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話西遊26:豬八戒迎新春“四時吉慶”原是因禍得福?

再話西遊26:豬八戒迎新春“四時吉慶”原是因禍得福?

《西遊記》第二十六回有詩曰:

萬壽山中古洞天,

人參一熟九千年。

靈根現出芽枝損,

甘露滋生果葉全。

三老喜逢皆舊契,

四僧幸遇是前緣。

自今會服人參果,

盡是長生不老仙。

此便是,孫悟空三島求方,觀世音甘泉活樹。且看,鎮元子正與唐僧師弟閒敘,聞報即降階奉迎。那八戒見了壽星,近前扯住,笑道:“你這肉頭老兒,許久不見,還是這般脫灑,帽兒也不帶個來。”遂把自家一個僧帽,撲的套在他頭上,撲著手呵呵大笑道:“好,好,好!真是加冠進祿也!”那壽星將帽子摜了罵道:“你這個夯貨,老大不知高低!”

八戒道:“我不是夯貨,你等真是奴才!”福星道:“你倒是個夯貨,反敢罵人是奴才!”八戒又笑道:“既不是人家奴才,好道叫做添壽、添福、添祿?”那三藏喝退了八戒,急整衣拜了三星。那三星以晚輩之禮見了大仙,方才敘坐。坐定,祿星道:“我們一向久闊尊顏,有失恭敬,今因孫大聖攪擾仙山,特來相見。”

大仙道:“孫行者到蓬萊去的?”壽星道:“是,因為傷了大仙的丹樹,他來我處求方醫治,我輩無方,他又到別處求訪,但恐違了聖僧三日之限,要念《緊箍兒咒》。我輩一來奉拜,二來討個寬限。”三藏聞言,連聲應道:“不敢念,不敢念。”正說處,八戒又跑進來,扯住福星,要討果子吃。他去袖裡亂摸,腰裡亂吞,不住的揭他衣服搜檢。

三藏笑道:“那八戒是什麼規矩!”八戒道:“不是沒規矩,此叫做番番是福。”三藏又叱令出去。那呆子出門,瞅著福星,眼不轉睛的發狠,福星道:“夯貨!我那裡惱了你來,你這等恨我?”八戒道:“不是恨你,這叫回頭望福。”那呆子出得門來,只見一個小童,拿了四把茶匙,方去尋鍾取果看茶,被他一把奪過,跑上殿,拿著小磬兒,用手亂敲亂打,兩頭玩耍。大仙道:“這個和尚,越發不尊重了!”八戒笑道:“不是不尊重,這叫做四時吉慶。”且不說八戒打諢亂纏,卻錶行者縱祥雲離了蓬萊,又早到方丈仙山。

暫停!暫停!就此打住!話說唐僧師徒“自今會服人參果”,堪稱因禍得福“盡是長生不老仙”。再看《西遊記》第一回,靈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蓋聞天地之數,有十二萬九千六百歲為一元。將一元分為十二會,乃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之十二支也。每會該一萬八百歲。且就一日而論,子時得陽氣而醜則雞鳴,寅不通光而卯則日出,辰時食後而巳則挨排,日午天中而未則西蹉,申時晡而日落酉,戌黃昏而人定亥。譬於大數,若到戌會之終,則天地昏繒而萬物否矣。

按照天干地支紀年陰陽五行說,戌會之終就是狗年歲末。交亥會之初,便是豬年伊始。此所謂“戌黃昏而人定亥”,也就像戊戌年與己亥年的冬去春來。待到“天開於子”和“地闢於醜”,便又是“天地人三才定位”的“人生於寅”。至於美猴王和豬八戒在萬壽山偷食人參果,會不會是豬年逢凶化吉因禍得福,這當然只是一個機緣巧合“打諢亂纏”的魔幻故事。邵康節曰:“冬至子之半,天心無改移。一陽初動處,萬物未生時。”卻說這“萬壽山中古洞天”,則原本就是“心有宇宙門自開”。此所謂“人參一熟九千年”的循環往復,就是無形之氣與有形之象的陰陽易變相剋相生。

芸芸眾生的有形之象,都是源自宇宙世界的無形之氣。飛禽走獸無本心,當然就只能在混沌矇昧中生生滅滅,就像花果山猢猻的叢林法則自私自利弱肉強食“獸之道”。人類有主觀意識能動性初心的靈根,便能夠感悟自然法則大公無私抑強扶弱“天之道”。所謂“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就是無形之氣與有形之象互相轉化的能量守恆。人類主觀意識能動性的自我覺悟,就是能夠知道回報大自然的恩賜,而不會貪得無厭地索取和透支宇宙世界的能量。滾滾紅塵物慾橫流的人性迷失,便是墮入了生存競爭食物鏈的叢林法則自私自利弱肉強食“獸之道”。

所謂“孤陰不生孤陽不長”。西方表達範式的客觀唯物主義,本身就是主觀唯心主義的反映。個人主觀意識能動性初心的自私物慾,就必然衍生出客觀唯物主義的拜金主義。叢林法則食物鏈自私自利的生存競爭手段,可以是飛禽走獸的獠牙利爪,也可以是仙佛魔怪的法術妖術。當獠牙利爪和法術妖術化作金錢貨幣之時,就衍生出了貪婪追求一己私利最大化的資本怪獸。人類道法叢林法則自私自利弱肉強食“獸之道”,就必然產生福禍相依前後相隨的因果循環。經濟食物鏈自由競爭,總是個人優先損公肥私只有更強沒有最強。

君不見,當年食肉恐龍與食草恐龍“牙齒爪子決定資源配置”的自由競爭食物鏈,最終導致了“霸王龍”及其恐龍世界命運共同體的自我毀滅。玉皇大帝的“安天大會”等級禮法體系,也同樣是經濟食物鏈叢林法則自私自利弱肉強食“獸之道”。美猴王“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的大鬧天宮,最終還是“跳不出如來佛手掌心”的勝王敗寇願賭服輸。那麼,這個“安天大會”等級禮法體系的仙佛魔怪牛鬼蛇神長生不老,對於滾滾紅塵的芸芸眾生究竟是福兮禍兮?當今“美元霸權”金融殖民統治的民主法治“普世價值”和市場經濟全球化國際慣例“薅羊毛”體系,是不是“安天大會”等級禮法體系的“法術萬變而道不變”?草根錢奴們一盤散沙窩裡斗的“鷸蚌相爭”,又是不是私有化商業化拜金主義“紙牌屋遊戲”貿易戰爭的“螳螂捕蟬”呢?

