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四爺是一個愛鳥如命的人，
與京城裡其它達官貴人相比，
不同的是別人養八哥，
他卻只養翠鳥。
因為這個不求上進的愛好，
他的父親已經容忍了很久，
終於還是對他說：
從你爺爺跟太祖打下江山起，
到我這一代，總還算是做到了工部尚書，
雖只是二品，但也不至於家道沒落，
你們兄弟幾人中，唯你天分最高，
不想著怎麼振興家業，
天天喂鳥為樂，都四十的人了，
還在造辦處做個從四品的官員，
難道就不想著日後家族的興衰嗎？
四爺低垂著頭，久久不吭氣，
末了說道：打小看到你們在官場說話，
我就覺得聽不懂，
卻唯獨覺得這鳥說話是知音，
這一個不妨礙人的愛好還不能有嗎？
父子兩人終還是不歡而散。
02
司禮監的公公坐在四爺對面，
一味品著茶，卻也不說離開。
默默喝完一壺，隨從拿起水壺想要續水，
四爺端起杯蓋，斜扣在碟子上，
慢聲說道：
你們先回去吧，我跟公公還有幾句話要說。
兩人獨坐片刻，公公喝下一口茶，
淡淡說道：四爺，再有半月就是聖上登基的日子，
龍冠按照祖制，倒也沒有問題，只是您督辦的鳳冠，
雖然是請了波斯匠人打造，三姑卻未言語，
卑職猜想是不是還少了點什麼？
四爺目視著庭院，過了許久，
回道：多勞公公費心了，十天後來取吧。
03
次日，四爺站在鳥屋中間，
看著飛來飛去的翠鳥，
聽著這鳥鳴的聲音，
思緒卻總也忍耐不住回到了十幾歲的時候。
三姑端著一個鳥籠，
裡面兩隻青翠的翠鳥在裡面嘰嘰喳喳個不停，
三姑笑嘻嘻地說道：你看這翠鳥顏色多漂亮啊。
童年的四爺，
只是看著兒時的三姑，
全然沒顧上籠子裡的鳥，
在那傻傻的笑。
沒過些時日，
三姑就嫁入王府做了福晉，
留下懵懂的四爺，
還在那裡看著籠裡的翠鳥傻笑，傻笑。
如今王爺即將登基皇位，
三姑也就要從福晉成為皇后娘娘，
只是四爺，
還是一個從四品的官員，
整日裡逗鳥為樂。
04
“是的，要雪青和深翠兩種，全拔了。”
四爺低聲說道。
下人無法理解四爺的吩咐，
為何平日愛鳥如命的人，
竟然會讓他們把這一屋活鳥身上羽毛拔掉，
要知道這翠鳥天性嬌氣，
平時裡稍不注意便會死掉，
如此活活拔下羽毛，
定是無法存活的。
若是按照老人說法，
羽毛需要在活鳥身上拔下，
才能讓色彩亮麗持久，
倒還算是能理解，
最不能理解的是，
偏只要這鳥頸上的雪青色和翅膀上的深翠色，
何不用鵝毛染色呢？
但看著四爺決絕的樣子，
誰也沒好再問。
05
打小時起，
和其他胞兄習武學文,
以便長大後謀個好前程不同，
四爺獨愛學一些“無用之術”。
從西洋的幾何，
到民間的鐵藝、燒瓷琺琅，
但凡能有機會看看學學的，
四爺都不會錯過，
也因此常常被其他兄弟姐妹笑話或者規勸，
畢竟，在皇族看來，
這些子手藝活，都是下人們學的。
到入了官職，
這些手藝終究沒能給四爺帶來官運，
只是靠著祖蔭，
在父親的工部做了個造辦處的官員。
未曾想到的是，
這次四爺竟然到了工匠坊，
自己操刀做起了鳳冠。
06
綢緞的內襯，
緊緊的包裹在金質的鳳冠內裡，
鳳冠外面，一根根金絲，
用最嚴格的累絲工藝，
掐成了鳳凰的形狀，
寶石的分量並不多，
看起來頂多只是配角的樣子，
與波斯工匠的寶石相比，
似乎還落在了下風，
尤其是金黃的色彩，
更像是平日裡的小戶人家，
突然富起來愛上了黃金。
難道就這樣來做鳳冠？
大家有所疑問，卻未敢質疑。
四爺打開了盒子，
只見裡面兩色羽毛分開放置，
深淺略有不同，卻甚是可人。
四爺操起鑷子，
竟然將這一片片羽毛鑲嵌在了這金冠之上，
旁人都屏著呼吸，
生怕一口氣大了就會吹散這羽毛。
從太陽昇起，
到日落前片刻，
四爺坐著鑲了整整七個時辰，
滴水未進，
旁人也站著看了整整七個時辰，
一言未發。
直到四爺放下鑷子，
端詳片刻站了起來，
終於有人忍不住讚道：神了、真是神了，
過去只知道以硬鑲金，
卻未曾想過至堅鑲至柔，
真的鳳凰也不過如此吧…
07
造辦處衙門裡，公公並未落座，
站著端望了一下旁人，
大家很快就心領神會的散開了，
只留下公公和四爺二人。
公公整理了一下衣服，
正聲道：傳皇后娘娘口諭。
四爺拍了下衣袖，
跪在了地上，
公公卻又道：皇后娘娘特意說了，不必跪著。
四爺怔了一下，又站起來，垂首聽著。
公公慢慢說道：鳳冠做的不錯，辛苦四爺了。
