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12月17日晚上8點，香港紅磡體育館，搖滾中國樂勢力演唱會開場。
不曾想，既是開創，亦是絕響。
那場景，用兩個字形容便是生猛，此後的25年間，再也不能如此直觀地見到這種生猛，或者生猛已轉入地下。
25載嬉笑怒罵，有人悄然異化，有人早已西去，有人淪為小眾，有人羽化成仙。
中國搖滾，這四個大字頗有些沉重，彷彿一個剛剛青春期剛過完的青年，迷茫，搖擺，失了血性。
也罷，不談今日，只作回望，看那來自94紅磡的隻言片語，權當紀念。
- 時空變幻
- 何勇向自己的父親拱了一個手，“三絃，何玉生，我的父親”
- 然後12年在桂林山水音樂節上看到竇唯，竇唯說：“笛子，竇紹儒，我的父親。”
- 有一種時空變幻的感覺，時間過得太快了。
- 不明真相的群眾
——不明真相的群眾之黃秋生
——不明真相的群眾之王菲
——不明真相的群眾之黃耀明
- 高原丟失的記憶
後來高原她錄大內密談，主持人問她，紅磡的視頻有沒有看過，她矢口否認。
- 騷話
我用北京話向你們問好：吃了嗎？
不信咱出來比一比啊！
有個片段特好笑，竇兒唱歌不記得歌詞的時候自己就在那裡傻笑然後用啦啦啦帶過去了，那表情很傻很天真。
“今後的歷史會證明這一切。”
"送給香港的所有朋友一個聖誕禮物，甭管來的還是沒來的，還包括四大天王，願你們過好聖誕節！"
張距的貝斯彈一半沒聲了，管歐陽借的貝斯。
螞蟻螞蟻螞蟻螞蟻，蝗蟲的大腿。
張培仁在後來的訪談裡透露：那老幾位都是拿著假證件去的香港……
- 說法
一直不喜魔巖三傑這個說法，因為這三位不是一道的:
竇唯是仙道，俯身下去千秋一夢;
何勇是修羅，振聾發聵怒目圓睜；
張楚是遊魂，飄蕩無歸萬劫不復。
- 畫面
首先出場的是竇唯。
黑豹時期的竇唯更年輕，更鮮明，更張揚，現在絕大多數人懷念他們青春裡的竇唯其實也都說到是黑豹時候的他。比如在歌曲綜藝上懷舊唱Don't break my heart (順便，這首歌王菲翻唱過，當年真是甜蜜蜜)，無地自容，都是黑豹第一張專輯的歌。那些歌兒現在聽還是好聽，而且受眾面兒更大，因為從詞到旋律到編曲，都不難，簡單，硬朗，鮮明，特別有少年心氣兒，能讓很多人共鳴與欣賞。
但無疑，黑夢、豔陽天、山河水時期的竇唯，藝術成就更高，也不可避免地曲高和寡。從黑夢開始，他就已經慢慢走向小眾了。在94紅磡，竇唯唱的幾首歌，高級動物，噢乖，悲傷的夢，黑色夢中，都是他專輯《黑夢》裡的歌兒。
以“高級動物”來開場，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太高級樂。竇唯一上來的口白：矛盾，虛偽，貪婪…真的，只能他來說。清清冷冷硬硬朗朗，雖然緊張，依然是磊磊落落一個少年郎。演唱會負責人也是很勇敢，這些人的歌兒，其實真的不算大眾，尤其竇唯這些歌，根本沒法兒大合唱，也很難跟觀眾做互動（更不要說竇唯也不是那種會和觀眾互動的人），那時候就敢開這麼一臺，佩服。
高級動物之後，是“噢乖”。說到這兒要感慨一下竇唯真的太可愛了！！他忘詞兒了。明顯的。“沒有一個能感到溫暖的家，從來都是擔心和從來都是害怕”這句他就是混過去的。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竇唯靦腆地笑起來實在是好看！
不過說正經的，竇唯明顯緊張了。以前肯定沒演過這麼大的場子，所以這幾首歌發揮的都沒有錄音棚好，
強烈建議去聽《黑夢》這張專輯，竇唯一個人包攬詞曲與編曲，裡面的音樂層次複雜而極有勁道，尤其是對鼓的運用，非常漂亮。姜昕在自傳體的小說《長髮飛揚的日子》裡就寫，那時候竇唯跟她在一起，就講過他其實很想當一名鼓手。
竇唯介紹樂隊成員也是特別清冷簡潔的風格。給竇唯伴奏的這些人裡，我印象最深的是王瀾，他其實是超載的鼓手。但是超載三年磨一劍，到96年才出第一張專輯，王瀾和李延亮於是也沒少幫其他人伴奏。有人說王瀾是最帥鼓手，此言不虛。大概只有在王菲的唱遊演唱會里為王菲打鼓的竇唯本人可以與之一較吧。
張楚的歌我一向是覺得還不錯，但沒有特別偏愛，加上圖也少，不展開細說。張楚唱歌前的VCR裡說了“荒謬的感覺”大概得有三四次，是那種特別愛琢磨的感覺。他唱的幾首歌裡，我最愛螞蟻。
必須要提的一點是，張楚在詞上的成就，絕對是詩人級別的，但悲哀的是往往被大眾所忽略。你看，身穿格子襯衫的他坐那，兩手平放在大腿上，儼然更像個朗讀中的詩人。