有道是,物極必反否極泰來。在此戊戌年與己亥年交會之際,祈願全天下人豬年逢凶化吉因禍得福!

畢竟到明日如何作別,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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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原著:

第二十六回 孫悟空三島求方 觀世音甘泉活樹

詩曰:

處世須存心上刃,修身切記寸邊而。

常言刃字為生意,但要三思戒怒欺。

上士無爭傳亙古,聖人懷德繼當時。

剛強更有剛強輩,究竟終成空與非。

卻說那鎮元大仙用手攙著行者道:“我也知道你的本事,我也聞得你的英名,只是你今番越理欺心,縱有騰那,脫不得我手。我就和你講到西天,見了你那佛祖,也少不得還我人參果樹。你莫弄神通!”行者笑道:“你這先生好小家子樣!若要樹活,有甚疑難!早說這話,可不省了一場爭競?”大仙道:“不爭競,我肯善自饒你?”行者道:“你解了我師父,我還你一顆活樹如何?”大仙道:“你若有此神通,醫得樹活,我與你八拜為交,結為兄弟。”

行者道:“不打緊,放了他們,老孫管教還你活樹。”大仙諒他走不脫,即命解放了三藏、八戒、沙僧。沙僧道:“師父啊,不知師兄搗得是什麼鬼哩。”八戒道:“什麼鬼!這叫做當面人情鬼!樹死了,又可醫得活?他弄個光皮散兒好看,者著求醫治樹,單單了脫身走路,還顧得你和我哩!”三藏道:“他決不敢撒了我們,我們問他那裡求醫去。”遂叫道:“悟空,你怎麼哄了仙長,解放我等?”行者道:“老孫是真言實語,怎麼哄他?”三藏道:“你往何處去求方?”行者道:“古人云,方從海上來。我今要上東洋大海,遍遊三島十洲,訪問仙翁聖老,求一個起死回生之法,管教醫得他樹活。”

三藏道:“此去幾時可回?”行者道:“只消三日。”三藏道:“既如此,就依你說,與你三日之限。三日裡來便罷,若三日之外不來,我就唸那話兒經了。”行者道:“遵命,遵命。”你看他急整虎皮裙,出門來對大仙道:“先生放心,我就去就來。你卻要好生伏侍我師父,逐日家三茶六飯,不可欠缺。若少了些兒,老孫回來和你算帳,先搗塌你的鍋底。衣服禳了,與他漿洗漿洗。臉兒黃了些兒,我不要;若瘦了些兒,不出門。”那大仙道:“你去,你去,定不教他忍餓。”

好猴王,急縱筋斗雲,別了五莊觀,徑上東洋大海。在半空中,快如掣電,疾如流星,早到蓬萊仙境。按雲頭,仔細觀看,真個好去處!有詩為證,詩曰:

大地仙鄉列聖曹,蓬萊分合鎮波濤。

瑤臺影蘸天心冷,巨闕光浮海面高。

五色煙霞含玉籟,九霄星月射金鰲。

西池王母常來此,奉祝三仙幾次桃。

那行者看不盡仙景,徑入蓬萊。正然走處,見白雲洞外,松陰之下,有三個老兒圍棋,觀局者是壽星,對局者是福星、祿星。行者上前叫道:“老弟們,作揖了。”那三星見了,拂退棋枰,回禮道:“大聖何來?”行者道:“特來尋你們耍子。”壽星道:“我聞大聖棄道從釋,脫性命保護唐僧往西天取經,遂日奔波山路,那些兒得閒,卻來耍子?”行者道:“實不瞞列位說,老孫因往西方,行在半路,有些兒阻滯,特來小事欲幹,不知肯否?”

福星道:“是甚地方?是何阻滯?乞為明示,吾好裁處。”行者道:“因路過萬壽山五莊觀有阻。”三老驚訝道:“五莊觀是鎮元大仙的仙宮。你莫不是把他人參果偷吃了”行者笑道:“偷吃了能值什麼?”三老道:“你這猴子,不知好歹。那果子聞一聞,活三百六十歲;吃一個,活四萬七千年,叫做萬壽草還丹。我們的道,不及他多矣!他得之甚易,就可與天齊壽。我們還要養精、煉氣、存神,調和龍虎,捉坎填離,不知費多少工夫。你怎麼說他的能值甚緊?天下只有此種靈根!”行者道:“靈根,靈根!我已弄了他個斷根哩!”

三老驚道:“怎的斷根?”行者道:“我們前日在他觀裡,那大仙不在家,只有兩個小童,接待了我師父,卻將兩個人參果奉與我師。我師不認得,只說是三朝未滿的孩童,再三不吃。那童子就拿去吃了,不曾讓得我們。是老孫就去偷了他三個,我三兄弟吃了。那童子不知高低,賊前賊後的罵個不住。是老孫惱了,把他樹打了一棍,推倒在地,樹上果子全無,椏開葉落,根出枝傷,已枯死了。不想那童子關住我們,又被老孫扭開鎖走了。次日清晨,那先生回家趕來,問答間,語言不和,遂與他賭鬥,被他閃一閃,把袍袖展開,一袖子都籠去了。繩纏索綁,拷問鞭敲,就打了一日。是夜又逃了,他又趕上,依舊籠去。他身無寸鐵,只是把個塵尾遮架,我兄弟這等三般兵器,莫想打得著他。這一番仍舊擺佈,將布裹漆了我師父與兩師弟,卻將我下油鍋。我又做了個脫身本事走了,把他鍋都打破。他見拿我不住,盡有幾分醋我。是我又與他好講,教他放了我師父、師弟,我與他醫樹管活,兩家才得安寧。我想著方從海上來,故此特遊仙境,訪三位老弟,有甚醫樹的方兒,傳我一個,急救唐僧脫苦。”

三星聞言,心中也悶道:“你這猴兒,全不識人。那鎮元子乃地仙之祖,我等乃神仙之宗。你雖得了天仙,還是太乙散數,未入真流,你怎麼脫得他手?若是大聖打殺了走獸飛禽,蜾蟲鱗長,只用我黍米之丹,可以救活。那人參果乃仙木之根,如何醫治?沒方,沒方。”那行者見說無方,卻就眉峰雙鎖,額蹙千痕。福星道:“大聖,此處無方,他處或有,怎麼就生煩惱?”行者道:“無方別訪,果然容易,就是遊遍海角天涯,轉透三十六天亦是小可。只是我那唐長老法嚴量窄,止與了我三日期限。三日以外不到,他就要念那《緊箍兒咒》哩。”

