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戀春:風溼麻木腳轉筋(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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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溼麻木腳轉筋---柳戀春

王登科是在同事們的聲討中幡然醒悟,並決定痛改前非的。這之前,他還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嚴重問題,經過女同事們一番唇槍舌劍,他才感到自己如果還執迷不悟、一意孤行的話,嚴重的後果不敢想象,輕則家破、重則人亡,想想都後怕。

週三上班的時候,一般來說,比較閒。話說回來,這個單位基本上都很閒,只是到了週三,好像更加閒。閒得無聊,又不敢亂跑,紀委隔三差五的查崗,逮著了就麻煩。下班時間還早,於是,婦女們就開始了家長裡短,以此混時間。王登科是一個男人,身在一堆女人中間,自然就很少說話。平時也是這樣,當女人們口若懸河的時候,王登科就翻看報紙。

這天,女人們沒有像往常一樣八卦。不知道是誰,首先講了一個觀後感。頭天晚上,一個電視臺放了一個法制節目,講的是一個城市貧困家庭的事情:兩口子都下崗了,男的好吃懶做,天天和一幫酒肉朋友賭博,賭博後就爛酒,回到家後,因為輸了錢心裡窩火,就拿老婆孩子撒氣,打老婆、罵孩子。一年時間,輸光了家裡的所有積蓄,但是還不思悔改,對家裡不管不顧。女的勤儉持家,拖著一身老毛病,兼做幾家家政服務,勉強維持著家庭運轉,每天忙得團團轉,回到家後,已經是筋疲力盡,還得硬撐著給老公做飯,男人躺在沙發上,一會吼幾聲:“飯好沒有?老子餓了!”老婆累的一身大汗、精疲力竭的,走路都搖搖晃晃了,小聲嘀咕:“你就不能來搭把手嗎?”男人突然的就跳了起來,給了老婆幾腳:“老子看你是三天不捱打,要上房揭瓦!”男人罵罵咧咧的,又躺在沙發上,以一種自己最舒服的姿勢不斷的變換著電視頻道。老婆忍著劇痛,又開始去廚房忙碌。男人正在看一個美食節目,突然的就開了胃,對女人說:“給我準備幾個下酒菜,想喝兩杯了!”女人默默無語的按男人的要求一一做好,男人喝得酩酊大醉。

晚上,已經絕望的女人,當著7歲兒子的面,用被子把男人捂死了,女人也進了班房……

辦公室的女人們互相補充,還原了以上電視節目的主要內容。隨後展開了熱烈的討論。

李姐說,這樣的男人,活在世界上就是對女人的犯罪!李姐知書達理的,平時屬於小鳥依人類型,從來不搬弄是非,她都說出這樣的話,可見其事件中的男人,真的是死有餘辜。

萬姐說,殺晚了,早殺也許還可以有點積蓄,也不至於自己和兒子滿身傷!萬姐是一個急性子,做事情喜歡快刀斬亂麻,頭天和老公因為家務事扯皮,第二天天一亮就去民政局離了婚,並且還是自己淨身出戶。是真真正正的女漢子,一點不拖泥帶水。

劉姐說,是我,老子不用被子捂,用刀砍,折磨得他痛不欲生的時候,再要他的狗命,讓他狗日的死得明明白白,一捂就死了,這樣太便宜他。劉姐是單位的出納,有名的“女包公”,愛憎分明,眼裡容不得半點沙子,一次,單位領導報出差費用,裡面有300元不合理,她當時就打了回去。

小張說……

小范說……

小羅說……

總之,大家的意見很統一,就是男人死有餘辜,女人防衛過當,但不至於進班房。節目最後說,女人被羈押後,街道、社區、鄰居,甚至她自己的孩子都在向公檢法求情,希望對該女人減輕處罰或者免於處罰……

劉姐憤怒的說,結尾那個專家才真是扯雞巴蛋,他說,遇到這樣的情況,千萬不要衝動行事,要拿起法律武器維護婦女的正當權益。婦聯找了、離婚離不了、警也報了……還能怎麼才叫維護?真他媽的站著說話不腰疼。

大家附和一陣,唏噓一陣,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李姐一句話,就把鍋摔給了王登科。李姐問,小王,你怎麼看這個事情?

