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賞讀:房之事(小說)

經典賞讀:房之事(小說)

房之事---許銘君

2005年。

租了八年房,鄭姍姍決定買房。特別是鴛鴦街的盡頭建了個火葬場、鴛鴛鴦街被人稱作“黃泉路”,且她每天都能看到靈車在他們租住的樓下經過之後,她買房的願望更是井噴。

但她和劉茂誠結婚8年了,才攢了3萬塊錢。所以,劉茂誠反對買房。

“虧你還大學畢業呢,房產意識都不如咱那文盲老爹!他老人家還說人活著沒房子就等於死了沒棺材呢!”

這話讓劉茂誠的喉嚨哽了一下,沒錯,爹是這麼說過,是九年前他去世前說的。

“可咱錢不夠啊?”劉茂誠說的是實話,結婚八年,他們才讚了三萬多塊錢。

“你借!咱哥在烏魯木齊做生意這麼多年肯定有錢!”

劉茂誠還想再說什麼,鄭姍姍已經撲到了他懷裡,連掐帶咬的刑罰終於逼著他揉著肩膀答應下來。

說完房子的事,劉茂誠沒頭沒腦地杵了一句:“今兒我見街上有賣嫩槐花的了……”

鄭姍姍拿眼白他:“咱不吃那東西,不上檔次,還死貴。”

劉茂誠苦笑了一下,但老家院子裡的那棵大槐樹,還是在腦子裡晃悠了一下。

這是春天的一個夜晚,天亮之後,將是另一個春天。

接下來,鄭姍姍和劉茂誠開始東奔西走地看房看房再看房。他們兩口子都是縣一中的老師,劉茂誠教物理,鄭姍姍教語文,日子平靜又溫暖,就像洗淨後掛在繩子上吹著暖風、曬著太陽的兩隻白手套。劉茂誠的課時相對少些,跑腿更多。他也願意跑這個腿兒,因為實際上,他買房的願望更強烈。當初鄭姍姍這個城裡妞之所以肯下嫁給他,就是因為他長得還行,心眼兒又好。但他們的婚禮卻是在姍姍家舉辦的,因為三省莊農村老家的房子太破了,哥哥劉茂實又沒能從新疆回來參加婚禮。而老岳父家的房子也不寬綽,新婚剛滿月,劉茂誠就主動租房搬出去了。結婚八年,他們搬了不下五次家,半年前才在鴛鴦路北側的衚衕租了個兩室一廳。

一來二去一直看到老家的小麥開始沿花兒,劉茂誠兩口子終於在城北的牛家窪看中了一個獨院。這個四合院佈局合理,紅牆紅瓦,亮亮堂堂的,當劉茂誠看到院子東南角還有棵碗口粗的泡桐樹時,馬上就相中了——這讓他想到了老家院子裡的那棵大槐樹。而鄭姍姍最滿意的則是價格,它比城區其他地方的同類小院至少便宜一萬塊錢,只要五萬五。

一接到茂誠吭吭唧唧想借三萬塊錢的電話,劉茂實就猶豫了一下,就說了中。他想到了爹臨死前說的話。娘死得早,而九年前爹臨死的時候說,他們兄弟倆就是大槐樹上的兩個疤,說長兄如父;說人這一輩兒房子是天大的事,誰有錢誰就得幫襯對方。當時他們兄弟倆在病床前淚眼對著淚眼,嘴岔子咧成褲腰,大哭著摟成了鐵坨。那一幕,他啥時候想起來啥時候想哭;而8年前茂誠結婚的時候正是趕上臘月,是臘月十二,那是他們剛從老家趕到新疆跟著大舅哥賣水果的第一年,生意正好,他聽了老婆桂芝一句話,沒趕回老家參加茂誠的婚禮,就打了一千塊錢箱禮。一千塊錢在那個時候算是重禮了,可是錢再多也替不了人。他為這事一直都愧著呢。再說,他這些年賺了錢,銀行裡存著20多萬呢,借三萬塊錢對他來說,不燙牙。他老婆桂芝卻是雙手叉腰不同意。

劉茂實有點兒煩,這娘們啥都好,就是小心眼兒。

桂芝擺出三條理由:“第一,咱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一下借恁多,我不捨哩。第二,她鄭姍姍一直仗著自個兒是個城裡人看不起我。說我粗腰大腚不好看。還有第三,就是借給,他啥時候能還咱?”