三星笑道:“好,好,好!若不是這個法兒拘束你,你又鑽天了。”壽星道:“大聖放心,不須煩惱。那大仙雖稱上輩,卻也與我等有識。一則久別,不曾拜望;二來是大聖的人情。如今我三人同去望他一望,就與你道達此情,教那唐和尚莫念《緊箍兒咒》,休說三日五日,只等你求得方來,我們才別。”行者道:感激,感激!就請三位老弟行行,我去也。”大聖辭別三星不題。

卻說這三星駕起祥光,即往五莊觀而來。那觀中合眾人等,忽聽得長天鶴唳,原來是三老光臨。但見那:

盈空藹藹祥光簇,霄漢紛紛香馥郁。

彩霧千條護羽衣,輕雲一朵擎仙足。

青鸞飛,丹鳳篔,袖引香風滿地撲。

拄杖懸龍喜笑生,皓髯垂玉胸前拂。

童顏歡悅更無憂,壯體雄威多有福。

執星籌,添海屋,腰掛葫蘆並寶籙。

萬紀千旬福壽長,十洲三島隨緣宿。

常來世上送千祥,每向人間增百福。

概乾坤,榮福祿,福壽無疆今喜得。

三老乘祥謁大仙,福堂和氣皆無極。

那仙童看見,即忙報道:“師父,海上三星來了。”鎮元子正與唐僧師弟閒敘,聞報即降階奉迎。那八戒見了壽星,近前扯住,笑道:“你這肉頭老兒,許久不見,還是這般脫灑,帽兒也不帶個來。”遂把自家一個僧帽,撲的套在他頭上,撲著手呵呵大笑道:“好,好,好!真是加冠進祿也!”那壽星將帽子摜了罵道:“你這個夯貨,老大不知高低!”

八戒道:“我不是夯貨,你等真是奴才!”福星道:“你倒是個夯貨,反敢罵人是奴才!”八戒又笑道:“既不是人家奴才,好道叫做添壽、添福、添祿?”那三藏喝退了八戒,急整衣拜了三星。那三星以晚輩之禮見了大仙,方才敘坐。坐定,祿星道:“我們一向久闊尊顏,有失恭敬,今因孫大聖攪擾仙山,特來相見。”

大仙道:“孫行者到蓬萊去的?”壽星道:“是,因為傷了大仙的丹樹,他來我處求方醫治,我輩無方,他又到別處求訪,但恐違了聖僧三日之限,要念《緊箍兒咒》。我輩一來奉拜,二來討個寬限。”三藏聞言,連聲應道:“不敢念,不敢念。”正說處,八戒又跑進來,扯住福星,要討果子吃。他去袖裡亂摸,腰裡亂吞,不住的揭他衣服搜檢。

三藏笑道:“那八戒是什麼規矩!”八戒道:“不是沒規矩,此叫做番番是福。”三藏又叱令出去。那呆子出門,瞅著福星,眼不轉睛的發狠,福星道:“夯貨!我那裡惱了你來,你這等恨我?”八戒道:“不是恨你,這叫回頭望福。”那呆子出得門來,只見一個小童,拿了四把茶匙,方去尋鍾取果看茶,被他一把奪過,跑上殿,拿著小磬兒,用手亂敲亂打,兩頭玩耍。大仙道:“這個和尚,越發不尊重了!”八戒笑道:“不是不尊重,這叫做四時吉慶。”且不說八戒打諢亂纏,卻錶行者縱祥雲離了蓬萊,又早到方丈仙山。這山真好去處,有詩為證,詩曰:

方丈巍峨別是天,太元宮府會神仙。

紫臺光照三清路,花木香浮五色煙。

金鳳自多瑽蕊闕,玉膏誰逼灌芝田?

碧桃紫李新成熟,又換仙人信萬年。

那行者按落雲頭,無心玩景,正走處,只聞得香風馥馥,玄鶴聲鳴,那壁廂有個神仙。但見:

盈空萬道霞光現,彩霧飄祆光不斷。

丹鳳銜花也更鮮,青鸞飛舞聲嬌豔。

福如東海壽如山,貌似小童身體健。

壺隱洞天不老丹,腰懸與日長生篆。

人間數次降禎祥,世上幾番消厄願。

武帝曾宣加壽齡,瑤池每赴蟠桃宴。

教化眾僧脫俗緣,指開大道明如電。

也曾跨海祝千秋,常去靈山參佛面。

聖號東華大帝君,煙霞第一神仙眷。

孫行者覿面相迎,叫聲:“帝君,起手了。”那帝君慌忙回禮道:“大聖,失迎。請荒居奉茶。”遂與行者攙手而入。果然是貝闕仙宮,看不盡瑤池瓊閣。方坐待茶,只見翠屏後轉出一個童兒。他怎生打扮:

身穿道服飄霞爍,腰束絲絛光錯落。

頭戴綸巾布鬥星,足登芒履遊仙嶽。

煉元真,脫本殼,功行成時遂意樂。

識破原流精氣神,主人認得無虛錯。

逃名今喜壽無疆,甲子周天管不著。

轉回廊,登寶閣,天上蟠桃三度摸。

縹緲香雲出翠屏,小仙乃是東方朔。

行者見了,笑道:“這個小賊在這裡哩!帝君處沒有桃子你偷吃!”東方朔朝上進禮,答道:“老賊,你來這裡怎的?我師父沒有仙丹你偷吃。”帝君叫道:“曼倩休亂言,看茶來也。”曼倩原是東方朔的道名,他急入裡取茶二杯。飲訖,行者道:“老孫此來,有一事奉干,未知允否?”帝君道:“何事?自當領教。”行者道:“近因保唐僧西行,路過萬壽山五莊觀,因他那小童無狀,是我一時發怒,把他人參果樹推倒,因此阻滯,唐僧不得脫身,特來尊處求賜一方醫治,萬望慨然。”

帝君道:“你這猴子,不管一二,到處裡闖禍。那五莊觀鎮元子,聖號與世同君,乃地仙之祖。你怎麼就衝撞出他?他那人參果樹,乃草還丹。你偷吃了,尚說有罪;卻又連樹推倒,他肯幹休?”行者道:“正是呢,我們走脫了,被他趕上,把我們就當汗巾兒一般,一袖子都籠了去,所以角氣。沒奈何,許他求方醫治,故此拜求。”帝君道:“我有一粒九轉太乙還丹,但能治世間生靈,卻不能醫樹。樹乃水土之靈,天滋地潤。若是凡間的果木,醫治還可;這萬壽山乃先天福地,五莊觀乃賀洲洞天,人參果又是天開地闢之靈根,如何可治?無方,無方!”

