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大城市都可見山東雜糧煎餅,但這些都不是我記憶中煎餅的味道


各大城市都可見山東雜糧煎餅,但這些都不是我記憶中煎餅的味道


今天早上,在一個極為不起眼的超市裡,我竟然淘到了煎餅。當時看到一袋袋扁扁方方的東西碼在一起,我以為是包裝的百葉或乾絲什麼的,走過去拿了一包細看,封口處竟赫然印著“煎餅”二字,不禁喜上心頭。我在這座城市裡生活數年,在所到的任何超市任何菜市場都沒有見到過有煎餅賣。難道上天也眷顧我,在離開家鄉數年之後,在遠離家鄉千里之遠的異地,在各家各戶都慶祝團圓之日,讓我發現並能吃上曾經養育我長大的煎餅。

對於煎餅,即使是南方人,也不陌生。走在各大城市的街頭巷尾,都可見有人在邊做邊賣的“煎餅果子”和“山東雜糧煎餅”等。打開百度百科,你就會發現有關煎餅的定義、地域分佈、製作、存放、吃法、吃的好處和各種各樣的煎餅等等,但所有這些都不是我記憶中的煎餅。在我記憶的深處,最好吃的煎餅,莫過於母親手工製作地瓜、玉米煎餅。母親不僅用她那甜美而珍貴的乳汁養育了我們,更用她那自己製作的煎餅滋養我們成人。

小時候,只知道家裡缺吃少穿,並不懂得那是什麼物資潰乏的年代。那年月僅靠父親一個人的工資,是很難養活我們全家人的。並且在那年月你就是有錢也難以買到吃的東西,什麼都是定點定時定量地供應,誰家也不會有多餘的東西賣的,家家都是自給自足。當然不能自足的人家,就只有餓著。那時,我們一家人的主食,就靠吃母親自己在山坡上種的地瓜自己擦成地瓜幹自己磨成粉自己和成糊在鏊子烙成出來的一張張大大圓圓的煎餅。

各大城市都可見山東雜糧煎餅,但這些都不是我記憶中煎餅的味道

母親烙出來的地瓜煎餅,又大又薄,又香又脆。每一張都是白白的,正反面都是光光滑滑的,邊子也都是齊整整的圓弧。做地瓜煎餅時,她先用水把地瓜面兒和成很稀很稀的糊糊兒,之後再把稀糊兒裝進一個自己用白洋布縫成的袋子裡,放在石板上,上面再放在一塊木板,板上面再放在一塊大石頭。這樣慢慢地把布袋裡的稀糊兒裡的絳黑色的水都壓了出來,最後就變成鬆軟軟地瓜面團兒。然後把這麵糰兒團成個大球兒,在用柴草燒得熱熱的大鐵鏊子,大小滾上三圈,一張張白白的煎餅就成形了。母親烙煎餅的水平可不一般。一般人烙出來煎餅,大小不一,又黑又硬,還糊不燎嘴的(這是母親的原話。我的理解就是糊兒吧唧的,吃在嘴裡苦兒吧唧的)可同樣的麵糰兒,一經母親的手,烙出來的就是光溜溜、脆生生、甜津津、香噴噴的白紙樣兒的煎餅了。

地瓜乾的煎餅便於存放,保質期時間長。為了圖方便,也就是可以一勞永逸,所以母親烙煎餅這活一做就是兩三天,一般都要做出三百多斤,撂成有我當時的個頭那麼高的三大撂。等吃的時候,用放了點鹽的涼白開水均勻的灑在一張張煎餅上,等它們變得軟而有韌性的時候,就把它們一個個的疊成比鉛筆盒還長一些的長方形狀,整整齊齊的碼在母親自己用高粱秸杆串成的彎箅子裡。到吃飯的時候,就會給孩子們每人發一個。我們接過煎餅後,小心地打開,在中間放上一些青椒鹹魚或自作的豆瓣醬等,就著母親燒得玉米糊糊,美美地吃起來。等我們兄妹四人都各自長大一點開始上學住校的時候,母親就用一塊四四方方、白白淨淨地包袱皮給我們每人包上一大包袱,足夠一週吃的。每當在學校的宿舍裡打開包袱看到母親給疊放好的白白的整齊漂亮的煎餅時,我們這些從小就苦出來的娃兒們,都會有一種難以言表的幸福和滿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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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有時候還會給我們做玉米煎餅。玉米煎餅做起來比地瓜乾的煎餅又多幾道工序。玉米麵不用像地瓜粉兒一樣的要把裡面的黑水壓出來的。(壓地瓜粉裡面的黑水,是為了使烙出來的煎餅不發黑)通常母親先把玉米麵兒和成糊糊,然後,再把玉米糊用力地揉進之前壓好的地瓜面糊裡去,把兩者摻和勻了,再用兩手把黃色的糊糊團成球狀,放在熱鏊子上,沿著邊兒像轉碌碡一樣往前滾動。摻了玉米麵兒的糊糊的黏稠性沒有純地瓜粉兒的好,如果控制不好,很容易就在鏊子散架。一般的婦女都很掌控不住,可這對母親來說,就是小菜一碟了。只見母親兩手抱一金黃色的麵糰用力地往鏊子上一摔,然後,兩手伸開,用力地推著它,像拿一圓規在黑板上畫圓似的,“刷拉”兩圈下來,再用細竹板子鏊子上面來回這麼一刮一碾,看煎餅不再冒熱氣了,就用細竹板沿著鏊子邊一戧,兩手捏住被戧起來的煎餅邊兒,用力地一揭,然後一張齊整整、圓溜溜的泛著金子般亮光的玉米煎餅,就勝利的旗幟一樣被母親給抖在了空中。