但劉茂實是個犟筋,桂芝根本攔不住他,當天茂實還是把錢給茂誠打過去了。臨出門,劉茂實問她要不要也湊著買一套。桂芝不同意,說買房子不如拿錢生錢做生意。

劉茂誠和鄭姍姍用最快的速度辦好了買房的手續,又置辦了幾樣新傢俱,高高興興地離開黃泉路,搬了她們買的第一個房子。

一進院鄭姍姍就想砍掉那棵院子裡的桐樹,劉茂誠死活不讓。當時陽光正濃,站在樹下,撫著那棵樹皮尚不粗糙、正值少壯的桐樹,聞著桐樹特有的那種苦津津的氣味,茂誠很自然地想到了老家的那棵槐樹,以及去世的爹孃。那棵槐樹是劉茂誠出生那年爹栽的,二十五年了,它越長越旺了。而娘卻沒能活過這棵樹,二十年前就死了。至於爹,則死在九年前的那個初夏。他快死的時候,一瓣兒老掉的槐花就落在他的嘴角。劉茂誠哭著替爹捏掉,他聽到爹氣喘如絲,像過時的槐花的香氣,若有若無,還像誰家廚房裡的最後一點兒佐料。

他知道,爹,就跟那滿樹的槐花差不多,就要落地入土了。

兩天後爹就去世了。當夜,大雨。他一直睡的那兩間喂牛的牲口屋,漏得厲害,雨水,把他的那張用粗麻繩挽床淋了個溼透。他一夜沒睡,看著老牛的偶爾掃動的尾巴,聽著老牛粗重的喘息,聞著純樸的牛糞味兒,坐了一夜。這一夜,用他的一輩子也稀釋不完。

“想啥呢?”

“沒啥,老家的房子不知道啥樣了。”劉茂誠一想到堂屋東間窗戶上邊那條細長的裂縫,心坎就像被誰的手指重重地彈了一下。

“管它呢,嘻嘻。”鄭姍姍笑著摟住劉茂誠狠狠地親了一口。

當夜,兒子在西間睡著後,劉茂誠、鄭姍姍開始在東間親熱。因為中間隔著堂屋,鄭姍姍這回很能放得開,叫得腔是腔調是調。只是,在最關鍵的秒殺時刻,鄭姍姍忽然聞到了一股黴味兒。那黴味兒像是一根細而韌的鋼絲繩,把她一下子從即將到來的快樂的頂峰上拽了下來……

痛失極樂的鄭姍姍恨死了這股黴味,她很想知道,為什麼屋裡會有黴味兒!這房子便宜是不是和黴味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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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

其實,在買過房子沒多久,在經過當年夏天的第一場大雨後,鄭姍姍就知道為什麼屋裡會有黴味兒了,也知道它為什麼如此便宜了——牛家窪這片兒居民區真就是全城的窪地,一到雨天這裡也就變成了全城的下水道!從2005年初夏到到2007年的現在,這三個夏季不管哪一季,劉茂誠他們家的傢俱都會變成熱帶雨林裡的動物——無奈地把腿在積水裡泡上幾回。至於皮鞋從臥室漂到客廳,床腿上長出木耳,以及全家人動用鐵鍬塑料盆上演大禹治水的故事,都會在暴雨後發生。

又到今年的麥收季節了,鄭姍姍和劉茂誠騎著電動車回老家三省莊收麥。本來他們倆在老家沒有地,但去年,承包劉茂實那四畝地的人家出去打工,不再包了,劉茂實就讓劉茂誠白種。鄭姍姍一算一年能淨收入四千多元,加上種地有機器,省事,從沒種過地的她便欣然同意了。

河南、山東和安徽這三個省就像三個巨人,腚對腚、腳後跟啃著腳後跟,三省莊就窩在這三個省的夾縫裡,離縣城最少也得有40裡地。以前全是膠泥路,大坑小窪兒,煩死人,累死驢。直到去年才通了柏油路,算是免去了劉茂誠兩口子回家種地之苦。

劉茂誠和鄭姍姍上午9點多回到的老家,等到下午三點多,聯合收割機就把麥子全部收完了。他們在地頭就把小麥便宜賣了,一共賣了四千一百塊錢。倆人挺高興的,雖說累了大半天,值。

時間還早天還熱,劉茂誠帶著鄭姍姍回老家的院子,準備衝個澡喘喘氣再回縣城。上次回老院是一個多月前,小麥灌漿,他們回來施肥歇腳。此時,滿院的野草,這棵半摟粗的槐樹鬱鬱蔥蔥,樹下,落了一層白裡泛黃的槐花瓣兒。劉茂誠心裡感慨得不得了:在城裡,自己最愛吃的槐花,已經從當初的一塊錢一斤漲到了五塊錢,可是為了攢錢還賬,他想吃也不捨得買。而老家滿樹的槐花卻是年年白白地老掉,變成泥。當年,爹孃蒸的嫩槐花,是真香饞人啊。

至於兩處老房子,都不行了。兩間牲口屋,房頂已經爛了,黑黑的房梁裸露著,像貧家的少女,因為衣服太破而裸著羞赧的肚皮;堂屋稍好點兒,但東邊窗欞上面那個指頭寬的裂縫兒好像又寬了些。

