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太大,經不起來日方長

江湖太大,經不起來日方長

四季抻面館正門攝影/老李小二

序·

草木是靠著上天的雨露滋長的,但是它們也敢仰望穹蒼。——莎士比亞

在瀋陽,你要是沒吃過老四季家的雞架,那你一定不是地道的瀋陽人。喝酒吃麵總要點一盤雞架才夠味。喝口酒,再啃一點雞架,酒不會很快喝完,還能吃到美味的雞架,雞架骨頭多,也不耽誤出主食,和樂融融。如今雞架花樣擺出,煎炸燜烤燒煮烀燻……儼然一道瀋陽經典小吃,但最忘不了的,果然還是老四季的雞架。

今天河北街的四季抻面館一如既往人聲鼎沸,這裡的人們毫不遮掩自己的困窘和幸福,用雞架,拌菜,抻面和酒,扮演自己的角色,佔據河北街響噹噹的大據點的每一個角落,刺激不過把懦弱或者無奈和酒吞下,不管不顧的撒一記酒瘋,翻來覆去說點真心話,或者借酒壯膽鬧事,成為旁人眼中的耍猴戲,又怎麼樣呢,日復一日,能夠活的簡單點是草木們的本事。

抻面館無聲記載著經年過客們的陰晴雨雪,而過客們,也在這個風雨幾十年的老字號那兒找到了歸屬感。


1

河北街附近有一個抻面館叫四季抻面館,24小時營業。

雞架7元錢一個,拌菜6元錢一碟,抻面5塊錢一碗。酒水便宜,老雪花啤酒2元錢一瓶,白酒3元錢一杯。

這裡彙集著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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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傅攝影/老李小二

我嘗試著帶大、小相機去拍攝,幾次後放棄了這個想法。相機這樣的設備會破壞麵館的喧鬧與安靜,也會對自身安全造成威脅。有次拍攝一個喝酒的老爺子被他追了三條街後,遇到不相宜的場合我絕不會拿出相機。千言萬語抵不過一次吃虧,在河北街必須適應它的生存法則,或者在哪混跡都需要遵守規則。

2

抻面館的酒水便宜,但真正的酒人並不買賬,他們會自帶散白酒。

散白酒的來路不明,每次帶個礦泉水瓶,裡面裝著一斤上下的散白。他們點菜經典,點一元錢的榨菜去喝酒是兜裡拮据了,點一個雞架喝酒是常態,點一個雞架加一盤拌菜喝酒的是有朋友來,得加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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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客攝影/老李小二

總有人說:你有酒,我有故事。聽了這話感覺故事會挺豐富。就這句話而言,酒是潤滑劑,潤滑了思維後,故事會流出來。麵館裡的酒人不同,他們的故事就是喝酒,安靜的喝酒吃榨菜,安靜的嗦拉每根雞骨頭。

這裡的酒人安靜的居多,他們離家近,喝完就回家,上午九點來,下午一兩點鐘走,回家打個盹,四五點鐘來,夜裡八九點鐘走,酒癮大的,後半夜兩點多會再來,天一亮就走。如此循環。

24小時營業的麵館給他們一個盡情揮發酒癮的舞臺。

3

麵館附近有一個勞務市場,無論生意好與不好,四季抻面館都是他們的聚點。

原以為力工最能喝,不曾想一身力氣還經常出汗的力工總會被瓦工、木工、大白工等技術工種的人喝多。看過幾次力工倒頭就睡、胡言亂語的場景,把他喝多的人多半會撇嘴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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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雙老師父親李人毅創作

想起了幾十年前自己的爺爺,喝二兩酒就滿西北街唱二人轉,鄉里鄉親像耍猴一樣耍著爺爺。或者這樣的說法不準確,或者他們認為喝酒必須要喝倒一個人才叫喝酒,才有意思,或者爺爺那輩人的喝酒和麵館裡的力工喝酒一樣,都有各自的江湖狀態。

總會去想,如果麵館裡被灌得五迷三道的力工是自己的父親,兒子見到了是種什麼心情。我拿這樣的心情去對比數十年前黑龍江海北鎮的西北街上,一個老頭兒喝彪了唱二人轉,滿街的人看笑話,老頭兒的兒子我的爹是種什麼心情,他在想著什麼?