王登科正在埋頭看報,他在研究彩票,他每期都買,已經堅持了7年,只偶爾中過5元的尾獎。眼睛埋在報紙上,其實大家的對話,他已經聽明白了。見大家的意見如此一致,就感到自己無端的心虛。這個時候,他抬起頭來,裝著很隨意的問,你們在討論什麼?我沒有聽清楚。

本來就是李姐的隨口一問,沒有人為難他,纏著他要答案。女人們轉而控訴自己的男人。李姐說,我家那位,對孩子沒說的,對老人也沒說的,對我也沒說的,就是懶,你忙得昏天黑地,他照樣看電視。

萬姐說,我的前夫就是那樣子,懶得死人,所以乾脆來個新生活、各顧各。

劉姐說,男人像他媽舊社會的老爺,回家不是看電視就是打遊戲,啥事情都不做,老子比丫鬟還不如,服侍了大的,還要管小的,不是看在娃兒的面子上,早離球了。

小張她們說……

說來說去,無非就是家裡雞毛蒜皮的事,按說,這樣的事每個家庭都不一樣,應該是千奇百怪才對,但是,她們好像都遭遇了一個共同的問題——那就是,男人都懶!懶到什麼程度呢?用她們的話說,“就是懶得蛇鑽屁眼都不扯”、“懶得燒蛇吃”、“掃把倒了都不扶”……男人們的懶,可謂罄竹難書。

懶不可怕,但是要聽調教。信息一彙總才知道,她們遇著的都是咬卵犟,比如,你喊他端個菜。他說,正在看球賽。你喊他剝瓣蒜,他說馬上要上衛生間。你喊他擺一下桌子,他說這幾天腿腳沒有勁。你喊他拿下碗筷,他說,偏頭痛又開始了……

總結,一找他做點事情,就他媽風溼麻木腳轉筋的事多,一看就是藉口,藉口也就那麼幾樣,翻來覆去的用,老子看著就煩,不是恨鐵不成鋼的煩,是他媽窩著氣的煩,這個時候,嘮嘮叨叨是輕的,殺人的心都有,媽賣x的,好像老孃是他的僕人,該做!

王登科眼睛盯著報紙,耳朵卻一字不落的聽著。她們對男人每控訴一個問題,王登科都有。特別是“懶”,可以說,王登科全佔。更為神奇的是,當老婆小輝喊他端個菜、剝瓣蒜、擺下桌、拿下碗的時候,他也是以“正在看趙本山小品”、“這幾天腿腳沒有勁”、“好像肩周炎犯了,右手麻木沒勁”、“偏頭痛又開始了”來加以搪塞的。王登科與各位女同事的男人並沒有深交,有的還根本不認識,最多的也就是見面點點頭的程度,為什麼這些男人說的,居然出奇的一致。

吵到後來,女人們形成了共識,“等孩子大學畢業就離婚”、“等女兒結婚後,就離婚!”、“等把帳還完就乾乾脆脆的離婚!”……

王登科聽得來冷汗直冒。

這些議論,直聽得沒有結婚的小范、小羅伸舌頭。她們異常謹慎的問,是不是真有這麼可怕喲?

幾個老大姐就以過來人的口氣教訓,說,不睜大眼睛找,只有等火炭落到腳背上才知道厲害,妹子啊,真到了這個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上了賊船,上下都為難,所以,找的時段最為關鍵。不要高富帥,只要暖心的男人,比啥都強。

兩個小妹妹一臉虔誠的取經,大姐們把婚姻說得一無是處,又惺惺惜惺惺似的極盡生活之經驗,開始傳幫帶。

小羅對愛情還是充滿激情的,她說,照著王哥這樣的找一個,不就沒事了!

王登科在單位的印象是,不多言不多語,有工作幹工作,沒有工作做的時候,就看報,從來不惹是生非。實在無聊,就一個人埋著頭寫點心情文章向日報、晚報投稿,還居然發表了幾篇出來,比如《夫妻之間在於磨合》、《陪伴你最長的人是誰?》、《誰能代替誰?》等等,都是說兩口子感情方面的,字裡行間,滿是對親人、愛人甜蜜蜜的愛意。在王登科用文字營造的文字世界裡,愛情很美好、婚姻很美好,連孩子的夜哭、孩子把尿撒到頭上,都是幸福而甜蜜的。這些心靈雞湯的出籠,被小羅、小范譽為情感專家或者導師。王登科只比小羅小范大個十來歲,自己大學畢業後,進入了這家參公的事業單位工作,可以說是端上了鐵飯碗。更加可喜的是,找到了自己心儀的老婆。老婆是城市土著,上溯三代,也是城裡人,居然不嫌棄他這個土包子。不但如此,對自己的兄弟姐妹、父母都很好,一點沒有嫌棄的意思。難能可貴的是,從來不給自己壓力,不要求他至少要當什麼處級幹部。每天上班,王登科都是波瀾不驚、不喜不悲的樣子,從容而淡定。

