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心急怕讓我等

引子:無限風光的蘇家,隨著一個人的離開,突然就嘩啦啦大廈傾、坍塌了。那些順風順水時候永遠不被看見的毛病與危機一層層來逼……於是,全亂了。每一個人的生活都被團團濃霧濃重遮蔽——自己的,別人的,一層層揭開幕布露出來的難堪、尷尬、破碎以及許多許多誰都想背、誰都背不動的重負,前路在何方?猜疑、算計卻又體貼、慈悲,誰是誰的救世主?誰又是誰終極的迴歸?

你不要心急怕讓我等

沒有綠的樹紅的花,沒有大自然的任何色彩,甚至沒有風。人,只有人,黑壓壓一片,潮頭一樣一波波湧,來,或者去。不一樣的衣裳,朝著不一樣的方向,不一樣的臉上刻寫著不一樣的希望,或者失望。白體恤的男孩子在車與車的影子裡走一回,站一回,茫然而孤寂。有人高挽了褲角,高綁帶的球鞋在盛夏熾陽裡騰挪閃耀,男孩子的眼睛瞬間閃亮,兩個陌生的人,一段烈焰般街舞,狂亂、燃燒。低吊帶的女子熟胸跳脫著擠來,稚齡的幼子拔高了小小羊角辮擠來,滿面塵桑的老爺子拖了沉重的行李擠來,藍制服的車站管理也擠來——我也想瞧瞧呢,死水的車站,微瀾起,無數張不一樣的臉上有笑意脈脈盪漾開去。可我,到底是沒去,我的眼睛是牢牢駐紮在進站口士兵,不敢片刻疏怠。我怕眨眼間的那一秒錯過有你的車,我怕你進站時候的睃巡裡沒有我會心慌、會害怕。我得死守在這裡,在你必經的站口,等你。

我等你的時候不多,真的,扳著指頭都能算來。可你不一樣,你在年年月月的等我,桐花開了麥花謝了,你在等。夏綠濃香,秋葉飄黃,你在等。節日的焰火騰起時,桌上的菜蔬含淚處,你在等。等我的時候,你最濃豔的青春凋殘了,你最清亮的黑髮蒼白了,你那樣柔嫩的手指一節節枯乾,你那樣美麗的眼眸一波波死去,你那樣挺拔的姿影一日日衰敗——我想,我真是天大的罪人,謀奪了你玉蘭花青春的容顏,謀奪了你俏白楊挺拔的身姿。我是人世間最不堪的殺手,謀殺了你生命裡的一世繁花,只留寂寞與等待陪你走過四季穿越風雨。

你不要心急怕讓我等,你且只管安穩地坐,看看窗外的風景,聽聽耳畔的鄉音。紫蝴蝶在紫槐花的香裡蹁躚,綠裙子的姑娘在綠蔭裡笑的暢快。左旁的婆婆數落媳婦不好,右旁的孃親誇女兒的好。誰家的老爺子巴嗒著長煙鍋感慨夏收時節的那一場冰雹,裹嚴了花頭巾的小媳婦含羞帶怯接聽電話。上一次你來時候,路畔的樹們還沒有這般綠翠的衣裳呢,蒼野處也沒綠蔓綿延也沒圓碌碌的青皮西瓜。有小小孩童背了花書包蹦蹦跳跳,有賣熱玉米棒子的大嬸亮開嗓子遠遠吆喝——你笑,那小孩子像極了小時候的我,那花書包像極了你剪開陪嫁衣裳縫給我的書包。當然,那玉米棒子可是我的最愛,你邊笑邊急,恨不能立馬下車截下她,熱乎乎揣一打。你一定不要急,你也不要不停地看電話,我不打。我會一直等在這裡,安靜等你,在你必經的站口,而不論多久。電話一波波地來,你會心慌,你會嫌車走的太慢。我不要你心急,我也不要車跑太快,我就在這裡,一直在。

你不要心急怕讓我等

我準備了一首歌,叫阿咪羅羅。那是一個溫柔的父親,情深深溫柔漫漫,在他的吟唱裡,他山坡上花花般的女兒在山下沙沙的風裡漸漸長大,一模一樣青春的容顏,在孃親與女兒的臉上輪迴,女兒長大了,孃親老了。孃親守望了一輩子,在懷裡,在村畔。女兒會走了,會跑了,很遠很遠了,義無反顧,不回頭。我一直在想,現在的你,看見我,看見三十年前一模一樣的自己,會不會難過,會不會傷感?你笑我傻,說哪有孃親不盼著自己老?自己老了,兒女才能長大。

