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有故事 · 文裡有智慧
文 |子非魚 圖 | 攝圖網
1
周富要娶傻媳婦了。村裡的消息不脛而走。
鄉鄰們像看大戲般，將周富家那一畝三分地圍得水洩不通。
周大娘氣得捶胸頓足，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兒子怎麼就這麼不爭氣。村裡的姑娘大把，憑周富這條件，怎麼著也淪落不到要去娶一個傻女人做媳婦。
周富人長得精壯，粗壯的膀子可以同時拎起兩個年輕小夥子，在沒說要娶傻媳婦之前，他家的門檻不知被媒婆跨了多少個來回。
而此刻的周富倔得像一頭老牛，杵在潑了紅漆的木門邊上，低著頭一言不發。周大娘見來硬的不行，便軟下來勸道：“兒啊，你就算是念著之前的那點舊情，也不能拿自己的終身大事開玩笑，現在的沈娟痴痴傻傻，你娶回來能做什麼。”
周富心下一沉，咬著牙，悶了一句：“她已經懷了我的孩子，不讓我娶沈娟，我就打一輩子光棍。”
周大娘氣得嘴唇直哆嗦，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兒竟先斬後奏了。但她也曉得周富的脾氣，從小到大，說一不二，他決定的事情，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再者，沈娟雖然痴呆了，但好歹也能為周家傳個一兒半女，續住周家的這點血脈，真讓周富打光棍，斷了周家的後，自己就是百年後也沒臉去見周家的列祖列宗。
這番細思後，周大娘算是默許了這樁婚事。
周富又豈真是那不孝兒，大娘的辛苦他是看在眼裡，揣在心裡的。若不是去年在城裡的那趟生意黃了，他也不會出此下策。
傻媳婦名喚沈娟。緋紅的鵝蛋臉上嵌著一雙彎月牙，整個的水靈勁。
沈娟20歲那年，跟著父母進城。一輛冒著濃煙，突突突而來的拖拉機將一家三口撞了個正著。父母不幸離開了她，沈娟卻幸運的撿回了一條命。但因為重傷腦部，人卻從此痴掉了。
年紀輕輕卻痴傻的沈娟帶著父母的賠償金活在了全村人的議論中。
大夥都在傳，誰要是娶了沈娟，以後都可以翹著二郎腿過好日子。因此周富娶沈娟，在村裡人看來，顯然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2
沒過幾天，周富便帶著聘禮奔著李嬸家去了。
李嬸算是沈娟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那種親戚，雖說沒有血緣上的關係。但是沈娟父母過世後，舉目無親，李嬸也就自然成為了她的監護人。
一個十來斤重的豬頭，兩擔子喜餅，還有兩萬塊的現金。這是周富拼了老底，所能拿出來的最體面的彩禮了。
顯然李嬸對周富這點行當是不放在心上的。她瞅著那挑子彩禮，擺著一副晚娘臉，輕飄飄地道：“雖然沈娟是痴傻了點，但憑她這般姿色，怎麼也不至於這麼寒酸就嫁出去了吧。
周富神色鎮定道：“我能拿出手的就這麼多了，如果覺得禮金不夠，我回頭再補上。
“喲，娶媳婦的錢還有得賒啊，傳出去不笑死，沒錢就別老想著娶媳婦這茬。”李嬸顫笑道。
“我會照顧好沈娟，包括她肚子裡的孩子。”周富咬著後槽牙一字一句的吐出。
若不是李嬸逼人太甚，這事按著他的計劃來，他只想體面的接走沈娟就行，不想再做追究。
李嬸怔了下，矢口否認道：“你胡說些什麼呢，憑什麼玷汙我們娟的清白。
周富冷哼了一聲，眼前這個女人在他看來就是個跳樑小醜。
“陳海，你認識吧？後面的還要我再一件件說給你聽嗎？”周富鐵著臉問道。
李嬸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我當是什麼呢，不就是一個痴傻兒加個拖油瓶，既然有人來認領，我求之不得，我照顧沈娟這段時間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這彩禮我收了不虧心。”李嬸故作鎮定道。
早就在周富去給傻媳婦提親前，就把事情都給摸清了。
沈家父母就沈娟一個女兒，這筆賠償自然由沈娟一人繼承。李嬸雖說是沈娟的監護人，但奈何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不具備法定繼承權。而沈娟痴痴呆呆的孤身一人，將來這筆賠償豈不是充了公，自己撈不到一點好處。
李嬸心裡的算盤打得賊精，否則她也不會一口攬下做沈娟監護人這個苦差事。
財迷心竅的李嬸早串通了村裡的陳海。她自己則做起了穿線人，想讓陳海娶了沈娟，婚後兩人再算計沈娟的這筆遺產，到時二人再平分。
不想陳海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覬覦沈娟的美貌已久，還沒來得及結婚就把沈娟的肚子給搞大了。