老家,真的越來越老了。劉茂誠在心裡重重地感嘆了一聲。

“別深沉了,趕緊洗洗走人!”鄭姍姍撓著胳膊肘上的癢癢,極不耐煩。

收過麥子沒多久,又是一場暴雨光臨。因為一個線路插盤當時正好在地上擺著,水漫進屋裡後,導致電線短路,家裡所有的電器,除了牆上的電子掛鐘,幾乎全部燒燬。

早飯都沒吃,劉茂誠就借了輛三輪車拉著一車電器去修。推著三輪車,呯呯喳喳地踩著水漬出了牛家窪,鄭姍姍終於爆發了:“堅決不能再等了!明年雨季到來之前我們一定得搬出去!我們不是漁民!”

“錢呢?咱們借哥的三萬塊錢還沒還一分呢。”

“不還!他們也不差這倆錢兒。咱得買個樓房,買個小平方也花不了太多錢吧?”鄭姍姍說著賭氣地猛一推三輪車,腳一滑,左膝蓋就跪在了泥水裡。

劉茂誠只能答應。他實在是受不了鄭姍姍的那種蚊子式的哼哼纏人法。好一番打聽、奔走和比較,當年一入冬,鄭姍姍和劉茂誠終於在縣城的一個老家屬區買了一個70多平方米的樓房。雖說有點兒破,但只是三樓,戶型合理,且光照十足。最主要的是,價格又比同樓層的便宜了六七千元,只要三萬一。這回買房的錢他們倒是沒大作難。這三年多省吃儉用的,加上鄭姍姍買基金賺了點兒,他們手裡握著兩萬大多,鄭姍姍又給她爸借了五千,錢就夠了。

當年的整個冬天,劉茂誠一家三口過得暖洋洋的。除了房間乾乾燥燥讓人覺得心情好而感覺溫馨,這套房子也真的室溫很高,冬天一進屋,能明顯地感覺到比外面、甚至別人家裡溫和。這也難怪,這套房子是頂樓,又是樓幢的最右邊,也就是說,它的前面、後面、上面以及南面,都可以陽光普照。

離過年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候,劉茂誠兩口子終於開始不舒服了。因為嫂子桂芝三天兩頭地打電話催錢,說年底需要存貨。

催得遍數多了,鄭姍姍只好說了實話,說又買了套小房子,沒錢了。桂芝氣壞了,說她真傻,要恁多房子有啥用,又不能一夜睡倆地方。不過,從此她倒是再沒催過錢。

鄭姍姍剛輕鬆沒幾天,就春節前兩天,桂芝突然從烏魯木齊回來了,說孃家爹病了,急用病。這意思再明顯不過,鄭姍姍拿出家裡僅有的三千塊錢,又找同事掂了兩千,給她湊了五千塊錢。

這個春節,劉茂誠兩口子過得沒滋沒味兒的——沒錢買像樣的年貨,能有啥味兒?深想一下,劉茂誠更覺悲哀:因為弄錢買房,除了兒子,他們過年都沒添件新衣裳。而自己想買二斤老家樹上結的洋槐花蒸蒸吃,都會覺得奢侈。當然,鄭姍姍也在一直強調洋槐花太土氣、粗纖維太多,吃了難消化。她,可真是個造家的娘們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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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

中秋節之夜,月圓如斯。但鄭姍姍和劉茂誠並沒有今年的玉米賣了三千五塊錢,以及中秋節而高興多少。他們只是在熱哄哄的樓頂上站了一會兒,就回到了室內。因為雖然已是深秋,但曬了一天的水泥樓頂還是熱哄哄的。而進了臥室,鄭姍姍又馬上氣呼呼地抓起遙控器,打開了空調,室內,比外面更熱三分!

是的,買罷房子的第二年的四月份,他們就覺得不對勁:別人那時候還蓋著厚被子呢,他們家已經熱到必須蓋毛巾被了;而一入夏天,除非一直開著空調,除非過了後半夜,這屋裡就一直跟火窯似的:四面牆都有太陽公公伺候著,一曬就透啊。開空調太費錢,他們有時就拿溼毛巾朝最熱的西牆上沾水散溫,可憐人。

從此,夏天就成了他們的受難季:住院子水淹,住樓房火烤。不過,他們最終還是選擇了住樓,至少不潮,沒有黴味兒,大不了多開會兒空調。當然,不管怎樣,劉茂誠和鄭姍姍也算是擁有兩套房產的人了,在那些尚沒有第一套房子的同事面前,他們還真有點兒驕傲。

但這個樓房劉茂誠和鄭姍姍早就受夠了,他們決定賣掉院子再說,有機會就換一套沒有明顯毛病的新房子。而且,他們隱約感覺到,現在房價正在抬頭,所以,他們決定,院子要是賣的話,先要十萬塊錢再說。