行者道:“既然無方,老孫告別。”帝君仍欲留奉玉液一杯,行者道:“急救事緊,不敢久滯。”遂駕雲至瀛洲海島。也好去處,有詩為證,詩曰:

珠樹玲瓏照紫煙,瀛洲宮闕接諸天。

青山綠水琪花豔,玉液錕萜鐵石堅。

五色碧雞啼海日,千年丹鳳吸朱煙。

世人罔究壺中景,象外春光億萬年。

那大聖至瀛洲,只見那丹崖珠樹之下,有幾個皓髮皤髯之輩,童顏鶴鬢之仙,在那裡著棋飲酒,談笑謳歌。真個是:

祥雲光滿,瑞靄香浮。綵鸞鳴洞口,玄鶴舞山頭。碧藕水桃為按酒,交梨火棗壽千秋。一個個丹詔無聞,仙符有籍。逍遙隨浪蕩,散淡任清幽。周天甲子難拘管,大地乾坤只自由。獻果玄猿,對對參隨多美愛;銜花白鹿,雙雙拱伏甚綢繆。

那些老兒正然灑樂,這行者厲聲高叫道:“帶我耍耍兒便怎的!”眾仙見了,急忙趨步相迎。有詩為證,詩曰:

人參果樹靈根折,大聖訪仙求妙訣。

繚繞丹霞出寶林,瀛洲九老來相接。

行者認得是九老,笑道:“老兄弟們自在哩!”九老道:“大聖當年若存正,不鬧天宮,比我們還自在哩。如今好了,聞你歸真向西拜佛,如何得暇至此?”行者將那醫樹求方之事,具陳了一遍。九老也大驚道:“你也忒惹禍,惹禍!我等實是無方。”行者道:“既是無方,我且奉別。”

九老又留他飲瓊漿,食碧藕。行者定不肯坐,止立飲了他一杯漿,吃了一塊藕,急急離了瀛洲,徑轉東洋大海。早望見落伽山不遠,遂落下雲頭,直到普陀巖上,見觀音菩薩在紫竹林中與諸天大神、木叉、龍女,講經說法。有詩為證,詩曰:

海主城高瑞氣濃,更觀奇異事無窮。

須知隱約千般外,盡出希微一品中。

四聖授時成正果,六凡聽後脫樊籠。

少林別有真滋味,花果馨香滿樹紅。

那菩薩早已看見行者來到,即命守山大神去迎。那大神出林來,叫聲:“孫悟空,那裡去?”行者抬頭喝道:“你這個熊羆!我是你叫的悟空?當初不是老孫饒了你,你已此做了黑風山的屍鬼矣。今日跟了菩薩,受了善果,居此仙山,常聽法教,你叫不得我一聲老爺?”那黑熊真個得了正果,在菩薩處鎮守普陀,稱為大神,是也虧了行者。他只得陪笑道:“大聖,古人云,君子不念舊惡,只管題他怎的!菩薩著我來迎你哩。”這行者就端肅尊誠,與大神到了紫竹林裡,參拜菩薩。

菩薩道:“悟空,唐僧行到何處也?”行者道:“行到西牛賀洲萬壽山了。”菩薩道:“那萬壽山有座五莊觀,鎮元大仙你曾會他麼?”行者頓首道:“因是在五莊觀,弟子不識鎮元大仙,毀傷了他的人參果樹,衝撞了他,他就困滯了我師父,不得前進。”

那菩薩情知,怪道:“你這潑猴,不知好歹!他那人參果樹,乃天開地闢的靈根。鎮元子乃地仙之祖,我也讓他三分,你怎麼就打傷他樹!”行者再拜道:“弟子實是不知。那一日,他不在家,只有兩個仙童,候待我等。是豬悟能曉得他有果子,要一個嘗新,弟子委偷了他三個,兄弟們分吃了。那童子知覺,罵我等無已,是弟子發怒,遂將他樹推倒。他次日回來趕上,將我等一袖子籠去,繩綁鞭抽,拷打了一日。我等當夜走脫,又被他趕上,依然籠了。三番兩次,其實難逃,已允了與他醫樹。卻才自海上求方,遍遊三島,眾神仙都沒有本事。弟子因此志心朝禮,特拜告菩薩,伏望慈憫,俯賜一方,以救唐僧早早西去。”菩薩道:“你怎麼不早來見我,卻往島上去尋找?”

行者聞得此言,心中暗喜道:“造化了,造化了!菩薩一定有方也!”他又上前懇求,菩薩道:“我這淨瓶底的甘露水,善治得仙樹靈苗。”行者道:“可曾經驗過麼?”菩薩道:“經驗過的。”行者問:“有何經驗?”菩薩道:“當年太上老君曾與我賭勝,他把我的楊柳枝拔了去,放在煉丹爐裡,炙得焦乾,送來還我。是我拿了插在瓶中,一晝夜,復得青枝綠葉,與舊相同。”行者笑道:“真造化了,真造化了!烘焦了的尚能醫活,況此推倒的,有何難哉!”菩薩吩咐大眾:“看守林中,我去去來。”遂手託淨瓶,白鸚哥前邊巧囀,孫大聖隨後相從。有詩為證,詩曰:

玉毫金象世難論,正是慈悲救苦尊。

過去劫逢無垢佛,至今成得有為身。

幾生慾海澄清浪,一片心田絕點塵。

甘露久經真妙法,管教寶樹永長春。

卻說那觀裡大仙與三老正然清話,忽見孫大聖按落雲頭,叫道:“菩薩來了,快接快接!”慌得那三星與鎮元子共三藏師徒,一齊迎出寶殿。菩薩才住了祥雲,先與鎮元子陪了話,後與三星作禮。禮畢上坐,那階前,行者引唐僧、八戒、沙僧都拜了。那觀中諸仙,也來拜見。行者道:“大仙不必遲疑,趁早兒陳設香案,請菩薩替你治那什麼果樹去。”

大仙躬身謝菩薩道:“小可的勾當,怎麼敢勞菩薩下降?”菩薩道:“唐僧乃我之弟子,孫悟空衝撞了先生,理當賠償寶樹。”三老道:“既如此,不須謙講了。請菩薩都到園中去看看。”那大仙即命設具香案,打掃後園,請菩薩先行,三老隨後。三藏師徒與本觀眾仙,都到園內觀看時,那棵樹倒在地下,土開根現,葉落枝枯。

