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會戰:國軍輕易失守馬當要塞之謎

1938年6月13日,皖西南重鎮安慶失守,武漢會戰就此拉開帷幕。馬當鎮距離九江市40公里,現歸江西省彭澤縣管轄,隔江北岸屬於安徽省安慶市地界。長江馬當段流沙極多,久而久之形成沙洲,航道一分為二,左航道淤塞不通,右水道江面狹窄,離岸不足500米,地勢十分險要。如果說江陰是長江下游屏障南京的咽喉,那麼馬當就是長江中游通往武漢的第一道要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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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遠眺馬當要塞遺址


封江阻塞,海軍扛槍齊上陣

眾所周知,南京國民政府的統治核心是長江中下游地區,政令、軍令最能貫徹的地方扳著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無非江蘇、浙江、上海、安徽、江西、湖北等幾個省市。因此,江防要塞的建設工作頗受南京高層普遍重視,按照要塞五年整備計劃,江寧、鎮江、江陰、鎮海、虎門要塞得到了優先加強,其他的還沒來得及實施,全面抗戰即已開始。

南京淪陷,武漢成為新的政治、軍事中心,蔣介石強調指出:“馬當、湖口、九江、田家鎮防務特別重要,其工事與炮位以及部隊防務,應由軍令部特別督促佈置勿誤。”為了阻止日本海軍溯江而上,統帥部下令封鎖馬當要塞長江江面,“死守武漢,鞏固武漢!”

劉嘉時任江西省江防委員會財務組總幹事,他說馬當阻塞線原先分為兩層,“底層用鉛絲構成大網,內鋪柳枝和亂石,拌水泥逐段投沉江底

”,第二層用大型鐵錨和大塊亂石,放置在帆船或者鐵駁船裡,先以水泥凝固,然後沉入底層之上,形成眾多人工暗礁。後來由於春汛原因,長江水位不斷上升,又在之前的基礎上加高了一層亂石,具體方法如同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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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時期的馬當要塞


與此同時,海軍開始敷設水雷,不過起初數量少得可憐,電雷學校製成觸發水雷僅為區區50枚。海軍官方承認,大規模佈雷行動始於1938年夏季之後,馬當、東流江面總共加布700餘枚,其中布放羊山磯的還是新研製的輕墜漂雷。

江上施工作業緊張繁忙,岸上要塞部隊當然沒有理由閒著。馬當要塞司令王錫燾,下轄三個炮臺,裝備120毫米艦炮8門,考慮到均為老舊軍艦上拆下來的二手貨,又調來炮兵第8團150毫米榴彈炮2門,炮兵第42團20毫米機關炮3門。

1938年5月,江防要塞守備司令部第二總隊、第三總隊第一大隊及陸戰支隊第二大隊先後到達馬當,同時帶來75毫米野炮8門、47毫米艦炮數門,有效增強了要塞火力。江防要塞守備部隊原系海軍第三艦隊,前身可以追溯到張作霖時期的“東北艦隊”。抗戰軍興,第三艦隊基本上自沉青島港內用於堵塞航道,海軍官兵一部分留在山東打游擊,一部分改編為江防要塞守備部隊,歸艦隊副司令謝剛哲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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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當炮臺遺址


說起1960年代的臺灣海軍總司令劉廣凱,或許很多人並不陌生,劉廣凱那時就在第二總隊第二大隊第八中隊擔任上尉中隊長,他說:“馬當要塞位於保衛大武漢戰役中最東邊防線的第一線,守軍除我們要塞守備部隊外,還有陸軍一個軍,扼守香山秋浦之線。第二總隊佈防於馬湖公路(馬當至湖口)正面最前方的陣地長山巄一帶,我們在此地整訓了兩個月之久

”。

根據武漢衛戍區頒佈的戰鬥序列,馬當、湖口、九江、田家鎮諸要塞統歸江防總司令劉興指揮,第16軍軍長李韞珩兼任馬當守備區指揮官,指揮第53師、第167師和馬當要塞司令部等。