但中介公司的人說十萬塊錢根本賣不到。果然,一直到學校放寒假,一共才有五六個人打聽房子,最高的才出七萬五千元。劉茂誠兩口子喪氣得很。這一天中午,他們邊收拾便宜的肉雞,一個富態的中年人突然找上來,目光躲閃地說想給他爹買個獨院,張嘴就給十二萬。

劉茂誠一驚,看看鄭姍姍,鄭姍姍正看他呢,倆人都沒說話。

那男人更急了,最後,一直加到了十五萬,不再出了。

成交。

2009年的春節,劉茂誠兩口子過得很舒心,年前清了三萬元的舊賬:劉茂實的兩萬五,鄭姍姍孃家的五千。之外,他們又補買了很多平時不捨得買的新衣和年貨。電視機裡除夕之夜鐘聲敲響的時候,劉茂誠甚至還許下了一個小小的願望:2010年初夏,一定要好好吃一頓蒸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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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

春節剛過,劉茂誠就被那個中年人就催著搬走所有的東西。鄭姍姍要求把那棵桐樹也砍了賣了,對方完全同意。於是,嘭嘭的砍樹聲迭起,白森森的碎木屑飛濺。劉茂誠站在一邊看著,又想到了家裡的那棵孤獨的黑槐樹,心裡就一拱一拱地疼。最後,桐樹賣了三百五十塊錢,鄭姍姍喜笑顏開。而那中年男人笑得比他們還要甜。劉茂誠兩口子出了院子,笑罵那個男人是個傻瓜。

但沒出一個月,劉茂誠和鄭姍姍才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大傻瓜——一個南方商人投了兩個億!牛家窪開始拆遷了!一年後,這裡將要建成一個三省交界處的最大的水果蔬菜批發市場!而根據縣裡的規定,牛家窪所有的居民,只要擁有像劉茂誠這樣的帶有三間堂屋的獨院,可以得到最少20萬元的補償款,也可以在市場建成後置換一套門面房,外加門面房上面的二樓住房一間!

在劉茂誠和鄭姍姍的相互埋怨中,牛家窪拆得煙塵飛騰、熱火朝天。而房子的預售工作從拆遷一開始就啟動了。而房價之高,更令他們咋舌,繼而心痛!一間門面房外加一間二樓住房,最低24萬元!如果他們的院子不賣,就能直接置換一間門面和一間住房了啊!而他們的院子才賣了15萬元。一個字:虧!

不管怎樣,小日子還得繼續。倆人靜心之後,竟然開始分析全國的房產形勢了。看了政策和大局他們才知道,全國的房地產業在經過幾年冷場後,一線城市早就升溫了,二三線城市也在回暖。據此,他們斷然決定:殺回牛家窪,除了住,還要等著升值賺錢!

至於買房的錢,一賣房,二貸款,三是再借。

賣掉小樓房,遠離烘烤,倆人一致同意。而如果貸款買房的話,20年光利息就得十多萬,鄭姍姍不捨得,她決定自己出面向嫂子借。

當年4月初,趕在蒸籠效應出來之前,劉茂誠兩口子賣掉了那套小樓房,重回租房時代。但這房子居然賣了六萬三,幾年下來賺了一倍多,也讓他們驚喜不已。這樣的話,加上賣院子剩下的12萬,以及攢的錢,要想買一套牛家窪的房子,還差7萬元。

這一天,鄭姍姍打通了桂芝的電話,語氣香甜,關懷滿滿。

一直閒扯到桂芝咯咯歡笑,鄭姍姍才說出了借錢買房的事。

“啥啥,又買房?你們沒事兒咋光搗弄這啊?”

鄭姍姍就把牛家窪水果批發市場的美好前景描述了一番,熱切地動員說:“嫂子,我覺得你們更應該買套門面房回來幹生意,不說生意啦,光門面房就能賺一大筆,咱縣城的房價這會兒漲得厲害啊。”鄭姍姍想舉一下自己買房的例子,又怕嫂子眼紅,就沒說。

“俺才不買呢,這會兒這邊的生意爭得厲害,俺這邊的攤子越鋪越大,騰不出閒錢啊。你哥還想買個車跑貨,你大侄子又快考大學,到處都是咬錢的嘴。你借錢這個事,我跟你哥商量商量再回話,中不?”