菩薩叫:“悟空,伸手來。”那行者將左手伸開。菩薩將楊柳枝,蘸出瓶中甘露,把行者手心裡畫了一道起死回生的符字,教他放在樹根之下,但看水出為度。那行者捏著拳頭,往那樹根底下揣著,須臾有清泉一汪。菩薩道:“那個水不許犯五行之器,須用玉瓢舀出,扶起樹來,從頭澆下,自然根皮相合,葉長芽生,枝青果出。”行者道:“小道士們,快取玉瓢來。”鎮元子道:“貧道荒山,沒有玉瓢,只有玉茶盞、玉酒杯,可用得麼?”菩薩道:“但是玉器,可舀得水的便罷,取將來看。”大仙即命小童子取出有二三十個茶盞,四五十個酒盞,卻將那根下清泉舀出。行者、八戒、沙僧,扛起樹來,扶得周正,擁上土,將玉器內甘泉,一甌甌捧與菩薩。

菩薩將楊柳枝細細灑上,口中又念著經咒。不多時,灑淨那舀出之水,只見那樹果然依舊青枝綠葉濃郁陰森,上有二十三個人參果。清風、明月二童子道:“前日不見了果子時,顛倒只數得二十二個,今日回生,怎麼又多了一個?”行者道:“日久見人心。前日老孫只偷了三個,那一個落下地來,土地說這寶遇土而入,八戒只嚷我打了偏手,故走了風信,只纏到如今,才見明白。”

菩薩道:“我方才不用五行之器者,知道此物與五行相畏故耳。”那大仙十分歡喜,急令取金擊子來,把果子敲下十個,請菩薩與三老復回寶殿,一則謝勞,二來做個人參果會。眾小仙遂調開桌椅,鋪設丹盤,請菩薩坐了上面正席,三老左席,唐僧右席,鎮元子前席相陪,各食了一個。有詩為證,詩曰:

萬壽山中古洞天,人參一熟九千年。

靈根現出芽枝損,甘露滋生果葉全。

三老喜逢皆舊契,四僧幸遇是前緣。

自今會服人參果,盡是長生不老仙。

此時菩薩與三老各吃了一個,唐僧始知是仙家寶貝,也吃了一個,悟空三人亦各吃一個,鎮元子陪了一個,本觀仙眾分吃了一個。行者才謝了菩薩回上普陀巖,送三星徑轉蓬萊島。鎮元子卻又安排蔬酒,與行者結為兄弟。這才是不打不成相識,兩家合了一家。師徒四眾,喜喜歡歡,天晚歇了。那長老才是:有緣吃得草還丹,長壽苦捱妖怪難。

畢竟到明日如何作別,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鎮元仙趕捉取經僧 孫行者大鬧五莊觀

卻說他兄弟三眾,到了殿上,對師父道:“飯將熟了,叫我們怎的?”三藏道:“徒弟,不是問飯。他這觀裡,有什麼人參果,似孩子一般的東西,你們是那一個偷他的吃了?”八戒道:“我老實,不曉得,不曾見。”清風道:“笑的就是他,笑的就是他!”行者喝道:“我老孫生的是這個笑容兒,莫成為你不見了什麼果子,就不容我笑?”三藏道:“徒弟息怒,我們是出家人,休打誑語,莫吃昧心食,果然吃了他的,陪他個禮罷,何苦這般抵賴?”

行者見師父說得有理,他就實說道:“師父,不干我事,是八戒隔壁聽見那兩個道童吃什麼人參果,他想一個兒嘗新,著老孫去打了三個,我兄弟各人吃了一個。如今吃也吃了,待要怎麼?”明月道:“偷了我四個,這和尚還說不是賊哩!”八戒道:“阿彌陀佛!既是偷了四個,怎麼只拿出三個來分,預先就打起一個偏手?”那呆子倒轉胡嚷。

二仙童問得是實,越加毀罵。就恨得個大聖鋼牙咬響,火眼睜圓,把條金箍棒揝了又揝,忍了又忍道:“這童子這樣可惡,只說當面打人也罷,受他些氣兒,等我送他一個絕後計,教他大家都吃不成!”好行者,把腦後的毫毛拔了一根,吹口仙氣,叫:“變!”變做個假行者,跟定唐僧,陪著悟能、悟淨,忍受著道童嚷罵。他的真身出一個神,縱雲頭跳將起去,徑到人參園裡,掣金箍棒往樹上乒乓一下,又使個推山移嶺的神力,把樹一推推倒。可憐葉落椏開根出土,道人斷絕草還丹!

那大聖推倒樹,卻在枝兒上尋果子,那裡得有半個?原來這寶貝遇金而落,他的棒刃頭卻是金裹之物,況鐵又是五金之類,所以敲著就振下來,既下來,又遇土而入,因此上邊再沒一個果子。他道:“好,好,好!大家散火!”他收了鐵棒,徑往前來,把毫毛一抖,收上身來。那些人肉眼凡胎,看不明白。

卻說那仙童罵彀多時,清風道:“明月,這些和尚也受得氣哩,我們就象罵雞一般,罵了這半會,通沒個招聲,想必他不曾偷吃。倘或樹高葉密,數得不明,不要誑罵了他!我和你再去查查。”明月道:“也說得是。”他兩個果又到園中,只見那樹倒椏開,果無葉落,唬得清風腳軟跌根頭,明月腰酥打骸垢。那兩個魂飛魄散,有詩為證,詩曰:

三藏西臨萬壽山,悟空斷送草還丹。

椏開葉落仙根露,明月清風心膽寒。

他兩個倒在塵埃,語言顛倒,只叫:“怎的好,怎的好!害了我五莊觀裡的丹頭,斷絕我仙家的苗裔!師父來家,我兩個怎的回話?”

明月道:“師兄莫嚷,我們且整了衣冠,莫要驚張了這幾個和尚。這個沒有別人,定是那個毛臉雷公嘴的那廝,他來出神弄法,壞了我們的寶貝。若是與他分說,那廝畢竟抵賴,定要與他相爭,爭起來,就要交手相打,你想我們兩個,怎麼敵得過他四個?且不如去哄他一鬨,只說果子不少,我們錯數了,轉與他陪個不是。他們的飯已熟了,等他吃飯時,再貼他些兒小菜。他一家拿著一個碗,你卻站在門左,我卻站在門右,撲的把門關倒,把鎖鎖住,將這幾層門都鎖了,不要放他,待師父來家,憑他怎的處置。他又是師父的故人,饒了他,也是師父的人情。不饒他,我們也拿住個賊在,庶幾可以免我等之罪。”清風聞言道:“有理,有理!”