我準備了八層軟墊的新床。夫君笑我傻,說大熱天的這為人還是害人?哼,他知道什麼,公主在十八層軟墊上還被一粒豌豆硌的睡不著,你原本也是你的孃親的公主。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早已忘記了,你也曾被捧進手心怕嚇著含在嘴裡怕化了,掰塊月亮怕你嫌涼,摘個星星怕你嫌燙——你忘記了,不要緊。如今,有我,就讓我幫你一一憶起。我準備了清涼的竹枕,軟棉布一遍遍打磨,我怕哪怕一絲絲兒木刺會傷著你。我準備了紫白的涼衫、綠羅的長袖,我一針針挑去化纖的商標,一針針縫牢盤花的鈕釦。我算準時間,把沙瓤兒的西瓜放進冷藏,不能溫乎乎的熱,也不能冰森森的涼。二百里?一百七十里?一百三十里?我傾聽著你,反來複去調整高壓鍋的時間,水晶蜜棗粥你會喜歡,但不能熬時太久、久則粘,也不能熬時太短、短則薄。還有什麼要準備的麼?呀,小香瓜你喜歡,拖鞋要紫紅色的,醋要換成雙醋……多了多了,且一遍遍細細列單,再一樣樣查驗。

車與車的影子越來越小,街舞的男孩子散了,臉上帶著笑,眼裡開著花,昂首挺胸出了站。你還沒有來——多好,我能這樣好好地等你,等的越久,越是舒懷。你一輩子最美麗的青春是在等我裡過,你一輩子最艱難的晚年是在等我裡過——我能這樣安靜地等你,是上蒼憐我的一片心,是你賜予我的一程福份。你一定不要心急,只管閒閒坐,或安穩著寐。我再三再四地囑你不要帶什麼行李,就是不要你操那份心,就是要你一路閒適、安穩。

你不要心急怕讓我等

你來了——遠遠遠遠地,車窗旁你的笑臉,是玉米棒子的騰騰熱氣,是槐花蒸糕的香,是糯米糰子的軟柔,是一隻最神奇的手撫過心上,多少褶皺,多少傷痛,多少委屈與孤寂,都有了落處。

我撲過來,在車旁等你的手。我緊緊地抱你,淚湧出來,再咽回去。

沒有問候,你說:“他們呢?”我不滿,嘟了嘴:我才是你的世界好不好?看見我才該歡喜好不好?

你半笑不笑地看我,不言語。

司機喊:“到後面來,拿行李!”

是說我們嗎?你說是。

真是,不是說甭帶行李嘛——譁,驚一個跟頭!偌大的行李倉,七八件大大小的包包、袋子都是我們的?嘿嘿,原來你問他們是想有人搬行李啊?炎陽裡吃冰粥,心裡頭那個爽——不對不對,這心思拐哪兒去了?不是說不帶行李的嘛,這是幹嘛!

老大的客廳堆滿了,你一一指點,這個袋裡是桃,最好的那棵桃樹上最好的桃,今早剛摘的。這個箱子裡是韭菜,五嬸子讓帶的,箱下面埋著雞蛋,你一枚枚存的。這個袋子裡是兌好的麵條,自家的麵粉,綠色食品,吃的放心……叫我咋說呢,這麼遠的路,回去接你又不讓,還帶如此繁重的行李,叫人操心!你笑,不管我怨,只一味地問這問那,從吃到穿到上班到人緣,事無鉅細,問的那叫一個徹底。嘿嘿,你是最稱職的警察,筆錄做的那叫一個細,不吃不喝不顧勞累不顧疲憊。

我滿盛了你愛的粥,我端來你愛的小香瓜、冰西瓜,我把醋青椒軟蒸饃和最拿手的熗酸湯,一樣樣端到你面前,軟語溫言,哄你吃,哄你喝——你得先吃好喝好才有勁兒繼續做筆錄不是?嘿嘿,我肯定是個很不老實的犯人,我會把種種美好陳述了再陳述,我會把種種得意強調了再強調,我會把自己吹的天花亂墜,繁花玉樹,燦爛的叫人睡夢裡都含笑。至於那些個風風雨雨,累與疲憊,還有一些勾心鬥角和委屈,就安安靜靜藏進心窩窩最最深處,藏在你一生一世也看不見處,你只管在我的熱鬧與繁華處分享明媚就好,只管在故舊鄉親們敘起時候擎起滿當當的自豪與驕傲就好。你為我遮一世風雨佝僂了腰背,就讓我挺直了脊背為你織就晚年的和煦。我會仔仔細細教你怎麼過馬路怎麼開門鎖怎麼上廁所怎麼在百十個臺裡挑出你喜歡的節目,我會牽了你的手在公園慢慢走,給你挑雲一樣美麗的棉花糖和山丹丹花一樣的的糖葫蘆。我會給你包酸菜餡的餃子給你繡好出門的手包,給你梳頭洗臉給你唱歌給你摘花戴,真的,我一定一定會百倍千倍的細心,一如我學走路你的呵護,一如我摔跤你的疼痛。

夜是這樣寧靜而溫暖,一如等你來的車站,沒有花紅柳綠,卻是抬眼處,滿世界花開。你的呼吸,沉而短促,你睡的不很安穩呢。我坐在你身畔,執牢你千瘡百孔的日子和結滿滄桑的手,你的眉間,有太陽花慢慢綻開——是了是了,我就要你一直一直這樣燦爛,我會一直一直這樣守著你,陪著你,直到永遠的永遠。

你不要心急怕讓我等

祁雲:擅散文,善評論。專注於家庭教育、寫作輔導、大語文教學探索及傳統經典閱讀推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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