儘管軍務、政務纏身,蔣介石仍不忘親自過問沿江防禦工事,綜合各方報告,“馬當要塞炮位與交通壕皆甚暴露,毫無掩蔽設備”,即令劉興“應切實改正,限期完成”。安慶失守,日軍溯江作戰迫在眉睫,蔣介石思前想後,放心不下,示意副參謀總長白崇禧“前往各要塞及江防部隊沿江陣地檢閱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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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代的臺灣海軍總司令劉廣凱


6月20日,鑑於地理位置和防務關係,蔣介石又手諭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顧祝同一並統轄馬當守備區,不想顧祝同推辭:“為求馬當要塞守備部隊與野戰軍協同作戰,可由第19集團軍總司令羅卓英就近指揮。”

國軍有個老毛病,指揮系統疊床架屋,指揮層級因人而設,馬當要塞明顯屬於這種情況。電報來來去去,蔣介石最終任命第23集團軍總司令唐式遵兼任第三戰區副司令長官,以便加強該戰區的領導力量和發揮唐部的戰鬥作用。

白崇禧倒是挺認真,視察防務一絲不苟,認為馬當要塞兵力不足,建議留在湖口的第167師第501旅迅速推進馬當區,第53師應加派一團至江北華陽、望江警戒。但未等國軍調整到位,日軍波田支隊已在海軍掩護下溯江西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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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時期的白崇禧


杜隆基時任陸戰支隊第二大隊大隊附,他回憶當時情形:“我在長山指揮部觀測所裡,用大倍數望遠鏡看到在封鎖線和佈雷區以外有三艘敵艦遊弋,緊接著連日發現敵以小艇上裝配小口徑火炮,向江面普遍發射,企圖以火力探索我雷區位置。”令人遺憾的是,日軍的掃雷動作未能引起馬當區最高指揮官李韞珩的足夠重視。

疏於防範,指揮官操心“軍政大學”

李韞珩,字抱冰,保定陸軍速成學堂第一期畢業,參加過武昌起義,馳騁過“剿共”戰場,作為一員“老將”,李似乎心態平和,並不在意到底歸劉興還是羅卓英指揮。還在6月10日前後,李韞珩召集馬當、彭澤兩地的鄉長、保長以及所轄各部排長以上軍官,強化政治訓練,取名為“抗日軍政大學”,結業時間為期兩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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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韞珩


怎麼說呢?抗戰是長期的,軍民團結合作很重要,能在學習中彼此增進魚水情本也無可厚非。不過考慮到身處前線,而且當面日軍已經有所行動,軍政大學實在應該縮小一些範圍。江防要塞守備部隊提出:“我們的排長都在一線陣地上,就不參加軍政大學了。”

杜隆基通過高倍望遠鏡看到的下游地方叫香口,為香河入江口,封江堵塞特別嚴密。馬當要塞司令王錫燾曾經電請江西省政府主席熊式輝:“江面廣佈水雷,雖佈雷人員亦不敢領導行駛,職意採辦食鹽可由香口上岸,僱工搬運至馬當。”

掃雷是一項技術活,速度當然快不了,少則一天4個,多則36個,每天消耗大量人力、物力。日軍不禁驚歎:“從安慶上游漂來的水雷特別多,江面如撒了鹽似的存在大量水雷。”6月23日,第十一特別掃雷隊“利華”號觸雷沉沒,波田支隊想想後怕,溯江攻擊危險太大,不如登陸香口,沿著國軍補給公路直搗馬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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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中的日軍艦隊


在這節骨眼上,防守香口的第53師第313團上尉以上軍官集體接受李韞珩邀請,紛紛結伴前往馬當鎮報到,預定參加翌日上午舉行的“抗日軍政大學”結業典禮。24日清晨,傾盆大雨,波田支隊6000餘人登陸香口,很快擊潰守軍薄弱抵抗,形成縱深。第313團逃散的士兵通過長山陣地,告訴海軍弟兄:“

我們連長參加結業典禮去了,有的排長去受訓,連裡只有一個排長和一個司務長,香口丟了。”