酗酒成癮的陳海，在酒桌上把跟李嬸二人的計謀都抖給了周富聽。而周富早已有所準備，他將陳海講的話全部錄了下來。
醒來後的陳海，知道自己闖下了禍，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求周富放過他。
對於此刻的周富來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於是他放走了陳海，拿著這份證據去找李嬸討要沈娟。
3
提了親的周富，就等著周大娘看好的日子到了，再迎接沈娟過門。
村裡人都說，周富娶傻媳婦，不簡單。這個男人是掉進錢眼裡了。
謠言猶如感冒病毒般，肆意蔓延。
周富依舊悶頭做事，從不理會外頭的流言。在他看來，他們說的也沒錯，自己動機是不純。只是相比那些單純奔著錢去的人，他對沈娟又多了一份惻隱之心。如果不是生意上的失利，他也許不會想到娶沈娟。
與其讓沈娟掉入他人的虎口，倒不如讓她跟著自己，至少，周富是不可能會虧待沈娟的。這麼想著，周富心裡又似乎有了底氣。
“傻媳婦跑丟嘍。”村裡的人奔走相告。
周富的腦袋“嗡”的一聲，眼看婚期在即，人卻不見了。他扔下手裡的活，直奔著李嬸家去。
李嬸怕也是嚇壞了，一個勁的說：“我不過是出去買了個菜，一回來人就不見了。
周富的臉扭曲得像被揉過的砂紙。
接下來的幾天，周富天天往外頭跑，到處張貼尋人啟事。就連隔壁的幾個村子也跑遍了，還是沒把人給找著。
眼瞅著半個多月過去了，傻媳婦依舊沒半點音訊。
但周富不甘心放棄，他知道憑一己之力，這樣尋人猶如大海撈針般徒勞。
於是他到處借錢，拼拼湊湊了幾千塊便拿去登報尋人，他發誓，就是傾家蕩產，他也要找到傻媳婦。
周富的心血總算沒有白費，登報的一週後，便有福利院的人打電話給周富，說他們這裡前段時間有收留了一個姑娘，但不知是不是他要找的，讓周富自個前來認領。
周富顛簸了了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後終於到了城裡的福利院。
兩人見面的那一刻，傻媳婦便直奔過來鑽進了周富的懷裡，她緊緊的抱著周富，像握住一棵救命稻草般。
她的身子是那麼柔弱，以致於周富下意識的放鬆了全身緊繃的神經。
摟著懷裡微微顫抖的人，周富的眼淚竟沒忍住撲撲地往下掉。
福利院的人告訴周富，是客運站的人將沈娟送來的，當時沈娟身上除了這個拽在手裡的跳跳球之外，別無他物。
周富小心翼翼地將沈娟的手指一根根掰開，一顆紅色的跳跳球彈了出來。
周富心裡一震，往事流影般浮現眼前。
小時候的周富經常被村裡的孩子欺負，他們會把和好的泥巴砸到周富身上，或者去河邊捉來小河蟹，扔到周富的衣領子裡作怪。
周富的童年，是在屈辱中度過的。直到沈娟的出現。
周富永遠記得那個下午，一群人將他逼到破廟裡，起鬨著要讓他脫光身上的衣服。不同於周富的羸弱，沈娟從小就是一個野孩子，打小就是一副大姐大的模樣，村裡的小孩自然也不敢招惹她。
沈娟的出現，將周富從那群熊孩子中解救了出來，她拿起破掃把，三下五除二的就把那些欺負周富的孩子嚇跑了。看著在一旁哭哭啼啼的周富，沈娟用一顆跳跳球把他逗笑了。
從那時候起，周富就天天跟在沈娟的屁股後面，沈娟就是他童年時期的護身符，再也沒人敢欺負他。
時光總是無言，少年的心裡懵懵懂懂，卻萌生出了花一樣的美好情愫。對著面容姣好的沈娟，周富的心裡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沈娟的媽卻不再讓沈娟跟著周富混在一起了。畢竟沈娟也到了該避嫌的年紀。周富一窮二白的家境是怎麼也入不了沈媽的眼。
年少氣盛的周富離開了村子出去務工，這段年少時期的美好情愫被周富咬著牙吞下了肚子。
而今卻不曾想造化弄人，沈娟家裡遭遇如此變故，如今痴痴呆呆的她帶著那筆鉅額賠償，活在了任人算計的生活中。
周富在外頭生意失敗，賠了個精光不說，還攤上了一身債務。回到村裡後，聽到沈家這事，還有村裡的風言風語，他便動了這想法。娶了沈娟也許可以緩解下負債的壓力。但此刻，周富覺得自己齷齪至極。
傻媳婦是為了追這顆跳跳球才誤上了開往城裡的班車，雖然腦袋撞傻了，但卻保留了兒時裡最美好的回憶。
周富彷彿又看到村裡頭，兩個小孩追著一顆跳跳球跑的情景。那時候的他們是那麼簡單自在。此刻他的心像被揉進了沙子般晦澀又生疼。
周富帶著沈娟回到了村裡。他如期跟沈娟成了婚。因為他要照顧她的往後餘生。而至於那筆賠償款，周富做了個決定，他以沈娟的名義開了一個基金，用於沈娟日後的治療康復計劃。
慶幸的是，少年歸來，良知未泯。當人性迴歸本真，已足以抵擋住世俗的一切誘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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