鄭姍姍只好弱弱地順著說了個土氣的“中”,而不是洋氣的“行”。求人就怕人家不高興,嫂子就煩她洋氣,她知道。

聽桂芝一說,劉茂實也有點兒不高興了,認為租房才是省心省錢。但他還是給劉茂誠匯了六萬元。

鄭姍姍又在孃家借了四千元,湊夠了錢,在售樓部一把交清了房款。

歸途路過菜市場,他們就想捎些便宜的青菜。在賣槐花的攤子前,劉茂誠用手抄起一小把半開的碎白的槐花,放到鼻子下長長地吸了下鼻子,香甜的氣息讓他心裡苦楚了一下:去年春節的那個小小的願望又得落空了。這東西已經賣十五元一斤了,不買了。

劉茂誠和鄭姍姍的小日子正側著身子別別楞楞、按部就班地朝前走,忽然有一天,當時劉茂誠正站在三樓教室的講臺上給學生上課。講的是簡單機械,當講到《滑輪》這一節時,他無意中朝窗外掃了一眼,突然發現,在遠處本來一片空曠的地方,不知何時竟然矗起了一幢高樓!而一個工人,正用滑輪往樓上拉東西!他這才想起,現在不管是城裡還是城郊,到處都有霸王龍一樣的剷車在橫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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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

3月初,牛家窪水果蔬菜批發市場全部竣工。領了鑰匙,簡單裝修了一下,劉茂誠一家三口就從出租房搬進了自家門面房上面的二樓。中間拉道簾子,兒子住外面,他們住裡面,湊和著,挺好的。

沒想到,他們剛搬來的當天上午就有人找上了門,張嘴就給二十六萬,要買他們的門面房,竟然還不包括樓上的那一間!

劉茂誠當然不會賣。他知道,照此下去,門面房還得漲價。想到哥借錢的好處,他上午打聽了一番,下午就給劉茂實打了個長途,說了門面房的行情,建議他們買了房子回來幹生意。

劉茂實也有點兒動心,桂芝卻不以為然:“去年才24萬還是上下兩間,這才一年光門面就26萬了?咱在這邊的生意雖說不勝前幾年,但一年下來連扒帶撓的也能賺七八萬塊錢哩,誰知道回家是啥樣兒?不買!”

三個月後的夏天,整個牛家窪市場已是車水馬龍,各種時令水果、蔬菜從四面八方湧來又向四面八方湧去,賣家買家皆大歡喜。

劉茂誠一家大體上是喜歡的:樓下的門面房早就租出去了,一年的房租一萬八,小日子著實富足了不少。但不喜歡的地方是,住在市場一天到晚鬧哄哄,不管是正午還是午夜,永遠都會有人車進出,都會有人交易。有時睡得正香,一聲汽車喇叭就會驚擾得半天迷怔。他們倆倒還無所謂,但他們兒子正上初二,學習正關鍵,影響到他的睡眠,這是他們最不喜歡的地方。

為了兒子,劉茂誠兩口子決定搬離批發市場,進入某個小區。一個暑假,經反覆對比考察,他們看中了位於縣城西部的綠都小區。此小區剛剛建成,通雙氣,環境幽雅,升值空間巨大。只是比其他小區貴上個一二百塊錢,每平米一千六百元。

錢呢?劉茂誠和鄭姍姍還是決定給哥嫂借。借錢的電話還是鄭姍姍打的。先說了一大堆甜美的廢話,鄭姍姍又把話扯到了縣城的房子,扯到了綠都小區如何如何好。桂芝也不傻,找了茬兒把話題磨開,就開始說她們掙錢有多難,外面有多少欠賬,有多少人賒東西不給錢。她還專門提到凡事不過三,說她昨兒個就堅決拒絕了一個想第三回賒賬的客戶。

鄭姍姍再傻也知道這個事不過三是啥意思,就勉強笑著又扯了幾句就把電話掛了,掛了電話她就撲到茂誠懷裡嗚嗚地哭,心裡這個惱啊。

借錢不成,鄭姍姍勁兒更大了,馬上決定賣掉市場裡的二樓當首付,再用住房公積金貸款買房。

之後,一切都像一塊磚頭從天上掉下來,再在軟地上砸出個坑那麼順:找好出租屋之後,劉茂誠他們把二樓的房子以十一萬元賣給了在市場做生意的當了倉庫。

當知道像120平米的房子首付只要五萬七千元時,鄭姍姍一賭氣對劉茂誠說,別以為離了他們咱們就買不成房了,我們不但能買成,還要買兩套!