實際上整場演唱會真正走向高潮，還是要到朋克化的何勇出場。何勇的表演對於這場演唱會的經典化功不可沒，甚至可以說，沒有何勇，這場演唱會不會如此經典，不會在這麼多年後依然被津津樂道 。他一共演唱了四首歌，姑娘漂亮，垃圾場，非洲夢，鐘鼓樓。每首都貢獻了極精彩的表演，全都令人印象深刻。
姑娘漂亮這首歌，其實實話說氣質是蠻“屌絲”的，表達了底層男青年對於拜金女青年的控訴。我沒有房子車子，只能騎著單車帶你去看夕陽。歌曲結尾那一問也是平地驚雷：交個女朋友，還是養條狗？但是因為唱歌兒的人是何勇，這歌兒都變得可愛起來。何勇是整場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有和觀眾互動意識的歌手。
大概張培仁賈敏恕也發現了何勇在舞臺上相對外向一點，所以感謝贊助商這些話也交給何勇來說了。在唱姑娘漂亮的時候，何勇不僅非常有現場意識地向臺下喊，香港的姑娘，你們漂亮嗎！還讓觀眾和自己一起合唱。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何勇的吉他手，當時在面孔樂隊的鄧謳歌，和何勇一樣是舞臺瘋子，一上臺就high到沒邊兒。何勇穿著海魂衫，繫著紅領巾（他這身兒裝扮已經成了一個懷舊符號了，現在去南鑼還能淘到這麼一身兒），時不時來個麒麟跳，貢獻了94紅磡非常經典的一個畫面。一頭長髮甩上天，穿超短褲露一大截大腿的鄧謳歌，則是演唱會的另一道風景（我第一看時心想這女的真酷）。這倆人一起，帶來了國搖史上空前絕後的騷氣表演。
中間有一段兒何勇唱到酣處，蹲下身來，把吉他放到鄧謳歌胯下彈奏演唱，可謂酣暢淋漓，這大概才是現場表演的意義所在。
然後，何勇的鐘鼓樓，是全場毋庸置疑的最高潮。
首先，鐘鼓樓這個歌兒，就像個隱喻一樣，是新舊更替，也是原有生活秩序無可避免地被迫受到改變，既是全面市場推進現代化的中國，也是如曇花一現般的中國搖滾。其次，鐘鼓樓這首歌裡有著名三絃兒演奏家，何勇的父親，何玉生。老爺子手拿三絃兒坐在板凳兒上，在紅磡體育場和兒子一起演奏一首搖滾歌曲，有一種非常奇異的火花被碰撞出來。是傳承，也是革新。
最後，也不得不提，吹笛子的竇唯，清冷又桀驁地往那兒一站，真的是人如玉。何勇介紹他的時候，蹭到他身邊兒跟他玩兒鬧，竇唯就不像鄧謳歌一樣和他一起來勁，繼續面沉似水地吹笛子，整個禁慾硬氣的感覺，太令人心動。
姜昕寫，何勇就像所有人的弟弟一樣，像個大孩子，大家都喜歡他。從舞臺上也能看出來，他很自來high。但太熱烈了，就很難燒得久。為何勇的近況一嘆。聽說他最近情況好轉很多，為他開心。
最後說唐朝。其實唐朝的歌我很喜歡的，丁武音色特別，跑調兒跑太狠了就成了獨樹一幟的率性唱風。但非常可惜，只唱了飛翔鳥和選擇這兩首歌，而且飛翔鳥唱的時候明顯緊張了，沒揮灑起來。沒有唱夢迴唐朝，也沒有唱月夢，國際歌依然振奮人心。
不過看唐朝在94紅磡，最讓人傷感的，大概就是長髮飛揚、依然在世的張炬了。
張炬去世後，唐朝寫了首歌，叫春蠶，紀念張炬，非常動聽。春蠶裡有歌詞的部分，是改編自月夢，事後聽來，非常、非常傷感。是唱張炬，是唱中國的搖滾人，也是唱人生恆久的離合。
怎能忘記，你在身旁。幾多歡樂，幾多憂傷。怎能忘記昔月影離合，幾多歡暢幾多迷茫。風吹過，人影似夢。
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曾經聚在一起，為了一個似是而非、講也講不清楚的音樂理想，認真地付出過努力，一起唱一起笑，也開心過的。後來分道揚鑣，各有際遇做導遊，也是世事本然。有的一路越來越小眾，有的不知所蹤，有的已經離世，有的跑去參加了搖滾30年研討會，更多的，還是在紅塵中打滾，音樂是愛好，是手藝，也是生計。
可惜當年超載簽約魔巖籤的太晚了，不然大概也可以去赴這場盛會，留下更多經典，也許遺憾也是一種美吧。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希望這些隻言片語，能讓我們感到溫暖，前路漫漫，惜夢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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