當然,假設不會成立,那也只是一種憑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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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雙老師父親李人毅創作

其實力工酒量不確定,伸縮係數大。興奮時能喝斤八的白酒再透5瓶雪花綠棒子,依舊不走板。精神頭不好時,一杯白酒下肚就會吐的稀里嘩啦。

這年頭,出門在外無非是想掙點錢養家餬口,誰也不希望出來一天拿點錢回家給婆娘?我猜測他們掙錢了精神頭就好,掙不到錢精神頭就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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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季標配攝影/老李小二

有個姓張的木匠,和他攀談了幾次,他說:勞務市場水很深,我們來吃飯通常請的是“活頭”,“活頭”指的是給他們聯繫活的人,“活頭”可以讓你有錢掙,不哈著他,掙不到錢。

聽他的解釋後,我感受到力工喝成不省人事胡言亂語的玄機,以及旁邊看笑話人的基本生態。

4


“10塊錢3曲”在我少年時總會聽到,聽比我歲數大一些的人說。

一開始感覺特神秘,什麼叫“10塊錢3曲”?

大了一點後知道了,10塊錢是到舞廳跳舞要買門票的錢,花10塊錢可以找個女舞伴跳3個曲子,女人進舞廳免費。聽說3個曲子的時間裡,可以摸摸搜搜,可以談價格,聊下道的話。舞廳提供的是跳舞的場地,倆人談好了就會出舞廳,該幹啥幹啥去,即使出了事也和舞廳無關。

舞廳聚集著社會底端消費人群,收廢品的、蹬倒騎驢的、務工的人等等。

抻面館附近有家舞廳,那裡有“10塊錢3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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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麵館正門攝影/老李小二

到舞廳跳舞的男人,有的會跟舞伴直奔主題,有的屬於粘糊型,即便他最後目的依舊是為了價格極低的“一炮轟鳴”,但這樣比直來直去搞“交易”的多點情調,他們不會在3個曲子的時間裡亂摸亂碰談價格,而是和舞伴聊天,聊天十幾個曲子的閒話,花個大概50元、60元后,約舞伴去吃飯。

在哪吃呢?抻面館吧,經濟實惠,離的還近,不會遇到熟人,熟人一般都下大館子。

跳舞男人不會喝廉價的白酒,更不會點兩三塊錢的雪花綠棒子,他們會點5塊錢啤酒,顯得檔次高。在點菜方面,他們會點燻雞脖、大雞架、香腸,大方一點的會點個拼盤。他們會先點麵條,會一邊喝酒一邊吃麵一邊啃雞架。

這樣的吃法在前兩類人身上不會發生,或者在前兩類人眼裡他們這類屬於“偏門”。酒人來這必須先啃雞架喝酒,最後摟碗麵條走人。

舞廳裡過來的人一點菜就暴露了身份,加之女人的穿戴打扮,明眼人一掃眼就知道其中的小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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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配老雪花攝影/老李小二

好喝酒的人離不開酒,好色之人離不開女人。在酒人眼裡,色鬼喝酒喝的不地道,人也不地道。色鬼看酒鬼也不順眼,他們會想:這幫窮逼一天天喝個什麼勁呢?喝的老二都不好使了,自己的娘們都喝跑了。

見過一個從舞廳裡來的男人,埋汰一個喝酒的酒人,最後酒人一個啤酒瓶子把舞廳出來的打進了醫院,最後得知,舞廳男拐跑了酒人的女人,起因是酒人成天喝酒老二真不好使了。這事不能深聊,但有嚼頭。

無論什麼生活層次,什麼生活檔次,都有需求。蹬倒騎驢的就不該有兒女?不能為人父母?靠雙手勞動的人,必須有自己的獨立空間,那叫隱私。

5


附近居住的夫妻帶孩子吃抻面、啃雞架的場面是溫馨的。

下班晚了,夫妻一商量不下廚房了,問孩子想吃啥,孩子說要啃雞架。

到了抻面館,妻子會拿出自備餐巾紙一遍又一遍擦拭著餐具,丈夫端著雞架、抻面上桌時,手上不小心蹭上了麵湯和油,妻子會耐心擦幾遍。

丈夫會把最愛吃的雞脆骨放到孩子碗邊,孩子吧唧吧唧的嚼,一臉幸福,妻子喝兩口麵湯,望著孩子和丈夫。丈夫點了一瓶啤酒,掰起了雞架……

一家人一頓便餐,與錢多少無關。這樣的場景在整個抻面館時出現時,坐在附近的人會降低說話的音量,整個場景會安靜一些。

我眼裡,一家三口人呈彩色定格在麵館,其他是黑白色的流動狀態,彩色與黑白都真實的呈現閃動。可謂是一家人三碗麵,一瓶啤酒三份情懷。

6


早上7點左後,中午12點左右,凌晨11點左右,出租車司機會在抻面館吃麵。

吃麵暖胃是一說,更重要的是麵條方便快捷頂餓,進屋出屋也就15分鐘的時間。

出租車行業比較辛苦,尤其是近兩年。他們受滴滴叫車等軟件的影響,收入從以前的每天200元到300元降低到現在的100元到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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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雙老師父親李人毅創作

