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盯著鶴髮童顏的靈雲看了片刻,至武帝的神色頗有些耐人尋味

小說:盯著鶴髮童顏的靈雲看了片刻,至武帝的神色頗有些耐人尋味

嫵媚的月色下,燈火通明的皇極殿內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這日乃上元佳節,按制滿朝文武須酉時進宮,朝見天子,君臣共度良宵。丹墀之上,至武帝端坐龍椅。雖見百官盡來朝賀,可他臉上依舊掛著深深的焦慮與不安。禮畢,皇帝賜宴。皇極殿頓時鼓樂四起,歌舞昇平。君臣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看著殿下喝得敞胸露懷,帽歪帶松的三個男子,至武帝不禁長嘆一聲。放下酒樽,他轉頭看向身旁的靈雲天師。

“天師!”

“陛下!”聽見皇帝叫自己,靈雲趕忙回應。

“天師,近來觀內香火如何?”

知是至武帝在問自己修行的白錦觀,靈雲忙正色道:“託陛下鴻福,白錦觀信徒眾多,香火鼎盛。”

“那就好。”盯著鶴髮童顏的靈雲看了片刻,至武帝的神色頗有些耐人尋味,“有時朕十分羨慕天師,整日誦經講法,清靜無為,長生久視,全性葆真,不似朕一般,流落紅塵,日夜操勞。”

知曉至武帝心中有苦,靈雲的眉頭也微皺了起來。人亦云位登九五的榮耀,可誰人又知孤家寡人的苦楚呢?偌大天下,芸芸眾生,並非談笑間就能治理好的,每日殫精竭慮,提心吊膽,稍有不慎,禍亂橫生。世人都說皇帝乃人間極樂之人,可在自己看來不過是天下第一可憐人罷了。

手捻鬚髯,思忖片刻,他向上拱手:“陛下聖明!貧道乃出家之人。出家者無家,自然落得個逍遙自在。陛下乃真龍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萬物皆為陛下所有,能者多勞,智者多憂。江山社稷全系陛下一人之身,箇中滋味,恐怕也只有陛下知曉。”

聞聽靈雲說得在理,至武帝不住地點頭:“天師所言極是。只不過朕夙興夜寐仍不能安天下,每每想來,心中焦慮。”

不想讓皇帝再沉淪於悲愴的心境,靈雲露出一副輕鬆的表情:“陛下何出此言?自陛下登基至今五十餘載,四海昇平,八方寧靖,百官盡心職守,萬民安居樂業。大越能安享太平,皆賴陛下之功也!”

“天師過獎了!”靈雲的一番恭維並未讓至武帝寬慰些許,苦笑一聲,那凝重的愁雲依然停留在眉宇之間。

“怎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人非聖賢,陛下無需苛責自己。”

“話雖如此,然我大越已兩年無有雨雪,倘若再過一年仍是如此的話,朕就要遵循祖制,自fen祭天了。”想起那可怕的一幕,至武帝的聲音驀然透出濃烈的哀傷。

聽出至武帝話中有話,靈雲忽地心中一抖。起身離坐,他慌忙跪倒:“陛下萬金之軀,壽與天齊。蒼天有眼,必佑善人。貧道在白錦觀也會為陛下日夜做法,肯請上蒼,早降喜雨。”

略帶感激地看了看靈雲,至武帝伸手將他拉起坐好,自我安慰地說道:“天師請起!朕知道,有天師相助,朕定能轉危為安。”

“謝陛下!”

端起手邊的酒樽,至武帝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如此就有勞天師了!”

靈雲受寵若驚,也忙端起酒杯輕碰至武帝的樽底:“不敢!此乃貧道之本分也!”

一飲而盡後,二人放下酒樽。至武帝又看了看殿下那三人,對靈雲嘆道:“朕一生育有五子,前兩個不幸夭折,剩下這三個,嗜酒如命。朕十分憂慮,擔心百年之後無人可繼承朕的大位。”

順著至武帝的目光看向丹墀下,靈雲見幾位大臣正圍著那三人,有說有笑,頻頻敬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的臉上掠過一抹淡然的笑意:“陛下多慮了。依貧道來看,三位王爺皆人中豪傑。毅親王年長,忠孝仁義;簡親王居中,足智多謀;睿親王年少,文武雙全。”

“哦?”似乎覺得靈雲的話有些新鮮,至武帝不由目光閃爍,又從上至下打量了三個兒子一番,“那依天師來看,朕百年之後,誰可繼承大統?”