四爺停了片刻，
想著應該是沒有更多的話了，
便謝過恩，送公公出了門。
08
曾經一片嘰嘰喳喳聲的鳥房，
如今空蕩蕩的，靜的讓人覺得發冷。
四爺獨自站在這鳥房中，
哭過了笑，笑過了哭，
從黃昏一直到夜，都未離開。
那一夜，鳥房失火了，
害得整片宅子都燒的所剩無幾，
所性是人員並無傷亡，
但火後清點人員，
唯獨不見了四爺，
也沒有見到屍首。
有人說是四爺傷心這一輩子的知音，
燒了房子，離開了京城；
也有救火的人說看到鳥房的火苗，
變成了一隻鳳凰飛上了天，
說可能是四爺就是為了給皇后娘娘打造鳳冠而生的，
終是化作鳳凰涅槃了。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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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多年過去了，
他是這朝最後一個皇帝，
但皇帝也有老師，
老師有請，自然要趕到，
況且這個皇帝已經只是一個口頭的稱呼了。
老師神秘說道：
我近日在外購得一個宮中流落的寶物，
對照宮中造冊上的各個細節，
都是真的，想請您再看看，給掌個眼。
打開箱子之後，一層層的包裹，
竟然是一個鳳冠。
還沒等老師張口，他就說道：假的。
老師怔住了，
心想可能是觸及了學生的傷心往事，
便沒有細看就說是假的，也沒再多問。
過了幾日，老師又找到一個宮中舊人給鑑定一下，
此人說道：宮中所造器物，
無論哪一件都不能有工匠的印記，
一有發現便是死罪，唯獨這鳳冠，
當初在底部內裡刻有一個“四”字，
所以這一件是千真萬確的贗品，
只是做的太真了，
不知道這個印記的肯定無法鑑定真假。
10
老師很好奇為何他不看這印記，
就能知道是贗品。
他想了想說道：我也不懂怎麼鑑定，
只是覺得和我小時候看過的比，不太一樣。
但他還是忍不住回憶起第一次見到祖母時的場景，
和宮裡其他人愛白玉不同，
祖母喜歡翡翠，
還說這翠色最可人，
第一次見到祖母，
他還很小，許多事情都記不得了，
卻還記得祖母手上的翠。
當然，還有祖母的話：
活佛說你前世也是我們皇族的人，
我不太知道，
但我知道咱們宮中能聽出這鳳冠鳴聲的人，
不超過三個，我能聽到，你也能聽到，
這皇位呀，就應該是你的，
只是不知道我們是不是氣數將近了，
連我手上的翠都開始暗淡了，
你登基之後，要記得，
權力終要靠威而立，而這威呢，
就是一條條性命堆出來的，
日後需要，就是祖母頸上的人頭，
你也可以取去一用，
但千萬不要辜負了列祖列宗和各位忠臣的血骨…
兒時的他，聽到這裡就哭了起來，
但如今，他每想起這段事情，
卻總還在想那鳳冠的鳴聲，
不知為何而鳴，
卻像是誰在把說不盡的心事輕輕唱…
11
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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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保持嚴肅文學的嚴肅性，
建議您不要閱讀。
又過了一百多年，
當我站在這皇宮裡，
對著寶物一個個看了又看，
拍了又拍，看了一天，總覺得看不過癮。
中間，還想著把小時候看過的畫冊上的“天球儀”發了個朋友圈，
只是我一時興起說是“地球儀”，
被行家說是叫錯了名字，
關鍵的是最下面的“指北針”也沒有拍出細節。
看著已經四點多鐘了，想著即將要清場了，
便急急忙忙想趕到入口那裡再重拍一下細節圖，
展館裡已經沒什麼人了，只有路過鳳冠的時候，
一個老人輕輕貼在玻璃上，
不去看，卻像是在聽什麼？
我好奇的問道：需要幫忙嗎？
他卻噓著讓我小聲一點。
片刻，
又說：這點翠鳳冠上的鳥在唱歌，你聽見了嗎？
我怔怔地看著老人的眼睛，
沒想到他竟然流下淚來，我透過他的瞳孔，
竟然看到這樣一副畫面，喏，就是這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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