有時候,單位的某個老大姐在家裡鬧得雞犬不寧的時候,常常帶著餘怨到辦公室訴苦,幫腔的自然是多數。王登科總是勸說,雞毛蒜皮的不是大事情,磨合一段時間就好了。看看,他王登科說得多輕巧,都磨合幾十年了,還磨合?說個下流點的話,都磨脫皮了,磨出繭了,再磨,就只有大出血了,還要怎麼磨合?發完脾氣,就開始有點嫉妒了,為什麼王登科的家庭如此風平浪靜?他從來沒有在單位上談過自己的家庭,更沒有說過老婆小輝的半點不是。因此,相比這些怨婦們來說,王登科是最幸福美滿的家庭。

劉姐問:“小王,你們就沒有吵過?”

王登科輕描淡寫的回答。兩口子過日子嘛,小吵小鬧自然有,一方不接招就吵不起來,忍讓一下、包容一下就過去了,又不是階級鬥爭,又不是你死我活的鬥爭,何必呢?!

這樣的回答,就是王登科風格,慢條斯理,不急不躁,四平八穩的樣子。

劉姐問,都說結婚有個七年之癢,你們都八九年了,中間沒有想過離婚?

王登科底氣不足的搖搖頭,說,沒有想過!

萬姐問,你們家誰做家務?

這個問題卡住了,真心話,家裡的一切家務都是老婆做,就算王登科做了,老婆也會重做一遍,並且邊做邊嘮嘮叨叨的指出他這也做得不對,那也做的不好,幾次之後,王登科顯然就索性啥都不做了,回到家不是看電視,就是看報紙,偶爾附和忙得昏天黑地的老婆幾句。家務事就在老婆嘮嘮叨叨的話語中,不知不覺的做完了。滿頭大汗的老婆看著一塵不染的家,感嘆道:“喊你做行嗎?一做家務事,你就風溼麻木腳轉筋的!”老婆的指責,和單位上的女同事一樣,沒有任何新意,但卻一語中的。

王登科心虛的告訴女同事:“家務事我們一起做!”

王登科的回答,贏得女同事的點贊,都說,這樣的男人不多了,快絕種了。

大家表揚歸表揚,還是有一個疑問,王登科,你老婆難道十全十美,沒有一點缺點?你說說老婆的缺點,是人就有缺點,連毛主席他老人家自己都承認有缺點,凡夫俗子怎麼會沒有缺點呢?憲法都有缺點,在不斷地完善和修改。政府工作報告幾十上百人的加班加點寫,也還有缺點,何況人,特別是女人。像我們單位幾個姐妹一樣,人人都有缺點,而且還不少!

王登科保持沉默,他本想說,既然知道了自己的缺點,為什麼不整改呢?單位也好、組織也好、工作也好,出了問題不是都要求立即整改嗎?這樣的話,他不敢說出來,女同事們一定不會放過他,可能會嘮嘮叨叨的讓你一天都不得清淨。但是女同事們不放過他,仍然不依不饒的追問老婆的缺點。他猶猶豫豫的說,真還想不起她有什麼缺點!

“不可能喲!”

“說說嘛。姐姐們為你保密,哪個家庭沒有點不和諧,又不是神仙,家庭是社會細胞,又不是香格里拉,又不是機器人,有缺點也不可恥。”

“有點裝了,秀恩愛!”

王登科冥思苦想,老婆的這個缺點,也是他一結婚就發現的,那就是老婆是個話癆,或者是碎碎念,在王登科面前,基本上嘴沒有閒著,好像不說話,就會被憋死一樣難受。剛開始,王登科還試著問了一句,說一遍就行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沒有想到,就是這句頂嘴,老婆數落了一個小時。

“嫌煩人了?那你還結婚搞哪樣,一個人多好,沒有人管著,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你當然不是三歲小孩,同一個事情,我說了幾次,你改了沒有?問你,你改了沒有?你摸著良心說,對了,你的良心在哪個位置,摸給我看看,摸著說,你說啊!”