見皇帝問起立儲之事,心中剛剛安穩些的靈雲忽然臉色大變。忙又跪倒,他渾身顫抖:“此乃陛下家事,貧道不敢多言!”

又拉起靈雲坐好,至武帝淡然一笑:“天師言重了。既是家事,也是國事。正因為天師乃世外之人,朕才真心問計,煩勞天師直言相告,但說無妨。”

雖然皇帝面露誠懇,但立儲一事畢竟牽扯太多。茲事體大,靈雲不敢直言,只是搪塞:“回陛下,常言道國有長君,社稷之福。”

“天師此言差矣!朕這三個兒子皆已成人,連最小的睿王如今也年近四十。天師如此,還是心存顧慮啊!”

見推脫不過,靈雲又低聲說道:“廢長立幼,取禍之道。”

“這還頗有些道理!還有嗎?”

皇帝懇切的目光讓靈雲很不自在。他低下頭,思慮良久,終出一言:“好聖孫!”

至武帝的眉宇終於舒展了些許。

靈雲口中的“聖孫”乃是毅親王張若鋌的世子。多年前,靈雲在白錦觀中遇見過毅王世子。他至今清晰記得,在看過那個小孩第一眼之後,自己的心中不禁閃過這樣一句話:帝王之氣,命運多舛。

侍女過來給二人斟滿酒。聽靈雲提起長孫,至武帝那蒼老的面孔露出了難得的真心笑容:“天師真乃神仙下凡。不錯,朕那長孫乃至武三十七年中元節出生,因此取名中元。他天資聰穎,悟性極高,詩書禮樂過目不忘,且仁義無雙。只不過為人太過文弱,不似他父王這般勇武。”

看了看臺下豪飲的毅王,靈雲也是微微一笑:“夫為人君者,謂能駕御英雄,驅使群賢,豈謂馳逐於原野,校勇於猛獸者乎?況且毅王次子自幼尚武,英姿颯爽,儀表不凡,將來必能輔佐父兄,保大越江山萬年。”

一席話說得至武帝來了興致,心中的焦慮似乎被暫忘。

“正是。朕的次孫小其兄兩歲,乃中秋節出生,故取名中秋。他從小習武,臂力過人,十歲便能開弓放箭,長拳短打,馬上步下無一不精,真天生之將才也!只是好勇鬥狠,性急少謀。若其兄弟合二為一,朕死而無憂矣。”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陛下龍子龍孫必不辱沒宗廟。”見皇帝的神情不再那般憂慮,靈雲的心也安穩了許多。

一輪圓月靜靜垂掛天邊。淡淡的月光播灑而下,是如此幽黯。

東華門外,四輛馬車並排而停。毅王府的幾個小廝從若干太監手裡接過喝得酩酊大醉的毅親王,駕著他上了馬車。車伕一揚馬鞭,馬車緩緩啟動。眾家丁奴眷在兩旁小心擁著向王府走去。

不一會,東華門內又走出一群人。為首一婦,四十歲上下,一身紅色秀綢棉袍罩身,白狐圍脖圍在頸處,步伐沉穩,看上去儀態雍容。在她身旁,一群丫鬟老媽小心伺候,不敢怠慢。這婦人乃是毅王正妃,待嫁之前從父姓李。

上元之夜,前殿有王公大臣與君暢飲,而後宮則是各府千金小姐和命婦們的天下。李氏身為諸王妃之首,自然不會缺席此種場合。只是女人們聚在一起,總少不得絮絮叨叨,故而宴席用時也比前殿長了一些。前殿的男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們府中的家眷才陸續離席。

來到馬車前,李氏見車少了一輛,便一側身:“王爺呢?”