他兩個強打精神,勉生歡喜,從後園中徑來殿上,對唐僧控背躬身道:“師父,適間言語粗俗,多有衝撞,莫怪,莫怪。”三藏問道:“怎麼說?”清風道:“果子不少,只因樹高葉密,不曾看得明白。才然又去查查,還是原數。”那八戒就趁腳兒蹺道:“你這個童兒,年幼不知事體,就來亂罵,白口咀咒,枉賴了我們也!不當人子!”行者心上明白,口裡不言,心中暗想道:“是謊,是謊!果子已是了帳,怎的說這般話?想必有起死回生之法。”

三藏道:“既如此,盛將飯來,我們吃了去罷。”那八戒便去盛飯,沙僧安放桌椅。二童忙取小菜,卻是些醬瓜、醬茄、糟蘿蔔、醋豆角、醃窩蕖、綽芥菜,共排了七八碟兒,與師徒們吃飯。又提一壺好茶,兩個茶鍾,伺候左右。那師徒四眾,卻才拿起碗來,這童兒一邊一個,撲的把門關上,插上一把兩膕銅鎖。八戒笑道:“這童子差了。你這裡風俗不好,卻怎的關了門裡吃飯?”明月道:“正是,正是,好歹吃了飯兒開門。”

清風罵道:“我把你這個害饞勞、偷嘴的禿賊!你偷吃了我的仙果,已該一個擅食田園瓜果之罪,卻又把我的仙樹推倒,壞了我五莊觀裡仙根,你還要說嘴哩!若能彀到得西方參佛面,只除是轉背搖車再託生!”三藏聞言,丟下飯碗,把個石頭放在心上。那童子將那前山門、二山門,通都上了鎖,卻又來正殿門首,惡語惡言,賊前賊後,只罵到天色將晚,才去吃飯。飯畢,歸房去了。

唐僧埋怨行者道:“你這個猴頭,番番撞禍!你偷吃了他的果子,就受他些氣兒,讓他罵幾句便也罷了。怎麼又推倒他的樹!若論這般情由,告起狀來,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說不通。”行者道:“師父莫鬧,那童兒都睡去了,只等他睡著了,我們連夜起身。”沙僧道:“哥啊,幾層門都上了鎖,閉得甚緊,如何走麼?”行者笑道:“莫管,莫管!老孫自有法兒。”八戒道:“愁你沒有法兒哩!你一變,變什麼蟲蛭兒,瞞格子眼裡就飛將出去,只苦了我們不會變的,便在此頂缸受罪哩!”唐僧道:“他若干出這個勾當,不同你我出去啊,我就唸起舊話經兒,他卻怎生消受!”

八戒聞言,又愁又笑道:“師父,你說的那裡話?我只聽得佛教中有卷《楞嚴經》、《法華經》、《孔雀經》、《觀音經》、《金剛經》,不曾聽見個甚那舊話兒經啊。”行者道:“兄弟,你不知道,我頂上戴的這個箍兒,是觀音菩薩賜與我師父的。師父哄我戴了,就如生根的一般,莫想拿得下來,叫做《緊箍兒咒》,又叫做《緊箍兒經》。他舊話兒經,即此是也。但若念動,我就頭疼,故有這個法兒難我。師父你莫念,我決不負你,管情大家一齊出去。”

說話之間,都已天昏,不覺東方月上。行者道:“此時萬籟無聲,冰輪明顯,正好走了去罷。”八戒道:“哥啊,不要搗鬼,門俱鎖閉,往那裡走?”行者道:“你看手段!”好行者,把金箍棒捻在手中,使一個解鎖法,往門上一指,只聽得突槁的一聲響,幾層門雙簧俱落,唿喇的開了門扇。八戒笑道:“好本事!就是叫小爐兒匠使掭子,便也不象這等爽利!”行者道:“這個門兒,有甚稀罕!就是南天門,指一指也開了。”卻請師父出了門,上了馬,八戒挑著擔,沙僧攏著馬,徑投西路而去。

行者道:“你們且慢行,等老孫去照顧那兩個童兒睡一個月。”三藏道:“徒弟,不可傷他性命。不然,又一個得財傷人的罪了。”行者道:“我曉得。”行者復進去,來到那童兒睡的房門外。他腰裡有帶的瞌睡蟲兒,原來在東天門與增長天王猜枚耍子贏的。他摸出兩個來,瞞窗眼兒彈將進去,徑奔到那童子臉上,鼾鼾沉睡,再莫想得醒。他才拽開雲步,趕上唐僧,順大路一直西奔。

這一夜馬不停蹄,只行到天曉,三藏道:“這個猴頭弄殺我也!你因為嘴,帶累我一夜無眠!”行者道:“不要只管埋怨。天色明瞭,你且在這路旁邊樹林中將就歇歇,養養精神再走。”那長老只得下馬,倚松根權作禪床坐下,沙僧歇了擔子打盹,八戒枕著石睡覺。孫大聖偏有心腸,你看他跳樹扳枝頑耍。四眾歇息不題。

卻說那大仙自元始宮散會,領眾小仙出離兜率,徑下瑤天,墜祥雲,早來到萬壽山五莊觀門首。看時,只見觀門大開,地上乾淨,大仙道:“清風、明月,卻也中用。常時節,日高三丈,腰也不伸,今日我們不在,他倒肯起早,開門掃地。”眾小仙俱悅。行至殿上,香火全無,人蹤俱寂,那裡有明月、清風!眾仙道:“他兩個想是因我們不在,拐了東西走了。”

大仙道:“豈有此理!修仙的人,敢有這般壞心的事!想是昨晚忘卻關門,就去睡了,今早還未醒哩。”眾仙到他房門首看處,真個關著房門,鼾鼾沉睡。這外邊打門亂叫,那裡叫得醒來?眾仙撬開門板,著手扯下床來,也只是不醒。大仙笑道:“好仙童啊!成仙的人,神滿再不思睡,卻怎麼這般睏倦?莫不是有人做弄了他也?快取水來。”一童急取水半盞遞與大仙。大仙念動咒語,伉一口水,噴在臉上,隨即解了睡魔。

二人方醒,忽睜睛抹抹臉,抬頭觀看,認得是仙師與世同君和仙兄等眾,慌得那清風頓首、明月叩頭道:“師父啊!你的故人,原是東來的和尚,一夥強盜,十分兇狠!”大仙笑道:“莫驚恐,慢慢的說來。”清風道:“師父啊,當日別後不久,果有個東土唐僧,一行有四個和尚,連馬五口。弟子不敢違了師命,問及來因,將人參果取了兩個奉上。那長老俗眼愚心,不識我們仙家的寶貝。他說是三朝未滿的孩童,再三不吃,是弟子各吃了一個。不期他那手下有三個徒弟,有一個姓孫的,名悟空行者,先偷四個果子吃了。是弟子們向伊理說,實實的言語了幾句,他卻不容,暗自里弄了個出神的手段,苦啊!”