第二總隊總隊長鮑長義好不容易打通馬當電話,李韞珩根本不相信:“香山、香口是我的部隊,你太不沉著了,你看見敵人沒有?”“我們陣地被敵人打亂了,人死了一半,還說我沒看見敵人,你說香口是你的部隊,你們為什麼把炮搬到香山上向我炮兵射擊?”面對鮑長義大聲質問,李韞珩啞口無言。

第二總隊的位置正好處於香山至馬當的必經之路上,眼看日軍接近到一百米距離的時候,鮑長義一聲令下,全大隊9挺重機槍、27挺輕機槍、300餘支步槍,對準來犯之敵集中猛射。頭一回參加陸上戰鬥的劉廣凱記憶猶新:“一時好似萬弩齊發,槍聲震耳,只見敵軍隊伍,被打得落花流水,急向兩邊的水際和葦塘中慌忙亂滾,又因限於地形,彼等也無法展開,我軍這次攔截攻擊的戰果,估計敵軍至少傷亡在千人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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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中航行的日本軍艦


沒過多久,日軍捲土重來,仍被第二總隊擊退,“接觸時雙方格鬥廝殺,連大刀和手榴彈也發生了作用,忽然天降大雨,我軍沒有雨衣,軍裝弄溼了並不打緊,最重要的是槍管都進入了泥水,發生了卡子彈現象,多數的步槍均不能再射擊”。由於天色昏暗,劉廣凱的估計過高,日軍實際戰死189人、戰傷385人。波田支隊承認“是溯江作戰中受到的最嚴重的一次損傷,其中大部分是水井大隊發動第一次夜襲時造成的”。

香口、香山失陷的消息傳到九江,劉興內心不免焦急,長途電話瞭解情況,李韞珩竟然滿不在乎:“現敵正向要塞核心進攻,已派隊固守中,第167師已經全部到達,恢復容易。”劉興當即指示:“務必嚴令固守陣地,以待至德方面羅卓英部到來協同攻擊。”6月25日,從至德趕來的第60師曾於午後收復香山,然而波田支隊的反撲同樣兇猛,香山再度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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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當炮臺列為彭澤縣革命遺址


同一天,日軍艦艇多艘冒險迫近馬當,要塞官兵堅守崗位,各炮臺沉著應戰,“敵巡洋艦被我擊中著火,亟以兩驅逐艦夾拖下遁,餘艦亦紛紛逃駛”。日本海軍戰史證實,當天中國空軍來襲12次之多,“前衛隊和娘娘廟炮臺交戰,陸軍被同炮臺阻礙不能渡過香口的小河溝

”。

不過激戰至天黑,國軍漸漸招架不住,杜隆基說:“我軍犧牲慘重,控制太白湖口公路的兩個重機槍掩體已被敵海陸炮火轟壞,要塞防禦工事也已被摧毀,敵軍突進我陣地,我炮彈已盡,又無法補充,炮兵也只好以步槍應戰。不過炮兵的步槍是極其有限的,乃掩護著把三門炮裝上汽車,準備變換陣地。”

增援不力,天子門生難逃法網

說好的第167師援兵在哪裡呢?李韞珩真夠渾,明明聯繫不到師長薛蔚英,竟然輕描淡寫“已經全部到達”。薛蔚英更渾,日軍24日攻佔香口,白崇禧從田家鎮要塞打來電話,命令他立刻率部日夜兼程馳援馬當。結果呢?薛師長根本沒把白副總長的話當一回事。

白崇禧急電蔣介石,現南岸“危迫萬狀”,但“薛師長此刻位置不明,其部隊無法調動”。直到25日傍晚6時半,薛蔚英接到頂頭上司李韞珩迭次催促,這才不緊不慢帶隊出發。要命的是,黃埔軍校第一期畢業的薛蔚英擔心走公路遇到日軍襲擊,竟然自作聰明迂迴小路,光是渡河就用去八個小時。

26日,日軍不顧國際公約,使用化學武器進攻娘娘廟炮臺,鮑長義電告謝剛哲:“職隊犧牲四分之三,中毒者極多,敵即乘機以千餘人向我包圍,致我犧牲極大,各中隊長、隊副大部均作壯烈犧牲,指揮所亦被包圍。斯時,各山遍插日旗,各中隊長電話均不通,援兵不到,職不得已率同殘餘員兵衝圍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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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軍使用化學武器進攻馬當要塞


