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村 莊， 我 的 郎
—— 一 個留守村婦的自述
劉玉東
《國家詩歌地理》編者按 ：非常現實，非常的非常。敘述的是曾經，呈現的是存在。也許，我們 無能為力改變曾經，也許文本的詩性很弱很弱。敘述的背後是一片荒蕪的存在，我們能否通過這些存在來喚醒世人？我們不得而知，但我們在嘗試，我們以詩的形式在探索。
作者按： 我在豫東農村任職了十幾年的村支部書記，農村“空心化”不僅表現為居住空間廢棄、農村經濟衰退、人口流失等問題，還表現為家庭婚姻、留守老人缺乏系統的社會支持、人際關係疏離、公共服務供給不足等社會問題。由於離開原有鄉土基礎，進入城市工作，在地理空間上相距較遠，因此回家探親的交通成本較高，許多在外務工的農民工長期脫離原有鄉村生活，與家人相聚的時間較少。6%的在外務工者每週回家一次，10.7%受訪者配偶一個月回家一次，57.1%的受訪者配偶半年回家一次，26.2%的農民工一年或超過一年回家一次，團聚時間較少。由於長期異地分居，缺乏互動，情感趨於淡化。特別是居住在村莊裡的留守婦女，既要從事農業勞動，又要照顧老人和孩子，生活中可能會面臨許多困難。丈夫角色長期缺失，可能會使其在情感上較為脆弱、孤獨。當被問及丈夫長期不在，情感是否感到孤獨時，70.0%的被訪者回答感到孤獨。由於夫妻長期分居，情感淡化，導致“空心村”婚外戀、離婚率呈現出增高的趨勢。有數據顯示，有5.0%的被訪者認為婚外情現象較為嚴重和非常嚴重，35.4%的被訪者認為嚴重性一般。
我家在豫東農村
出嫁那年 ，我十八歲
結婚那年
我們在一起五個月
共同栽下的柿樹
如今已碩果累累
你走時 ，我懷孕三個月
你回來時 ，女兒已嗷嗷待哺
你再走時 ，我又懷孕了
那年鄉里孕檢
我被村幹部和鄉幹部送到縣裡流產
一個人躺在髒兮兮的床上
側身望著帶血的牆面
我平生第一次感到孤獨和絕望
那一夜 ，我流淚到天明
你的父母年邁 ，母親常年有病
你的姐姐很少看望父母
母親看病的錢每每去我的孃家借
母親總是說
妞，日子會一天天好起來
我總是很難過
一邊熬著中藥一邊看著孩子
一邊想著遠在天邊的你
那時最怕黑夜來臨
夜還是每天都來了
透過窗戶 ，我看不到你
只有星星 ，你離我好遙遠
感覺永遠都見不了面
夢裡尋你，你又不見
在鄰居的狗叫聲裡
用雙臂把自己抱緊
為生兒子
我們一起去了新疆
你對我百般照顧
那時 ，感覺世界很美很美
兒子出生不久一切都改變了
計劃生育 ，把家裡門窗都摘了
房子的瓦也砸了 ，住房搗了很大的洞
有病的母親在驚嚇中去世了
回家奔喪 ，葬了母親
交了計劃生育罰款
真的是家徒四壁了
我們再次分離
養育著兒女照顧著父親
父親一個人侍弄著田地
你總是電話裡說讓鄰居幫幫
各有各的事
現在鄰居也很少有往來
昔日鄰居圍在一起吃飯的場景都沒有了
地裡收入不夠兒子奶粉錢
村東面又建了個石灰窯
兒子經常被灰塵嗆的咳嗽
心裡常是惶惶不安
我真的很難過
白天 ，看著孩子
夜晚 ，看著電視
電話是長途 ，我們很少打
這一年我開始了信教
春節了
盼望著你回來團圓
你卻沒有買上票
只有我和孩子一起看春晚
初二
看著雙雙對對走親戚
那夜我大哭了一場
寒風透過窗欞
留下冰清澈骨的痛
你每次打電話問孩子的學習情況
孩子學習不夠好
現在我們村裡小學還有幾十個學生
都去了縣城
他們只教語文數學
讓女兒轉縣城吧
我可以不買衣服不花錢
最近我們家裡發生了很多事
那天晚上你最好的朋友九旺
在村頭坐了一夜
在煙霧裡做成一尊雕塑
談了三年的姑娘不願留咱村裡
嫁給了一個她不愛的蒼老男人
九旺帶著滿心的淒涼
出門打工去了
咱家後的成才
借了很多錢，可他父親還是死了
留下成才一個人在空落落的院子
常常哭泣
經常抱兒子的蘭花，也不上學了
她爸建的什麼新農村社區
每天都有很多逼債的人
無錢供她讀書了
悽悽惶惶的蘭花天天躲在咱家裡
後來帶著絕望
她也出門打工去了
裊裊炊煙依然繚繞在村落的上空
淡淡雲霧依然飄遊在家後的田地
早起的父親，在田裡鋤地
彎曲的樹木，與土地
彎成一個弧 ，映在微微透亮的天空
只有父親起伏的脊背
在不斷變換著角度
看著看著眼睛就溼潤了
熱鬧團聚的日子很快過去了
殘冬還依舊肆虐著
有病老人在牆根硬撐
天很乾，地很旱
麥苗兒遲遲不返青
誰，能給我們澆麥子
這些年來
一個人聽歌，一個人走路
一個人喝酒，一個人難過
一個人開心，一個人自言自語
一個人等待月落晨起
一個人走過風風雨雨
就在那一天 ，我病了
站在街頭 ，你知道嗎
孤零零地 ，站在那風雨的街頭
沒有人 ，安慰我在乎我
這時 ，我們相遇了
他一直陪著我 ，心不安
感覺對不起遠在天邊為家掙錢的你
我們真的相愛了
每天都打著很甜蜜的電話
常常擁抱著流淚
想想天邊的你
看看身邊的兒女
我不敢和你說分開
我誠恐誠慌
心裡不敢面對
我的村莊，我的郞
我的郞，我怕流言蜚語
我用靜默偽裝自己
幸福著，痛苦著
不知路在哪裡
風，從樹林裡吹過 就變成綠的
靠近，就能嗅到春天的味道
涼涼的 ，這可能是我
唯一心繫村莊的理由
（本詩原載《國家詩歌地理》2017年02期）
作者簡介：劉玉東，畢業於河南中醫學院，虞城縣田廟鄉後劉村黨支部書記，鄉村旅遊致富帶頭人、河南省優秀青年、河南省優秀共產黨員、虞城縣優秀人大代表。閒暇樂研中醫理論，業餘喜好賦詩填詞。詩詞文論散見於商丘日報、文學類刊物及多家網絡平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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