就這樣,他們只是另添了幾千塊錢,就首付款十一萬四千元,在綠都小區門對門買了兩套面積為120平米的房子,總價38萬4千元。而他們只需月供1900元,20年還清貸款即可。而這對他們來說毫無壓力:光門面房的房租一個月就有一千五百元,而他倆的工資加在一起已經四千元露頭了。

一拿到房鑰匙,劉茂誠兩口子就開始裝修東面的房子,東為上首嘛。啥樣兒的酒啥樣的菜,這麼好的房子,裝修當然要跟上。裝修的錢,又是鄭姍姍出面從孃家借的,兩萬。就這樣,前前後後、斷斷續續地忙了三個多月,花了近四萬元,十月,終於大功告成。

又等了兩個多月,臘月初二,他們喬遷新居。雖然裝修花光了他們全部的積蓄,並欠下了兩萬元的賬,但打量著富麗堂皇而又不失高雅的新房,劉茂誠和鄭姍姍還是緊緊地抱在一起,幸福地叫著笑著,轉起圈兒來。當夜,他們在從來沒有如此溫馨的大臥室裡、從來沒有如此寬大的松木床上、從來沒有如此滿足而欣喜的氣氛裡,完成了一次自結婚以來的感覺最美妙的魚水之歡。

第二天一早,兩人都帶著疲憊的幸福感醒來,打量著床頭那盞比新婚之夜更華麗的床頭燈,望著從華美的窗簾縫隙裡穿過的一縷晨光,兩人相視而笑。鄭姍姍用手指輕按了一下劉茂誠的鼻子一下,劉茂誠則發出了“夫復何求”的滿足之嘆。雖然結婚14年了,但他們總覺得,幸福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起床後,兩人站在灑滿陽光的陽臺,指著遠遠近近的依然綠意盈盈的花木,還是甜蜜不減。這時,一輛紅色的轎車駛入小區,停下,一個美少婦從車上下來,走向一個樓洞。鄭姍姍羨慕地說低聲說:“茂誠,什麼時候咱們也買輛車啊,我們也好常回老家看看,也能叫你吃上老家的嫩槐花了。”

“好,等學校放假領了補助你就先去考校報名!”劉茂誠完全有底氣支持。上回回老家時,那棵陰鬱的老槐樹,佈滿苔痕的石磨,堂屋鏽得發烏的門鏈吊子,還有窗戶上面的那個咧得越來越寬的裂縫,都讓他有一種莫名的急迫感,但也只有乾急的份兒,就像一個無腿的孩子趴在一堆漸漸熄滅的篝火旁,而無力添柴。要是真有一輛私家車的話,當然就能更多地回老家看看了。至於看什麼,他也說不上來,但人在老家,總覺得心有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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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

四月底五月沿兒,槐花又綠綠白白地開了。

一個週末的中午,一場初夏的雨正叭嗒叭嗒地開始敲打著外在的雨搭,更遠的雨打竹葉的沙沙聲也適時傳來。

劉茂誠和鄭姍姍坐在敞亮的餐廳裡,眉眼交接,說著笑著,感慨著,都用手不緊不忙地用手捋著嫩槐花,客廳裡,花香瀰漫——今天早飯後,劉茂誠去牛家窪收房租的時候,正好看到有賣嫩槐花的,便馬上毫不猶豫地買了二斤——今年,他終於可以大大方方地品嚐一下蒸槐花了——從今年起,房租由原來的一萬八千元已經漲到兩萬四了,吃嫩槐花,真是小菜一碟了。

劉茂誠又捋下一嘟嚕槐花,把細小的梗子順手丟在餐桌上。拃把長的花梗兒已經堆得有一本厚書高了,淡紅的梗兒橫七豎八地壓雜在一起,看起來居然也合諧得很。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交替回憶著以前住在牛家窪時作的難,備感社會之進步,生活之美好,未來之美好,語氣之平和之如同那堆花梗。

“蒸槐花其實很簡單,擇好洗淨,用澱粉一拌,再用大火蒸上五分鐘,稍微晾一下,加鹽,加蒜汁,加香油,就一切OK了!”劉茂誠擇完最後一撲槐花,說得眉飛色舞,“等會兒你一吃就知道了,你眼裡的這道下里巴巴食品絕對算是舌尖上的中國的有機組成的一部分!”

鄭姍姍正作不屑狀,劉茂誠的手機響了,一接,是同事李老師打來的。原來,李老師以前也在牛家窪買了一套門面房,現在急用錢給家人看病想出手。他以前聽劉茂誠說過他哥在烏魯木齊賣水果,才特意讓劉茂誠問一下他哥要不要,如果要,他只要40萬元,賣給別人最少還得再加兩萬。而李老師之所以給出這麼個優惠價,是因為他家有病人經常請假,他的課大多由劉茂誠主動替上了。

鄭姍姍一想到嫂子不借錢就煩,不讓劉茂誠給新疆那邊打電話。劉茂誠笑著替哥嫂說著好話,還是打了。聽完,劉茂實也有些動心,就和桂芝商量。

“那個李老師憑啥對老二恁好?憑啥要給他便宜兩萬塊錢?我看他是想從中落好處吧?虧咱還幫過他。”