玉米煎餅的優點是顏色金黃、脆香爽口。但它的韌性卻比不上地瓜的煎餅,總是很難疊成方方正正的樣子。那時母親老笑我手腳笨拙,活兒做得不巧,把個黃澄澄、油亮亮的玉米煎餅疊得飛毛炸翅的。我當時並不喜歡吃純玉米的煎餅,總覺得它太糠了,動不動就會把我的上顎給扎破皮,疼得把嘴巴咧得跟褲腰似的。所以,母親就總是把玉米麵和地瓜粉的兌在一起,跟我們烙既筋道又香甜的黃金煎餅。

大公社結束後,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後的第二年夏天,老天爺發了善心,大開天眼,梗著脖子往地裡倒水。那一年我家種的玉米大豐收,院子裡攤曬得滿滿當當——牆頭上、房頂上、樹枝上掛得跟架上的葡萄似的,一嘟嚕一嘟嚕的。我記得那時我們家整整吃了一年的玉米煎餅,只吃得我原本菜色的小臉紅潤潤的。

母親有時候也會做一些小麥粉的白麵煎餅。這白麵的煎餅,做起來有點麻煩。它不是像前兩者那樣壓成糊狀團起來放在鏊子上滾,而是母親用竹板子鏊子在刮出來的。我記那時,母親總是在她那地瓜或玉米煎餅的偉大工程將要結束時,用白鐵馬勺將細白麵粉調成糊狀,用勺子舀在鏊子上,用光滑的竹片把麵糊攤開,來回幾下刮平,再來來回回幾下刮均勻、刮薄。坐等熱鏊子把它騰熟了,周邊自動捲起時,然後再輕輕地揭起來。這白麵煎餅又薄又脆又酥,整整齊齊地摺疊起來,雙手捧著站在陽光下,尤如捧著一塊精細漢白玉。可這白麵的煎餅,母親一年到頭,也做不了幾次,稀罕得趕上過去的貢品了。用母親的話說那是細糧。既然細糧難得,我和哥哥就只有看的份兒,是向來不可能享用的,那是母親用來招待客人或是用來喂年幼的弟弟妹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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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喜歡吃的是母親做的韭菜煎餅。把綠瑩瑩的韭菜切得細細的,白嫩嫩的豆腐切成丁,再灑上五香粉,澆上些花生油,把餡兒拌得香香的。這時候,母親就會在燒得滾燙的鏊子上疊放兩張煎餅,然後把韭菜餡兒平攤在圓圓的煎餅半邊上,把另一半折起來,疊加在有餡的一半上,再一折一折地疊成長條狀,反反覆覆翻轉,把兩面都騰得焦黃焦黃的,用母親的話說就是要帶點火色,這樣吃起來才更香。最後母親用菜刀直接把騰好的層層疊疊的夾菜煎餅,在鏊子上直接切成巴掌大的方塊,分給我們吃。當我們大吃大嚼著這又香又脆的五香韭菜豆腐煎餅時,那快活的感覺不亞於過大年吃大餐了。

得益於母親的勤勞能幹和精打細算,我們家的孩子在小時候從沒有捱過餓。那時像我這麼大的孩子,能有白一些的地瓜煎餅吃就很不錯了。在當時的農村,有一些粗糙邋遢懶惰的人家,種的糧食是不夠一家人一年吃的。既使有的人家糧食多,由於當家人的矇昧愚笨,也不會做得好吃到哪裡去。而我的母親,一到農閒時,就會把我們兄妹幾個上學的口糧準備妥當,從來不會短我們吃的帶的。儘管母親吃苦耐勞全力給我們兄妹打造一個溫暖厚實的大後方,可有時也會陷入人算不如天算困境。