“嫌我話多?我不話多,你自己能搞明白,你哪天的穿衣像個樣子,衣服褲子一櫥櫃,你自己去找找,你那水平,領帶配運動鞋,穿出去別人就要笑掉大牙,哪次不是我說,才穿得周吳鄭王的!”

“深更半夜的還想出去喝酒,不是我攔著,還不得像劉羅鍋他們一樣惹出大麻煩,每個人賠3萬,就老實了,安逸了,是不是?我們辛辛苦苦掙來的錢是風吹來的,隨便在地下撿得到?孩子一天天長大,小學、中學、大學,結婚、買房,我們以後的病痛,養老,這樣算下來,我都沒有活著的勇氣了,你不是外國人,有高福利,國家給你配齊,我們自己,哪樣不花錢,現在不節約,到時候你去搶銀行?”……

老婆小輝沒完沒了的好一番數落,王登科幾次欲言又止,都被老婆及時的制止了,容不得他有半點辯解,結束的時候,老婆語氣突然就溫柔了:“登科,你好好想想,我說的對不對,不要馬上回答我,這個時候回答,有點屈打成招,你也言不由衷,明天早上再告訴我。我現在還不是老太婆,還沒有瘋瘋癲癲,說話也還沒有顛三倒四。我是你老婆,不為你好,不為這個家好,我未必不說話,別人會把我當啞巴!”

第二天,王登科起床的時候,豆漿、油條、米粉擺在了桌子上,他吃著這些老婆大清早去買來的食物,老婆抱著女兒喂牛奶,用嘴吹一下,舌頭試試溫度,再喂。王登科心裡突然就暖暖的感動,他心悅誠服的說,老婆說我,是教育我,挽救我,嘴巴掛到我身上,都是為我好!老婆一臉的幸福:“還算你有良心!”

面對這樣的老婆,缺點優點都很明顯,屬於兩極分化型。應該說,老婆很單純,思想也很簡單,可以用清澈見底來形容。

面對一雙雙渴望的眼睛,王登科還是極不情願的回答了:“老婆有時候有點話癆!”聲音很輕,像蚊子叫。

劉姐追問了一下,你說的是什麼缺點?王登科就再重複了一遍。劉姐睜大眼睛:“小王,該不是說我們幾個老大姐成了老太婆,都成話癆了吧?”

王登科陪著笑。

女同事們不再糾纏這個了,開始醞釀明天的三八婦女節的活動,一時間辦公室嘰嘰喳喳的,她們在討論穿衣服還是裙子,怎麼樣搭配。一說到穿,她們的話題就多了,都在搶著說,都認為自己說的就是最好的。

被冷落的王登科,其實並沒有解脫。他在女同事們雞一嘴鴨一嘴的控訴中,陷入了深刻的反思。30多歲的王登科,工作穩定、生活穩定,女兒乖巧可愛,正上幼兒園,馬上進入小學。他就想這樣平平淡淡、波瀾不驚的過一生。他從來沒有想過離婚,不說農村的爸爸媽媽老封建不容許,就是他自己,也不會往離婚上面想。就像他說的,有了矛盾磨合,沒有矛盾也磨合。老婆是話癆不假,仔細想想,她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夫妻是平等的,沒有法律規定該女人做家務。既然成了了家庭,家務事就是一個家庭的事情,不是哪個個人承包的。誰也沒有權利當甩手掌櫃,誰也沒有義務當丫鬟。結婚八九年來,王登科感到,自己最大的問題,就是不愛做家務。他也不知道怎麼了,想當初,自己在農村,農忙季節,大人們都在忙著雙搶,他放學回家,放下書包就開始張羅一家人的飯菜。雖然是做粗茶淡飯,做起來還是很費力費時的,要挑水、要淘米、要去菜地摘菜,還要燒火。

