走近黃爺爺床邊,拉著他的手,輕輕地說:“您哪裡疼,我幫您揉揉……”

“不要怕,到了那邊,哪裡有光,就往哪裡走”“你是一個好爸爸,這麼多年辛苦了,家人都很愛你,不管你去了哪裡都會想念你……”義工在黃爺爺耳邊輕輕唸叨。

病床上的黃爺爺,原本急促的呼吸漸漸平穩,渾濁、倉皇的眼睛,逐漸變得柔和起來,慢慢地停止了呼吸。

李凌江說:“臨終老人,是弱勢群體中的最弱者。孤獨的困擾、疾病的威脅、死亡的恐懼,是大部分臨終老人面臨的三大困境。”

臨終老人一般生活不能自理,經濟不能自主,精神不能自足,需要一定的醫護治療,普通養老院沒有能力也不願意接收他們,其他醫院也幾乎不會收治絕症臨終患者。對於這些人而言,臨終關懷成了一根救命稻草,扶持著他們安靜圓滿地走完人生最後的時光。

中國已經告別經濟落後、物質貧乏的時代,迎來了物質生活比較充裕的時期。大部分城市和農村老人在衣食住行和基本醫療方面都有一定保障,但為老年人提供精神慰藉和心靈呵護的服務供給嚴重不足。

李贊說:“許多重症老人感到沒有力量、沒有希望、沒有熱情,與孤獨寂寞相伴,對死亡倍感恐懼無助。精神慰藉跟不上,即使物質條件再好,老人也很難感覺到晚年生活質量高,養老機構、社區和社會所提供的養老服務也很難被認為是高端的養老服務。”

臨終重症老人特別容易遭受孤獨和恐懼的折磨。臨終和死亡是人生的自然歸宿,一個人必須獨自面對這一結局,但在臨終關懷鏈條中,如何幫助老人跨過最後這一“終極門檻”?從技術的角度看,臨終關懷、護理是以臨終者為中心、以家庭為單位的整體護理,是通過精神、心理和身體上的護理,讓臨終者及其親屬儘快進入角色,接受和應對即將接受死亡這一事實,扶持老人在安然、祥和的狀態中走完人生最後的路程。(半月談記者 謝櫻 汪偉 李宇佳)

記者手記:留“一隻耳朵”給老爸老媽

我走訪了幾位獨居的老爸老媽,發現時至年關,他們的生活又有了新盼頭。此時,可能一個“我不回來了”的電話,就會將希望擊得粉碎。也許兒女們有太多這樣那樣的理由,老爸老媽們只能一一接受,因為他們已經失去了“撒嬌”的資格。如今,他們需要用成年人的理智對抗不斷幼稚化的心靈,排解無盡的絕望。

一位獨居老人對我說,每天最難的是晚上。關燈睡覺的一剎那,屋子裡靜得可怕,這種靜是一種折磨,腦子裡不斷播放著從前的畫面,子女、親人。總是要告訴自己必須睡了,強迫大腦關機。可是明天呢?還要經歷同樣的夜。

“小女兒上學時,我每天給她1元錢,有一次我過生日,自己都忘了,她卻記著,揹著小手回家,身後藏了一個生日蛋糕……”老人哽咽了,話變得不再連貫,“那是……孩子……一週的生活費啊!我告訴她……再也不要這樣了!”

如果不是這哽咽,記者會認為老人的生活輕鬆快樂。當記者問她是否感覺孤單時,老人沉默了,說起了那可怕的夜。

我走訪了5位獨居老人,有的是幸福的,或子女常伴左右,或有老伴偕老,或遇到遲暮的愛情;也有的是不幸的,子女遠居海外,老伴故去,再遇愛情卻遭家人反對。記者內心生髮出一種強烈的感觸:當孩子小時,不會說話,父母會盡力感知孩子的想法,滿足他們的需求;但當父母老了,他們卻只能將困境和真實想法深深埋藏心底,而子女卻誤以為他們挺幸福。

老爸老媽們的行為,越來越像“小孩”,但很少有子女能夠成為老爸老媽的“父母”。我採訪的一名80多歲的老人向女兒提出“不行就送我去養老院吧”,女兒說“我想想”。結果老人轉頭就向鄰居哭訴,原因是她覺得女兒應該嚴厲“呵斥”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而不是真的考慮送她去養老院。

每一家的父母子女都是生死之交,也許子女並不是不愛父母,也不是不願照顧,只是與老爸老媽間鴻溝漸深,缺乏理解,又懶得修補罷了,這是一場不該有的“誤會”。

傾聽、理解,留“一隻耳朵”給我們的老爸老媽。(半月談記者 汪偉)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