車旁的小廝趕忙過來回稟:“回王妃,王爺大醉,先回府去,剛走不遠。”

“怎麼又喝得這麼多?”略一皺眉,李氏也上了車,“我也先回去了。你們在此好生等候二位小爺。”

“是。”

李氏惦記丈夫,忙在丫鬟老媽的簇擁下趕回王府。

良久,東華門裡又是人影攢動。十來個丫鬟圍著兩位公子哥模樣的人談笑而出。走在前面的這位,十七歲左右的年紀,身高七尺有餘,外披一件白色大氅,內穿一件水藍色棉衣袍,繫著犀角帶的腰間,一枚白玉佩徑直垂下,不停搖曳,頭頂高高的金冠束住烏黑的頭髮,濃濃的劍眉下,一對含情的眼眸澄亮如燈,高挺的鼻子,周正的朱唇配著嘴角那微微勾起的笑容,倍顯迷人。

旁邊另一位公子哥,看起來十五六歲上下,身長八尺,高挑秀雅,並未披著冬衣,只是穿著銀白色的上好絲綢,一張白皙稚嫩的臉在月光的照射下輪廓分明,臉上的神情也是笑著,不過比起身邊的那位還是稍顯輕佻。一雙杏眼來回轉動,目光似醉。

兩人有說有笑來到馬車前。一小廝扶著前面這位上了車,而高個子的那個身手矯健,不勞旁人,自己一躍而入跳上另一輛馬車。

見二人都坐穩了,侍女小楠來到前面的這輛車旁,撩開門簾,向裡望了望。

車裡的公子剛剛坐好,見小楠探頭,便是一笑:“怎麼了?”

“世子爺,王爺又喝多了,王妃也已經回去。我們也趕快回府吧……”或許受了風寒,小楠臉蛋微紅,嘴角也是微微勾起一絲似有還無的笑容。

正說著,一個小廝從身後跑了過來,拉扯小楠的衣袖。

小楠一驚,忙回身一甩袖子:“幹什麼?”

“二少爺找你,讓你過去一趟。”不敢與小楠對視,小廝只是訕訕笑道。

“這麼晚了還鬧!”又回過身去,小楠自言自語地看了看車裡的毅王世子張中元,目光中透著詢問。

“秋弟找你,想必是有事,你快去吧。”

“哦。”

見中元這般說,小楠無奈,萬般不情願地來到張中秋的馬車前。透過轎窗看見小楠來了,中秋急忙撩開轎簾,面露喜色。

“快上來!”

“做什麼?”避開中秋火辣的目光,小楠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

看小楠站在原地不動,中秋只好從馬車上下來,走到她跟前,笑意盈盈地從懷中掏出一串荔枝。

“冬天的荔枝,比秋天的好吃許多。我特意帶出一串,給姐姐你嚐嚐。”

瞟了一眼那串秀色可餐的荔枝,小楠心裡暗歎一聲。板著面孔,她並沒有接:“你自己吃吧。”

中秋對她的態度似乎見怪不怪。訕笑了幾聲,他臉上依舊保持著發自內心的真誠:“我已經吃了很多,這一串是給你的。”

“怎麼不賞給你身邊的人?”

“他們……不愛吃。”

中秋略顯生澀的解釋讓一旁伺候的下人頗不受用。一個丫鬟聞聽忙接過話茬:“我們哪有這樣的福分呀?沒日沒夜的伺候他,到頭來他卻惦記外人。明明是我們不知道有這東西,他卻說我們不愛吃。真是冤死人。”

周圍的幾個小廝聽完也是一陣鬨笑。一陣寒風吹來,小楠不由打了個寒顫。在這麼多人的注視下,她真的不想再和麵前的活寶多費口舌了。

“快別鬧了。這麼晚了,王爺和王妃都回府了。我們也要早些回去才是。”

一把抓住她落在身後的手腕,中秋眼中含情脈脈:“小楠姐姐!趕明兒我回了母妃,讓她把你派到我房裡如何?”

眾目睽睽下,他這般口無遮攔著實讓小楠無地自容。

用力甩開中秋的手,她語氣冰冷:“王爺醉了,難不成你也喝多了!再這般胡說,我便告訴王妃,看她怎麼打你!”

眾人聞聽又是一陣鬨笑。小楠紅著臉頭也不回地走到中元的馬車前。車伕見小楠回來了,便一揚鞭,馬拉車動,緩緩向王府走去。

中秋站在原地,見中元的馬車走遠才又跳回到自己車上,對車伕喊了一句“走了!”。車伕一揮鞭,那馬兒嘶鳴一聲,抬蹄跟在前車之後。

方才還喧鬧的東華門前頓時安靜下來。門洞裡,幾個守門兵丁英姿挺拔,一動不動地聽著漸漸遠去的車馬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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