自己為什麼現在就懶了呢,應該是上大學後吧?村裡的大學生不少,可是上名牌大學的,王登科還是第一人。用村主任的話說,這要放在舊社會,王登科是要黃袍加身的。王登科的家裡,是要掛匾額的。爸爸媽媽聽得唯唯諾諾,從此,無論寒暑假,王登科回到家裡,父母弟妹絕對不讓他沾染家務,一來二去的,在家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好像都習慣了。如果他搶著做點什麼,反而讓大家無所適從。就像一臺機器,本來在正常的運轉,把其中的一個齒輪換了,不但不順暢,反而磕磕碰碰的。一件事情一旦成了習慣,就都約定俗成的接受了。他想,一個家庭、夫妻之間也應該是這樣的,形成了習慣,就固定了格局。

王登科心裡一驚,現在的家庭境況,就是可怕的“習慣”造成的。自己一做家務活就找藉口,老婆一做家務活就嘮嘮叨叨。能怪老婆嗎?做著繁瑣的家務,心裡窩著火、憋著氣,總要發洩吧,不然會憋死人的,嘮嘮叨叨就是老婆發洩的出口,還不讓人家發發牢騷?長此以往,就這樣了,一個嘮嘮叨叨、一個悶聲不吭。歸根結底,問題還是出在他王登科身上,男人要上班,喊累。女人也在上班,未必就不累?

更加讓王登科心悸的是,自己可以保證堅決不離婚,老婆是怎麼想的呢?女同事們說得很明白,也很堅決,“等孩子大學畢業就離婚”、“等女兒結婚後,就離婚!”、“等把帳還完就乾乾脆脆的離婚!”……如果老婆忍無可忍了,到那個時候再離婚,他王登科將會怎麼樣?現在女兒6歲,正上幼兒園大班,大學畢業的時候,王登科已經是快50歲的人了,年近半百或者年過半百,“土都埋到胸口了”,如果再被老婆一腳蹬開,女兒也不認自己,豈不是落得個妻離子散、無家可歸,都什麼事啊?王登科越想越後怕,基本上一夜未眠……

第二天,王登科參加了單位在郊區搞的婦女節。看見婦女們興高采烈的樣子,突然就有了一些內疚。來到大自然,婦女們也不像成人了,大呼小叫的,看見花就自拍,看見一顆老樹,就嘰嘰喳喳的擁在一起合影,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她們已經完全豁出去了的樣子,甚至到了瘋狂的地步,破罐破摔的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今天才是解放日。今天就啥都不管,天垮了也不管,孩子被拐騙走了也不管,地震了也不管,就算房子著火了,也不管。媽的,解放就要有解放的樣子。老孃們也當一回爺們,甩手掌櫃,百事不管,就看看天垮不垮,孩子被不被拐騙,地震不地震,房子著火不著火。一切看淡,愛咋咋地!

本來下午單位還安排了活動、晚上還安排了伙食,王登科藉口身體有點不舒服,吃過午飯後,就溜了。老大姐問:“又不是喊你做事情,喊你陪著耍,哪有那麼多風溼麻木腳轉筋?”

王登科訕訕的,嘿嘿的笑。

“是個好男人,快回家抱老婆吧!”

王登科灰溜溜的避開同事,回到城裡,快速向菜市場走去。這個時候,老婆還在上班。老婆在中心醫院工作,不是醫生,做管理。這樣的節日,本該像單位的女人們一樣“解放”的,由於工作屬性,醫院不敢放假,很多醫生、護士都是女人,真放假,可能醫院只得關門一天。很奇怪的是,越是節假日,來醫院的病人越多,就像節假日高速公路不收費的時候,都爭著跑高速。頭天晚上,老婆小輝還喜滋滋的說,三八節不放假。王登科納悶,未必老婆不喜歡耍假,一心只想革命工作?老婆說,一天給3天的工資,比耍還強!老婆這樣說的時候,笑成了一朵花。王登科就說,單位三八節要搞活動,可能回來晚一點。王登科自己明白,前半句是正確的,單位嘛,有活動都參加才叫單位,才叫號召力。後半句是對老婆撒的謊。自從一天在辦公室聆聽了女同事們對所有男人的討伐後,他決定痛改前非,再不能那樣對家務事無動於衷,同時,還想給老婆一個驚喜。

