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誰不想發光呢”
“我當時的頭髮大把大把地掉，最後剃掉了。”
屏幕裡跟我聊天的是我的高中朋友。
我們都喜歡喊她炸毛，因為她的頭髮又多又蓬鬆，很像米高梅電影片頭那隻毛獅子。
現在想起來叫一個女生“炸毛”是不大禮貌的，但她那時從來不惱，反倒有些樂在其中。
可是她前陣子因為生病，需要化療，頭髮掉得厲害，便乾脆全剃光了。
她跟我分享的時候，我正遮著簾子，在病床上偷偷地哭。
我也生病了，跟她類似的病。
一。
熟知我的朋友知道，半年裡我進了三次醫院。
上次是因為突發心悸，我還寫過20歲，是個該寫遺書的年紀了，鼓勵大家向死而生。
現在看來我喪得有點早。
上個月我在身體裡檢查出一塊囊腫，已經有鴨蛋那麼大，只好手術剔除。
不過這次我很理性。
我事前查過各個環節，每個環節所能產生的疼痛值都估算過了一遍。
鑑於我有三次經驗，還輕鬆洞悉了和醫護人員的最佳相處之道，即“儘量閉嘴，有問才答”。
我覺得自己很優秀，鎮定自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但我現在在簾子裡，依然哭得像條狗。
因為我剛剛不怎麼體面，尿管鬆了。
褥子溼了一片，這超出了我的想象範圍。
隔壁剛住進一個東北女人，她後天才做手術，於是現在在享受快樂炸雞。
而我，白粥加鹽，喝了一週。
於是我只好跟這位高中朋友取經，她的病和我的類似，但比我嚴重得多。
我覺得她有辦法鄙夷我，揪出這些雞毛蒜皮的矯情，最後讓我快樂起來。
但我發現她根本不跟我在一條迴路上，說起掉髮，炸毛在屏幕裡打出了八個“哈”。
她說一直很困擾的腿毛問題也沒有了，那段日子的腿，白淨的喲。
我合著眼淚笑出聲。
我媽在簾子外邊跟東北女人聊天，問她要做什麼手術。
她說卵巢壞了，來切一切。
我媽問，“切多少”
“全切。”
緊接著，我又聽到脆皮與雞肉的分離聲。
我想他們沒覺得吃炸雞、留意光滑的腿是在轉移情緒，逼自己開心。
他們只是覺得事已至此，不吃白不吃。
說白了就是樂觀。
我之前理解的樂觀，基於我對於某件事物的掌控度。
只有我覺得對“它”有把握，才可以放心地樂觀。
但是進了醫院才明白，真正的樂觀是要把今天這份炸雞吃完，儘管後天就要切除卵巢。
二。
醫院真的是一個很簡單的地方，簡單到我從中獲取的道理不過是“人生要樂觀”。
大家討論的問題也很樸實，總結起來通通可歸為為了下一頓飯吃得更香。
每到醫生來查房，大家最有興致問的還是這個那個食物能不能吃。
那天我問醫生能不能吃葡萄？他點頭，面無表情給我比了個剪刀手，我以為這是直男萌，後來他說“吃兩顆”。
好吧，吃兩顆也挺不錯的。
我讓男朋友挑出兩顆最飽滿圓潤，不帶任何小疙瘩的葡萄。
我一個齒印一個齒印地去磨，一顆葡萄分做六七口地吮進肚子。
邊吮變傻笑。
男朋友看著我吃，突然問起我最近有沒有吃安眠藥。
我搖搖頭，最近似乎真的沒經常考慮過睡眠問題。
我有近兩年時間睡得很差，一貼枕頭腦子就開始胡思亂想，想的東西很沒邏輯。
比如我從今天中午吃了西紅柿，回去照鏡子牙縫變紅了，牙縫變紅好像吸血鬼，初中時候看的吸血鬼日記不知道現在完結了沒，裡面有一首插曲很好聽，歌詞什麼來著……
腦子根本不受我控制，一直下去就到了後半夜。
沒辦法，我開始習慣吃安眠藥。
但是在醫院這段時間，為了藥物不衝撞，我停了藥，沒想到失眠卻自己好了。
男朋友把最後的那顆葡萄擦得光亮，遞給我，“我覺得是因為你想要的變簡單了。”
“我以前想要的很複雜嗎？”我問。
“可能吧……”
手機來了條微信，來自我的班主任，她說會幫我處理好請病假的事，讓我安心養病。
我舒了口氣，跟男朋友顯擺，說最近就是舒服，很多人都主動不麻煩我。
男朋友不說話，擺擺手以示他在思考。過了一會兒，他向我露出自己就是天才的表情，“我終於知道了，
你想要的東西不復雜，但你總把別人對你的要求想複雜。”
他講起我之前每一次需要請長假，都對老師心懷愧疚，把請假理由和未來目標串成一條長文字，還得發給他檢查有無語序錯亂。
結果那些未來目標，都因為我的愧疚被放大了，以至於後面我根本完不成。
不僅是請假，很多事情上，我都習慣一開始讓別人加大對我的期待值，最後我只能小心翼翼地踩著失望的薄冰，擔心墜湖。
而在醫院，我不需要焦慮別人對我的要求，所以反倒睡得安心了。
果然，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想得太多。
三。
還沒出院的時候，譚敏讓我寫寫病房見聞。
我的右手在打當天的第六支吊瓶，但依然很興奮，因為我有很多委屈。
但我寫得真的很艱難。包括昨晚我寫了兩千多個字，後來又整篇刪除。
因為我實在想不清楚這次生病帶給我的人生價值，我只有瑣碎的委屈。
這些委屈我的確難以排解，但是講出來就變成了以“我好沒用哦”、我覺得痛苦沒有盡頭”開頭的絮絮叨叨。
這種失落時刻誰都有，一些人聰明點，睡個覺就好了。一些人不聰明，會鑽失落的牛角尖。
我想起那天我跟一個得抑鬱症的朋友聊天。
她抱著一盒草莓派來找我，說她有點難撐下去了。
我記得我跟她說，我經常想起來就偷笑的事，是我才20歲。
我才20歲誒，才經歷四分之一的人生，或許科技發達一點，是五分之一的人生。
我5歲的理想是結婚，10歲想做歌手，13歲想變成偶像的女朋友，16歲想讓那個男孩喜歡我，17歲想做導演，20歲在寫東西。
未來，我還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
又何必因為這兩三年的不快樂，斷送往後五六十年的希望？
我們擁有那麼那麼充足的時間，足夠我們找很久很久的意義。
而其中最重要的是，別逼自己明天就得找到意義。
所以下次你不開心時，可以給自己默唸十遍“別急”，數數自己還要活那麼久，再老老實實睡一覺。
再不然，就聽我今晚送你的歌，裡面陳奕迅在唱，“全部受落才是活得真正全。”
晚安。
祝你身體健康。
作者/ 李曉琪
插圖/ 孤高的手術刀
閱讀更多 雜亂無章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