二童子說到此處,止不住腮邊淚落。眾仙道:“那和尚打你來?”明月道:“不曾打,只是把我們人參樹打倒了。”大仙聞言,更不惱怒,道:“莫哭,莫哭!你不知那姓孫的,也是個太乙散仙,也曾大鬧天宮,神通廣大。既然打倒了寶樹,你可認得那些和尚?”清風道:“都認得。”大仙道:“既認得,都跟我來。眾徒弟們,都收拾下刑具,等我回來打他。”

眾仙領命。大仙與明月、清風縱起祥光,來趕三藏,頃刻間就有千里之遙。大仙在雲端裡向西觀看,不見唐僧。及轉頭向東看時,倒多趕了九百餘里。原來那長老一夜馬不停蹄,只行了一百二十里路,大仙的雲頭一縱,趕過了九百餘里。仙童道:“師父,那路旁樹下坐的是唐僧。”大仙道:“我已見了。你兩個回去安排下繩索,等我自家拿他。”清風先回不題。

那大仙按落雲頭,搖身一變,變作個行腳全真。你道他怎生模樣:

穿一領百衲袍,系一條呂公絛。手搖麈尾,漁鼓輕敲。三耳草鞋登腳下,九陽巾子把頭包。飄飄風滿袖,口唱《月兒高》。

徑直來到樹下,對唐僧高叫道:“長老,貧道起手了。”那長老忙忙答禮道:“失瞻!失瞻!”大仙問:“長老是那方來的?為何在途中打坐?”三藏道:“貧僧乃東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經者。路過此間,權為一歇。”大仙佯訝道:“長老東來,可曾在荒山經過?”長老道:“不知仙宮是何寶山?”大仙道:“萬壽山五莊觀,便是貧道棲止處。”行者聞言,他心中有物的人,忙答道:“不曾,不曾!我們是打上路來的。”那大仙指定笑道:“我把你這個潑猴!你瞞誰哩?你倒在我觀裡,把我人參果樹打倒,你連夜走在此間,還不招認,遮飾什麼?不要走!趁早去還我樹來!”

那行者聞言,心中惱怒,掣鐵棒不容分說,望大仙劈頭就打。大仙側身躲過,踏祥光,徑到空中。行者也騰雲,急趕上去。大仙在半空現了本相,你看他怎生打扮:

頭戴紫金冠,無憂鶴氅穿。履鞋登足下,絲帶束腰間。體如童子貌,面似美人顏。三須飄頷下,鴉瓴疊鬢邊。相迎行者無兵器,止將玉麈手中拈。

那行者沒高沒低的,棍子亂打。大仙把玉麈左遮右擋,奈了他兩三回合,使一個袖裡乾坤的手段,在雲端裡把袍袖迎風輕輕的一展,刷地前來,把四僧連馬一袖子籠住。八戒道:“不好了!我們都裝在釭袴裡了!”行者道:“呆子,不是釭袴,我們被他籠在衣袖中哩。”八戒道:“這個不打緊,等我一頓釘鈀,築他個窟窿,脫將下去,只說他不小心,籠不牢,吊的了罷。”那呆子使鈀亂築,那裡築得動?手捻著雖然是個軟的,築起來就比鐵還硬。

那大仙轉祥雲,徑落五莊觀坐下,叫徒弟拿繩來。眾小仙一一伺候。你看他從袖子裡,卻象撮傀儡一般,把唐僧拿出,縛在正殿簷柱上。又拿出他三個,每一根柱上,綁了一個。將馬也拿出拴在庭下,與他些草料,行李拋在廊下。又道:“徒弟,這和尚是出家人,不可用刀槍,不可加鐵鉞,且與我取出皮鞭來,打他一頓,與我人參果出氣!”

眾仙即忙取出一條鞭,不是什麼牛皮、羊皮、麂皮、犢皮的,原來是龍皮做的七星鞭,著水浸在那裡。令一個有力量的小仙,把鞭執定道:“師父,先打那個?”大仙道:“唐三藏做大不尊,先打他。”行者聞言,心中暗道:“我那老和尚不禁打,假若一頓鞭打壞了啊,卻不是我造的業?”他忍不住開言道:“先生差了。偷果子是我,吃果子是我,推倒樹也是我,怎麼不先打我,打他做甚?”大仙笑道:“這潑猴倒言語膂烈。這等便先打他。”小仙問:“打多少?”大仙道:“照依果數,打三十鞭。”

那小仙輪鞭就打。行者恐仙家法大,睜圓眼瞅定,看他打那裡。原來打腿,行者就把腰扭一扭,叫聲“變!”變作兩條熟鐵腿,看他怎麼打。那小仙一下一下的,打了三十,天早向午了。大仙又吩咐道:“還該打三藏訓教不嚴,縱放頑徒撒潑。”那仙又輪鞭來打。行者道:“先生又差了。偷果子時,我師父不知,他在殿上與你二童講話,是我兄弟們做的勾當。縱是有教訓不嚴之罪,我為弟子的,也當替打,再打我罷。”

大仙笑道:“這潑猴,雖是狡猾奸頑,卻倒也有些孝意。既這等,還打他罷。”小仙又打了三十。行者低頭看看,兩隻腿似明鏡一般,通打亮了,更不知些疼癢。此時天色將晚,大仙道:“且把鞭子浸在水裡,待明朝再拷打他。”小仙且收鞭去浸,各各歸房。晚齋已畢,盡皆安寢不題。

那長老淚眼雙垂,怨他三個徒弟道:“你等闖出禍來,卻帶累我在此受罪,這是怎的起?”行者道:“且休報怨,打便先打我,你又不曾吃打,倒轉嗟呀怎的?”唐僧道:“雖然不曾打,卻也綁得身上疼哩。”沙僧道:“師父,還有陪綁的在這裡哩。”行者道:“都莫要嚷,再停會兒走路。”八戒道:“哥哥又弄虛頭了。這裡麻繩噴水,緊緊的綁著,還比關在殿上被你使解鎖法搠開門走哩!”行者道:“不是誇口說,那怕他三股的麻繩噴上了水,就是碗粗的棕纜,也只好當秋風!”