今天太陽很好,想到即將到來的驚喜,王登科的心情和陽光一樣無比的燦爛。按著昨天晚上打下的腹稿,一樣一樣的採買。買了小龍蝦,這是女兒愛吃的。買了兩條大鯽魚,這是老婆最愛吃的豆瓣燒鯽魚。買了茄子,做魚香的,都愛吃。買了一隻土雞,煨湯。買了半邊滷鴨,香噴噴的那種,不像有的滷鴨,炸得幹,咬不動,這滷鴨很耙,用手就可以撕下來,連女兒都喜歡吃。還買了一瓶紅酒,晚上怎麼著都得陪著老婆和女兒喝點,不然,怎麼叫過節呢?最後,還買了3根絲瓜,準備白油清炒。小時候在農村,王登科最喜歡吃的,就是炒絲瓜的湯水,就著乾飯,香得掉牙。結婚後,他噁心不改,現在,連女兒也喜歡了這種被老婆笑稱為的“農民吃法”,老婆笑眯眯的說,女兒真是你親生的,連這毛病都遺傳了。

回到家,王登科更加興奮,像是突然完成了一項技術攻關,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的,打開電視,只坐了一會,就坐不住了。一大堆食材買回來,除了滷鴨,其他的還需要加工,不是熟食、速食,得淘洗、得切墩、還得炒,或者煎、燒。看看錶,離老婆下班還有一個小時,時間完全來得及。他準備先把該淘洗的淘洗,該切墩的切墩……許是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做家務活的緣故,始終動作僵硬,做得磕磕絆絆的。比如淘洗,弄得滿地是水,人踩過後,走到哪裡就是一串溼漉漉的腳印,且分外顯眼,就像公安人員因破案需要的蛛絲馬跡。再比如,殺魚,雖然說是養殖的,那鯽魚也有巴掌大小,力量不小,王登科居然馴服不了,脊背上的刺一伸開,就把王登科的虎口刺出了血。後來,王登科不得不用笨辦法,用刀背把魚拍死,再去鱗剖腹掏腮。絲瓜看著好切,在菜墩上滾來滾去的,也不聽使喚,切得粗細不一……

一通忙活下來,王登科真正感覺到累了。對天發誓,不是裝的。一時間,平時隨口就來的“風溼麻木腳轉筋”好像一起出現了:右臂開始痠痛、腿腳開始顫顫巍巍,虎口已經隱隱作痛。

坐下一支菸還沒有抽完,就發現了問題。老婆拖得一塵不染的地板,居然被他走得五花八門,腳印重疊著,像畫家沒有完成的山水畫。散亂的腳印,又像是一群正在南飛的大雁影子,亂了隊形。

王登科連忙拿來拖帕拖了起來,正在這時候,老婆帶著女兒開門進來了。王登科杵著,望著老婆。老婆小輝眼睛鼓鼓的,像是走錯了房門。王登科討好的說,回來了?

老婆還沒有反應過來,女兒拍著小手說,爸爸好乖,爸爸好乖!王登科傻傻的的笑了。

王登科這樣一笑,老婆鎮靜了,喊女兒馬上回房間搭積木。女兒對著王登科做了一個鬼臉,去她自己的房間了。老婆走過來,奇怪的問,不是搞活動嗎,這麼早就回來了?

王登科說,提前回來了。

老婆突然幽幽的問,登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王登科生氣了,你還不知道嗎,我不管物、不管錢、不管人,向來一身正氣、兩袖清風,能出什麼事?你傻呀,今天是三八節,我提前回來就是為了給你一個驚喜,給你和女兒過節。

老婆狐疑的進廚房去看了一下,出來後,就語無倫次了,她說,登科,你行啊……來這套,平時看起來悶聲不響的,還懂浪漫啊?說著,在王登科肩上錘了一下,又說,結婚幾年了,才發現身邊躺了一個悶騷型。

王登科切切實實的受了表揚,這樣的表揚來得突然,來得迅猛,來得毫無徵兆,被表揚者猝不及防,一下就被一箭穿心了。王登科說,老婆,以前我做的不好,以後我要多做家務活,減少你的負擔。

老婆扯下王登科的圍裙說,這就對了。你拖地吧,我去廚房了。今天晚上喝一杯,你買紅酒沒?

