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隊十年隨想錄之一:別離

讓我們一起傾聽親歷者的故事,感悟歷史中的人、人的歷史。故事不長我講給你聽……

1969年三月的一天,我終於要告別生我養我的大城市上海了,到一個從未聽說過的江西邊緣小山村插隊落戶。那天,我一手提著旅行袋,另一隻手被媽媽緊緊地拽著。一路上,她一言不發,眼眶紅紅的。我不敢看她的紅腫的雙眼,只是怔怔地看著她滿頭白髮在初春的寒風中飄拂。大哥在身後不斷地叮嚀著我,叫我千萬記得寫信報平安,只有大嫂臉上還掛著淺淺的笑容,爽朗地說:“小妹呀,這一去這麼遠,要當心身體……”。我麻木地移動著雙腳,嘴裡哼哼呀呀地答應著。


插隊十年隨想錄之一:別離

離開上海插隊時與媽和哥嫂在火車站留影

我是家中最小且唯一的女孩,三個哥哥已有兩個去了邊疆和外地,原來按政策是有條件留著上海的,但遇到一片紅時代,我也得走。媽媽看著我細皮嫩肉從未離開過家中,突然要去那未知的遙遠的農村,非常揪心。但是,我家門口天天都有敲鑼打鼓來動員我們上山下鄉,有裡委幹部組成的工宣隊造訪,並揚言,我再不響應毛主席的號召,媽媽將面臨停工停薪的危險,我怎忍心叫她為難,不得不悄悄地拿了戶口簿去報名。

我被分配在江西全南縣,靠近廣東省,是江西南邊最偏僻的貧困縣。

火車站轉眼就在眼前了,綠色的長長的車廂靜臥在鐵軌上,我們停下了腳步。我瞄了媽媽一眼,她瘦瘦的個頭,五十剛出頭的人卻是滿頭白髮,皺紋深深地刻在她那白皙的臉上。媽媽是個知識女性。爸爸出事後,她忍辱負重,把我們兄妹四人拉扯大,默默地為我們奉獻出一切。她從不打罵我們。記得每天清晨天矇矇亮就起身,把屋子打掃乾淨,煮好一天的飯菜才去上班。我清楚地記得,在那吃不飽的歲月裡,媽媽加班到深夜回家,總會帶只肉饅頭,然後把熟睡中的我叫醒 讓我趁熱吃掉。幾個哥哥卻沒這個待遇。第二天醒來知道了直嚷嚷,為什麼不叫醒他們。我知道我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媽媽是把爸爸的愛加倍給了我。現在她老人家是無可奈何,只得送走愛女。

我踏進車廂,匆匆地放下行李,馬上打開車窗,探出半個身子,看著送行的家人。初春的陽光懶懶地灑在母親的薄棉襖上,她勉強地擠出一點笑容,目不轉睛的看著我。大哥默默無語看這情景,大嫂也失去了笑容。此時此刻,空氣似乎也凝固了。這時,我的心像被掏空一般難受,我強忍淚水,大聲地說:“媽媽再見,您放心!”

突然,一聲刺耳的汽笛聲劃破寧靜,火車移動起來,“轟隆”一聲是輪子擠著鐵軌發出的巨響。瞬間,我眼淚像泉水般嘩嘩湧出。我伸出雙手,大喊:“媽媽!”。拼命地拉著媽媽她那瘦骨嶙峋的手,哭喊著。很快媽媽的雙手離我遠去。我心裡湧出一股生離死別的痛感。車廂內一片哭聲,震天動地。火車越跑越快,媽媽的身影越來越模糊,直到完全看不見,我無奈地回身坐下-----。默默無語地望著車窗外,想著,媽媽再見了!哥嫂再見了!上海再見了!

火車駛進嘉興車站,車廂裡的知青們才慢慢靜下來,有的已經打開行李包,拿出餅乾、糖果吃起來,有的知青臉上又從新盪漾起笑容,沉寂一時的車廂熱鬧起來……

晚上,知青們都昏昏欲睡了,我卻怎麼也不想睡,睜大眼睛看著車窗外隱約可見,不斷向後退去的山坡,黑黝黝的樹林讓人感到一種莫名的害怕。火車進過兩天一夜的奔馳,終於到達目的地。公社幹部接待了我們,招待所裡的床鋪乾乾淨淨,飯菜盛在一隻只瓦缽裡,有一些零星的肉片覆蓋在上面,我們狼吞虎嚥地吃著。看到老俵們的熱情,我心裡稍微平靜了下來。

睡了一夜,第二天走了十里路到達我們插隊的生產隊。沿途老俵們用奇異的眼光打量著我們,嘴裡嘰嘰咕咕地講著我們聽不懂的全南土話。公社幹部將我們一行五人帶到一棟嶄新的二層樓房前,據說是一位老鄉剛蓋好的沒住過人的新房,先讓我們知青住了。他們把我們當成臨時歇腳的客人了。我們三個女的要乾淨,直接把行李往樓上搬,兩個男同學住樓下。事後才知道,當地的風俗是應該男的住樓上,女的住樓下的。因為不能讓女的騎在男的頭上。但對我們上海知青,他們無可奈何。

我們幾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踏上了新的征途,開始了異鄉的生活和奮鬥。

後記

這篇隨想錄含括8篇回憶文章,都是我插隊生活真實的記錄,相信也是千千萬萬知青生活中泛起的小小漣漪和浪花。五十年後和老同學的相聚,我只能用文字敘說這些難忘的經歷,每當寫到動情處,我不由掩面而泣,淚如泉湧,我感恩三次從死亡邊緣救起我的鄉親們,感謝對我文章真誠鼓勵並大力協助的老同學。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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