原本指望馬當防線至少可以堅守一個月,不料僅僅兩天時間即告陷落,蔣介石因此怒氣沖天,“查師長薛蔚英行動遲緩,致馬當危急。著即先予申斥,並著該師長率部迅速反攻馬當要塞核心之敵。如不能收復該要塞,由該師長負貽誤戎機責任”。

第九戰區司令長官陳誠擔負保衛武漢重責,馬當不守,由此往西,湖口、九江均無險可守,遂向親信舊部第19集團軍總司令羅卓英下達嚴令,“香山、馬當為皖、贛門戶,其得失影響於今後作戰之勝敗甚巨,命羅卓英總司令督率第16軍、第49軍及第11師、第16師等部,務速恢復香山、馬當要塞陣地而確保之”,並規定攻克香山及馬當要塞區者各賞洋5萬元,如有作戰不力,畏縮不前者,即以軍法從事。

委員長髮飆,陳長官動怒,底下諸將領不敢懈怠。27日深夜,第49軍第105師前仆後繼,一舉奪回香山。28日,畏敵如虎的薛蔚英硬著頭皮帶頭衝鋒,成功收復馬當鎮,無奈反攻馬當要塞一再受挫,友軍第53師配合乏力,終究未能力挽狂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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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江而上的日軍

蔣介石大發雷霆,“凡由馬當向彭澤、湖口、九江潰退之部隊,不任其何階級,一律繳械並將其官兵收在一處,派員押解來漢交軍法執行總監審辦”。劉廣凱收容本部官兵50餘人,轉輾撤退星子縣,當地駐軍第51師把他們強行攔下。“我海軍守備部隊飽經血戰之餘,忽又受此意外的重大打擊,該師究系奉了何人之命或根本就是吞食友軍就地坐大則不得而知了

。”劉廣凱當年軍階太低,沒有受到任何處分,他質疑友軍趁火打劫,卻未曾想到命令來自最高統帥。

再說突出重圍的鮑長義,幾番周折到達武漢,聽說上頭要追究擅自撤退的責任,擔心有理說不清,索性脫下軍裝調頭跑路,後改名鮑一民投奔汪偽海軍。

戰後追究責任,李韞珩撤職,薛蔚英槍斃。8月21日,《申報》的一則通稿引來行人駐足議論:“陸軍××師師長薛蔚英,奉命赴援馬當,藉故遲延,不聽指揮,致陷軍事上重大損失。經奉委員長手令,拿交軍法執行總監部,依照軍律,於八月十五日執行槍決。聞其餘各軍官,前已分別嚴辦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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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會戰示意圖


薛蔚英成為抗戰時期,繼第88師師長龍慕韓之後,第二個被軍法處決的黃埔軍校第一期畢業生。不過照我說,李韞珩也該死,那麼蔣介石緣何放他一條生路呢?仔細想來,竟然牽出一段不為人知的塵封往事。

1935年4月,蔣介石坐鎮貴陽“追剿”紅軍長征,紅軍四渡赤水,威逼貴陽,駐守烏江渡口以南50公里處的養龍站迭電告急,貴陽附近又無大軍可資調遣,一時人心惶惶。蔣介石得知李韞珩第16軍(只轄第53師)正在遵義構築碉堡,立即電令增援貴陽,如期到達給予重賞,違者重罰。

李韞珩指定第159旅擔任先頭,該旅輕裝疾進,按時進抵養龍站,黑神廟一戰擊退紅軍進攻,被認為“解除了紅軍對貴陽的威脅”。蔣介石獎賞4000元,高興之餘特別邀請第16軍高級將領吃飯。貴州綏靖公署參謀長柳際明當時負責接待,入席前悄悄告訴李韞珩:“委員長請客從來不備酒,但今天卻破例用酒,大概對你們這次的努力追逐是很滿意的。”

也許,這就是李韞珩犯下大錯尚能保命的緣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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