劉茂實也覺得桂芝說得有理,唉了一聲,啥也沒說,心裡多少有點兒煩,也覺得兄弟變哩越來越不實誠了。

劉茂誠見哥半天沒回話,就又給他打了一個,電話是嫂子桂芝接的。桂芝就撂了一句“俺家啥時候都不在老家買啥面門房”這句話就把電話掛斷了。

劉茂誠也不傻,聽出來了,至少嫂子不信任自己,心,不禁痛縮了一下,發起呆來。

當年上午,劉茂誠還是沒能吃到可口的蒸槐花:因為想心事,槐花蒸的時間太長了,槐花都粘在一起,撕扯不開,像沒有頭緒的亂麻。

過頭飯能吃,過頭話卻不能說。桂芝的狠話放出來沒半年,十一月份,她孃家爹死了,她和劉茂實拋下生意匆匆地回來奔喪。辦完喪事,他倆又捏著鼻子來城裡看劉茂誠兩口子。

當時是中午,等他們一進劉茂誠的家,看呆了:這房子也太漂亮了,陽光從大陽臺照進客廳,整個房子好看得就跟電視劇裡有錢人家的房子一樣一樣的。可憐他們,在烏魯木齊苦拼多少年還一直租著兩間破房子,跟這一比,根本就是老家的牲口棚啊。

這時,鄭姍姍又有意炫耀說,對門還有一套房,也是他們的。

桂芝知道鄭姍姍還記著不借錢的事兒,肚裡像掖著一塊磚,拽著劉茂實,讓他去牛家窪市場看看行情。倆人在市場邊走邊看邊打聽,中午飯都沒顧上吃,一直轉悠到天掃黑兒,越轉越後悔:這市場比烏魯木齊那邊還大,各地的水果蔬菜,包括新疆特產,什麼大棗、巴旦木、開心果,都有,且差價大,利潤厚。要是能紮下攤子在這裡幹,絕對比在新疆強啊。

商量了半夜,他們決定:抓緊時間在牛家窪買間門面房幹生意,租也中。

可是,第二天他們再進市場一打聽才知道,一切如茂誠所說,根本沒有閒房出租。大家都在朝這裡擠,進來等於進了寶地,穩賺不賠,哪找去?至於買,他們倒是碰上了一家剛買到手正裝修的,問人家多少買的,說50萬!嚇了他們一跳,他們苦幹了恁多年,刨去吃花,才攢了七十多萬啊!

桂芝不相信地說了句這麼貴啊,買房子的人得意地說,這不算貴了,要不是看親戚的面子,最少還得再加兩萬!

不要說一開始茂誠讓他們買房時的那個24萬的價兒,就說前幾個月40萬的那個價兒,也讓劉茂實兩口子心疼得像犁子犁過一樣,嘩嘩地淌血,霍霍地疼。但最後他們還是決定:和劉茂誠兩口子談談,買他們的那間門面,價錢,只要不比人家貴就中。

在劉茂誠家,兄弟和妯娌,四個人面對面坐下,先是醋酸鹽鹹地憶了一會兒過去的苦,最後,劉茂實說到了門面房的事。劉茂誠和鄭姍姍單獨商量了一下,劉茂誠真心地說:“哥,嫂子,說實話,我都不忍心賣給你們,我們自己都覺得這門面漲得太快,太貴。可是,你們也親眼看到了,行情就這樣。其實不光是門面房,這兩年,咱們縣城的房價一個勁兒朝上漲,我敢說,明年房價還得漲。”

這話不禁讓劉茂實和桂芝對視了一眼。

劉茂實有種視死如歸的感覺,他無力地擺擺手:“親兄弟,明算賬,你就說得多少錢吧?”桂芝手搦著倆手,盯著劉茂誠的嘴。

“哥,嫂子,姍姍也說了,沒你們當年的幫助,就沒有現在的我們。所以,我們決定留你們41萬。”

劉茂實兩口子心裡猛一輕鬆,他們沒想到價格會這麼低。

“為啥整有零的,是個41萬啊?”桂芝笑著問了一句,巴望著把這1萬也抹了。

鄭姍姍:“嫂子,去掉親情的成分,我們留50萬也不算高。但是當初你們借了我們9萬元買房子,所以我們現在才在50萬的基礎上給你們減掉9萬。”

桂芝心裡一縮,直後悔當初沒多借點兒錢給他們。

劉茂實激動又感動,這個老實巴腳的大男人竟然也連連說出了很洋氣的謝謝。

兄弟歸兄弟,一切還是得按法律程序來。接下來,他們就寫了一個購房協議,名字簽上,手印按上,接著就去銀行打款。其實劉茂誠的門面房租出還差兩個月不到期,款,晚些時候打也行,但劉茂實兩口子不放心,光怕到時候房價再漲出啥意外。