王登科嘿嘿的笑。

老婆在廚房快樂的哼著歌兒,這個歌的名字叫《今天是個好日子》,自從那個長得乖巧的歌星在電視上唱過這個歌曲後,平民百姓在高興的時候,為了表達心情,就都喜歡哼著。在王登科的印象中,老婆哼的頻率並不高,只那麼有限的幾次吧。老婆歌唱得好,颱風端莊、著裝整潔、表情到位、吐字清晰、音律精準……這些形容詞,是王登科張口就來的評價。今天再一聽,老婆更加的颱風端莊、著裝整潔、表情到位、吐字清晰、音律精準。

歌曲哼到一半,啞了,就像突然的停電。正在埋頭拖地的王登科像一個瘋狂的歌迷被粗暴的保安拖出了演唱會現場,一下子就愣了。

老婆說,王登科,這就是你切的絲瓜?坨不像坨、塊不像塊、絲不像絲。

王登科老老實實的聽著,老婆說的一語中的,無懈可擊。

老婆又說,王登科,你剖的啥魚,苦膽都還在,是不想讓我娘倆吃還是想害人?

王登科無言以對。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學生,大氣都不敢出。

老婆還說,王登科,淘洗菜,你怎麼還像三歲小孩,把廚房都弄溼了?

王登科接話了,表態說,等你忙完,我就進來好好拖拖。

老婆出來了,她已經忙完了廚房裡面的活,看見王登科還沒有拖完客廳,又說話了,王登科,你這是磨洋工啊,我都忙完了,你還在磨磨蹭蹭的挨瘟。你看看,你做的哪樣,我不返工?比我親自做還麻煩,你知不知道?

老婆這話有點重了,王登科感到了委屈。自己連單位晚上準備的現成飯都不吃,辛辛苦苦的跑回來,又買又洗的,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嘛,做得不好,是水平問題。做不做,是態度問題。一番奔波,沒有功勞有苦勞,沒有苦勞有疲勞,怎麼說,也不能傷自尊心啊?我不做家務活,你嘮嘮叨叨,我做,你也嘮嘮叨叨,讓我是做還是不做?

王登科埋下委屈,轉而笑臉相迎,我的老婆就是能幹!

老婆“嘁”了一聲,叉著腰說,少來粉我!王登科望著老婆,請示自己接下來做什麼。

“做什麼?你還能做什麼,你當老爺啊,你看電視啊,你讀書看報啊,你說,這八九年來,你除了這些,在家裡你做了個啥,你還能做啥?”

王登科詞窮了,但是還是小聲辯解,我沒有當老爺,在找事情做。老婆疑惑了:“奇怪了啊,王登科同志,你今天不知道怎麼看電視了、不知道怎麼讀書看報了,不知道怎麼當老爺了?”

王登科心裡沒有底,不知道這是不是老婆找他算總賬的序幕,一時間不知所措。

老婆看見王登科無所適從的樣子,好像是自己先把自己氣笑了:“好嘛,你不好意思,還是我來教你怎麼當老爺嘛!”老婆按開電視,電視里正有趙本山的小品,這是王登科的最愛,一見趙本山,眼睛都綠了。老婆打趣道,你看看,老趙正在等著你,你就是老爺的命!

王登科還是不明就裡。老婆在他身上打了一下,滾到沙發上去,別影響我拖地。王登科還是不動,他的大腦亂糟糟的,人也木木的杵著。

老婆是真生氣了,推著他走,把他壓在沙發上,嘴裡也嘮叨過不停,你自己看看,除了你,還有哪個有這待遇,只有你才是真老爺,上沙發都得要丫鬟扶!

於是,王登科心安理得、舒舒服服的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老婆任勞任怨的東奔西跑,老婆的嘮嘮叨叨一會兒廚房,一會兒客廳,一會兒從女兒的房間傳出來,這個家,始終有一種世俗煙火的味道!

柳戀春 男 1966年3月8日生。重慶人,當過兵,教過書。2000年開始文學創作,在《文學界》《天津文學》《北方文學》《躬耕》《延安文學》《劍南文學》《駿馬》《中華文學選刊》《西南軍事文學》《小說界》《草原》《青春閱讀》《雨花》《滇池》《神劍》《小說月刊》《海燕》《解放軍生活》《文學港》等發表中、短篇小說100餘萬字。有作品收入年選及多家權威選本和作為中考試題。《小說選刊》《小說月報》多次轉發其作品。著有短篇小說集《遍地黃金》、《他們看我不順眼》、長篇報告文學《民兵出擊》(與人合著),長篇報告文學《馳援玉樹》等。作品曾獲《神劍》文學獎,《草原》文學獎等多項。5次榮立三等功。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現供職於四川省南充市文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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