2013年,以大標車為例,大標車是指跟公司租賃的車標。車主和替班司機的月收入分別為11000元左右、7000元左右,如今車主也就能掙到8000元左右,替班的司機大概從3000元到4000元不等,掙多少看運氣。出租車是細水長流的職業,想掙大錢不可能。

司機辛苦,替班司機更辛苦。每天清晨5點出車,不提前出車就掙不出錢來,刨除給車主的180元份子錢,多出的才是自己掙的,壓力大。

每次見他們進麵館會有三個舉動:喝湯、吃麵、抽菸穩神。

他們從不看抻面館裡的“風景”,他們來去匆匆。

7


抻面館扒手多,包括我說的這家抻面館。

“四季抻面館”出現的時間沒有“老四季抻面館”時間早,在我這代人眼裡,“老四季”才是正宗的,“四季”是藉著前者的幌子弄起來的連鎖。

在學生時代“老四季”是一個符號,週末相約三五同學吃吃“老四季”是當時相當流行的一個舉動,以至於好多同學去外地發展後,每次回家鄉都會選擇“老四季”作為接風的第一首選。

因為“四季抻面”的味道和“老四季”相仿,也離家近,前年去上海混的同學回沈,我安排在了這家抻面館給他接風。五個同學掄起老雪花,追憶當年的糗事,一會哈哈大笑,一會淚眼迷離,正酣處,一個同學發現身邊有人行為可疑,偵查兵出身的他斷定此人是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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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小二在四季抻面館

我們處理方式簡單,一個同學留守陣地,防止我們的雞架與榨菜,肚絲與香菜根丟失,兩人把那名男子拉出麵館,剩餘兩人在門口觀望同夥的位置。扒手一般不單獨行動,尤其在飯店裡作案的。

事情處理的恰當得體,過程不表,負責留守陣地的我在抻面館裡感受到了一股清風正氣的徐來……

他們處理完回到麵館後,見雞架、榨菜、肚絲、香菜根一樣沒少甚是高興。上海回來的同學拍著我的大腿說:小二腰脫犯了,走道都費勁,抓人的活兒還是我們來吧。剛才那招怎麼樣?你能看出我如今身手多迅猛不?自己家附近你別輕易做什麼事,不比你年輕時,知道不?來,我們吹一瓶老雪。

那天,我們5個人吐得稀里嘩啦。

8

這家抻面店我幾乎沒拍過片子,其實我不怕受刺激,不怕挨打受罵。這裡的人需要喧譁中的寧靜。酒人也好,力工也罷,色鬼也好,家庭也罷,司機也好,同學也罷,扒手也好,大家也罷。有些江湖可以留影留念,有些江湖只能意會不能言傳,在哪得守哪的規矩。

江湖太大,經不起來日方長

北雙老師父親李人毅創作

好比這個抻面館,以及抻面館裡的人們對生活的理解與認知,一刻不曾停留。

在瀋陽,不管是大街小巷都能買到雞架,而且價格便宜,無論是騎自行車還是開寶馬奔馳的,都能買得起。一千個瀋陽人心中,有一千種雞架味道。我的同齡人們吃慣了各種美味時,返璞歸真的會去次抻面館,不管開心還是鬱悶,桌上一定少不了一盤美味的雞架,再標配一瓶老雪花、一碗抻面,然後回憶青春,回憶曾經。如一個力工大哥所說:買個雞架還能贈送兩菜,為啥不啃雞架?我問送兩啥菜我咋不知道,他說香菜和榨菜啊。我笑著點點頭。從多年前百姓吃不起肉吃不到肉而啃的雞架,到如今雞架能成為一道城市規模的重要菜系,這個過程不得不說,啃雞架也是在啃情懷,在繼承一種精神。東北經濟再不景氣,雞架得啃,啃飽了努力奮鬥唄,幸福不就是奮鬥出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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