記得有一年秋收時,遇到了大雨,母親帶我們幾個辛辛苦苦擦的地瓜乾沒有來得及收,全被雨水淋在地裡。等到太陽再出來曬乾拾回來時,全是爛的了。母親看到自己一年的辛苦白費,看到四個亟待長個的兒女蠟黃的小臉,偷偷地哭了一夜。後來,實在沒有辦法,從來不求人的母親,為了讓自己兒女活命,向鄰居家借了一百斤白的地瓜幹磨成粉,把它們摻到我們自家爛地瓜乾的粉裡,給我們又烙了三大摞活命煎餅。那一年,我和哥哥上學時帶的煎餅,比任何同學帶的都黑都難吃。每當母親給我們帶飯時,都會悄悄地落淚。在宿舍裡,我每每拿起這難以下嚥又黑又苦的煎餅,都會把流在我那時又黃又黑的小臉上淚花狠狠地拭去,在心裡暗暗發誓:我一定要考上學,一定要靠自己的努力改變我家的生活現狀,一定要讓母親將來過上好日子。

各大城市都可見山東雜糧煎餅,但這些都不是我記憶中煎餅的味道

自從畢業參加工作以後,就難得再吃上那地地道道的地瓜煎餅了。一是母親老了,做不動了。二是現在經濟發達了,人們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地瓜幹也沒有人吃了。在我老家的農村裡,也很少有人家再做這種地瓜煎餅了。現在他們的主食都是白麵饅頭和餃子。有一次電話給母親說想吃家鄉的地瓜煎餅了。母親說現在哪有人吃這東西了,即使有人家吃煎餅,也是吃的機器做出來的白麵煎餅小米煎餅。現在連做煎餅的大鐵鏊子,你在農村也找不到了。而我們家以前那源源不斷向我們供應活命煎餅的大鐵鏊子早鏽化腐爛得無蹤無跡了。

工作在外地的我不能常回到老家去看母親,就只有天天兒和母親電話聯繫。在臨沂城裡給弟弟帶小孩的母親,常常向我抱怨,這在城裡啊,什麼都買現成的吃,一點兒味道都沒有,她就想吃自己親手做的地瓜煎餅。可手頭沒有做煎餅的傢伙什兒,畫也畫不出來啊。知母莫若女。我眾裡尋覓,在網上給母親淘到一款小型的電鏊子, 母親看了後哈哈大笑起來,她說閨女你買一玩具哄弄我呢。說歸說,母親還是像模像樣地做起煎餅來了。看到弟弟在朋友圈裡發的母親做的小巧精緻的白麵煎餅時,我的心裡寬泛了許多。

各大城市都可見山東雜糧煎餅,但這些都不是我記憶中煎餅的味道

此刻,我坐在電腦前,邊打著這篇小文邊吃著我在這座南方城市裡踅摸了千百度才得來的煎餅,無論色香味還是口感,它都不能和我母親做的煎餅同日而語。這是一種機器做出來的四四方方的小麥粉煎餅,溼溼的軟軟的韌韌的,我放了點小菜把一張圈成桶狀,聞起來確實有那種誘人的煎餅香味,可吃起來怎麼也不敵小時候母親做得煎餅味道。可能是長久以來吃鬆軟的米飯的緣故,讓自己嚼有韌勁食物的機會大大減少了,咀嚼的功夫也日漸衰退。嚼了一會兒,就覺得兩腮幫子痠疼得厲害,可我還是樂滋滋地把這個我記憶中的美味嚥下。它在此刻很好的慰藉了我那份濃濃的思鄉之情。雖然我的兄弟姐妹現在都各自過上了屬於自己的幸福生活,我的母親也在安度著她幸福的晚年,過去所受的苦難也漸行漸遠,但是地瓜煎餅養育我成長的歲月卻永遠的銘刻在我的記憶裡,地瓜煎餅的香味也永遠飄蕩在我的記憶裡。


各大城市都可見山東雜糧煎餅,但這些都不是我記憶中煎餅的味道

曾榮,9月10日總能與鮮花相遇,是這廝今生的宿命。於2015年“十一”期間,驀然發現在喜行千里路樂讀萬卷書之餘,還可以寫幾行小字,慰桃飛李散之情。坐得五個月板凳冷,碼出30萬字思鄉情,聊以自慰自娛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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