打完款都快12點了,劉茂誠本想請哥嫂吃個飯,但他們說還有點兒急事,就走了。第二天上午,劉茂實突然給劉茂誠打了個電話,說要請他們一家三口吃火鍋。

大家吃著感慨著,說掙錢的難處,說房價漲得太毒。說著說著,桂芝給劉茂實使了個眼色,劉茂實就開始不安起來,嗚嗚弄弄地訕笑著,想說又不好意思說。

劉茂誠給他碰了一個酒,爽快地說:“哥,咱們都是一家人,有啥話只管直說。”

“……是這個樣兒,你大侄學習好,考個大學沒啥問題,你二侄子就不中了,等著他還得偎著我們幹生意。要是在城裡沒套房,恐怕說媒都得受影響。你手裡不是還閒著套房子嗎,我們想……想看看……”

劉茂誠一皺眉,看看鄭姍姍。鄭姍姍一笑,大大方方地說:“行,哥,嫂子,這事兒我們吃完飯商量一下,很快就給你們回話。”

原來,聽劉茂誠無意中一說,昨天上午打完款,劉茂實和桂芝午飯都沒吃,坐著出租車連看了七八個樓盤,這才知道劉茂誠又沒說錯,不光是門面房,縣城的住宅樓價錢也漲得摁不住,最便宜的小區一平米也得一千八,還沒有現房。他們又特別打聽了一下綠都小區的房價,已經突破兩千三了,這才決定趕緊再買一套住房子再說。

吃完火鍋,回到家,打開電視,劉茂誠兩口子進臥室商量事,劉茂實兩口子在外面沙發上勾頭坐著,哪有心看電視。

停了十來分鐘,兩人出來了。劉茂實兩口子有點兒緊張地站了起來。

“哥,嫂子,你們知道這個小區房子的價錢吧?”

兩人連連點頭。

“我們這是120平米,就是按最低的市場價,也應該是27萬6千元,對吧?”

桂芝賠著笑臉:“對對,妹妹說得對。”

看著嫂子那討好的樣子,鄭姍姍心裡很爽,但表情不變:“這兩套房子哥嫂雖然沒借給我們錢,但是你們一直在幫我們,我們絕對不會忘的。”

這話讓桂芝的臉熱辣辣的,劉茂實也低下了頭。

“我們白種了你們六年地,一年收入也有四千來塊錢,所以,這套房你們只要出25萬元就行了。”

“啊?這……這……”劉茂實看著鄭姍姍,再看看弟弟,拿眼狠別了桂芝一眼,兩個膝蓋碰了又碰,再也說不出啥話來。

“兄弟,妹妹,你們的好,我們兩口子算是記下了,不過……”桂芝臉色有些尷尬地低下了頭。

“嫂子,咱都是一家人,有話直說吧。”劉茂誠開導她。

“說出來怪不好意思兄弟。這恁多年俺們總共才賺了六十五萬,昨兒個給你們個41萬,剩下的錢,不夠啦……就算夠,俺在這邊開門幹生意,最低也得五萬塊哩本兒……”

鄭姍姍看了劉茂誠一眼,爽快地:“沒事兒嫂子,先給我們20萬,剩下的五萬以後再說。”

“中中!這五萬算俺……算俺借你們哩,賺了就還!”說到“借”字,桂芝心裡一寒,她假裝激動,上前拉住鄭姍姍的雙手,淚都快出來了。

幾天後,劉茂誠兩口子一次性還清了剩下的十多萬元房貸,家裡還有五十多萬元存款。鄭姍姍一高興買了輛紅色的北京現代。這個移動的家真讓他們兩口子感覺到了天上。

買車的當天上午,鄭姍姍開車拉著劉茂誠和兒子繞城轉了一圈兒。走到鴛鴦街街口時,一輛白色的殯葬車又忽地駛來。

鄭姍姍笨拙但按章駕車地迎過去,心裡再沒有任何畏懼。

接著,他們又懷著衣錦還鄉的心態,去看那個一到夏天就得洗桑那的破家屬樓。不料,那片舊樓區正在轟轟烈烈地搞拆遷,“桑那房”早就消失了。

劉茂誠他們遠遠地站在樓區之外,很覺沒趣,正想走,就聽到一個老者感慨地對另一個老者說:“真沒想到啊,70多平米的破樓房竟然賠了13萬多!”

鄭姍姍和劉茂誠相視一愣。鄭姍姍嘖了一下嘴:“我們當時才賣了六萬三都覺得賺大發了呢。”

“咱不能啥便宜都佔完吧,要不賣了它,咱能在牛家窪買門面嗎?”

鄭姍姍看看兒子,兒子正諷刺地看著她笑。

而此刻,劉茂實兩口子正在老家賣宅子,賣那棵大槐樹,一共賣了一萬五千元。電鋸聲響聲,一摟粗的大槐樹譁嗵倒地。劉茂實看了看桂芝,眼淚,終於流過他那張永遠純樸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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