正話處,早已萬籟無聲,正是天街人靜。好行者,把身子小一小,脫下索來道:“師父去啞!”沙僧慌了道:“哥哥,也救我們一救!”行者道:“悄言,悄言!”他卻解了三藏,放下八戒、沙僧,整束了褊衫,扣背了馬匹,廊下拿了行李,一齊出了觀門。又教八戒:“你去把那崖邊柳樹伐四顆來。”八戒道:“要他怎的?”行者道:“有用處,快快取來!”

那呆子有些夯力,走了去,一嘴一顆,就拱了四顆,一抱抱來。行者將枝梢折了,將兄弟二人復進去,將原繩照舊綁在柱上。那大聖念動咒語,咬破舌尖,將血噴在樹上,叫:“變!”一根變作長老,一根變作自身,那兩根變作沙僧、八戒,都變得容貌一般,相貌皆同,問他也就說話,叫名也就答應。他兩個卻才放開步,趕上師父。這一夜依舊馬不停蹄,躲離了五莊觀。

只走到天明,那長老在馬上搖樁打盹,行者見了,叫道:“師父不濟!出家人怎的這般辛苦?我老孫千夜不眠,也不曉得睏倦。且下馬來,莫教走路的人,看見笑你,權在山坡下藏風聚氣處,歇歇再走。”

不說他師徒在路暫住。且說那大仙,天明起來,吃了早齋,出在殿上,教拿鞭來:“今日卻該打唐三藏了。”那小仙輪著鞭,望唐僧道:“打你哩。”那柳樹也應道:“打麼。”乒乓打了三十。輪過鞭來,對八戒道:“打你哩。”那柳樹也應道:“打麼。”及打沙僧,也應道“打麼。”及打到行者,那行者在路,偶然打個寒噤道:“不好了!”三藏問道:“怎麼說?”行者道:“我將四顆柳樹變作我師徒四眾,我只說他昨日打了我兩頓,今日想不打了。卻又打我的化身,所以我真身打噤,收了法罷。”那行者慌忙唸咒收法。

你看那些道童害怕,丟了皮鞭,報道:“師父啊,為頭打的是大唐和尚,這一會打的都是柳樹之根!”大仙聞言,呵呵冷笑,誇不盡道:“孫行者,真是一個好猴王!曾聞他大鬧天宮,布地網天羅,拿他不住,果有此理。你走了便也罷,卻怎麼綁些柳樹在此,冒名頂替?決莫饒他,趕去來!”那大仙說聲趕,縱起雲頭,往西一望,只見那和尚挑包策馬,正然走路。大仙低下雲頭,叫聲:“孫行者,往那裡走!還我人參樹來!”

八戒聽見道:“罷了!對頭又來了!”行者道:“師父,且把善字兒包起,讓我們使些兇惡,一發結果了他,脫身去罷。”唐僧聞言,戰戰兢兢,未曾答應。沙僧掣寶杖,八戒舉釘鈀,大聖使鐵棒,一齊上前,把大仙圍住在空中,亂打亂築。這場惡鬥,有詩為證,詩曰:

悟空不識鎮元仙,與世同君妙更玄。

三件神兵施猛烈,一根麈尾自飄然。

左遮右擋隨來往,後架前迎任轉旋。

夜去朝來難脫體,淹留何日到西天!

他兄弟三眾,各舉神兵,一齊攻打,那大仙只把蠅帚兒演架。那裡有半個時辰,他將袍袖一展,依然將四僧一馬並行李,一袖籠去,返雲頭,又到觀裡。眾仙接著,仙師坐於殿上,卻又在袖兒裡一個個搬出,將唐僧綁在階下矮槐樹上,八戒、沙僧各綁在兩邊樹上。將行者捆倒,行者道:“想是調問哩。”不一時,捆綁停當,教把長頭布取十匹來。

行者笑道:“八戒!這先生好意思,拿出布來與我們做中袖哩!減省些兒,做個一口中罷了。”那小仙將家機布搬將出來。大仙道:“把唐三藏、豬八戒、沙和尚都使布裹了!”眾仙一齊上前裹了。行者笑道:“好,好,好!夾活兒就大殮了!”須臾,纏裹已畢,又教拿出漆來。眾仙即忙取了些自收自曬的生熟漆,把他三個布裹的漆了,渾身俱裹漆,上留著頭臉在外。八戒道:“先生,上頭倒不打緊,只是下面還留孔兒,我們好出恭。”

那大仙又教把大鍋抬出來。行者笑道:“八戒,造化!抬出鍋來,想是煮飯我們吃哩。”八戒道:“也罷了,讓我們吃些飯兒,做個飽死的鬼也好看。”眾仙果抬出一口大鍋支在階下。大仙叫架起乾柴,發起烈火,教:“把清油熬上一鍋,燒得滾了,將孫行者下油鍋紥他一紥,與我人參樹報仇!”行者聞言暗喜道:“正可老孫之意。這一向不曾洗澡,有些兒皮膚燥癢,好歹蕩蕩,足感盛情。”頃刻間,那油鍋將滾。

大聖卻又留心,恐他仙法難參,油鍋裡難做手腳,急回頭四顧,只見那臺下東邊是一座日規臺,西邊是一個石獅子。行者將身一縱,滾到西邊,咬破舌尖,把石獅子噴了一口,叫聲:“變!”變作他本身模樣,也這般捆作一團。他卻出了元神,起在雲端裡,低頭看著道士。

只見那小仙報道:“師父,油鍋滾透了。”大仙教“把孫行者抬下去!”四個仙童抬不動,八個來,也抬不動,又加四個,也抬不動。眾仙道:“這猴子戀土難移,小自小,倒也結實。”卻教二十個小仙,扛將起來,往鍋裡一摜,烹的響了一聲,濺起些滾油點子,把那小道士們臉上燙了幾個燎漿大泡!只聽得燒火的小童喊道:“鍋漏了,鍋漏了!”說不了,油漏得罄盡,鍋底打破,原來是一個石獅子放在裡面。

大仙大怒道:“這個潑猴,著然無禮!教他當面做了手腳!你走了便罷,怎麼又搗了我的灶?這潑猴枉自也拿他不住,就拿住他,也似摶砂弄汞,捉影捕風。罷,罷,罷!饒他去罷。且將唐三藏解下,另換新鍋,把他紥一紥,與人參樹報報仇罷。”那小仙真個動手,拆解布漆。

行者在半空裡聽得明白,他想著:“師父不濟,他若到了油鍋裡,一滾就死,二滾就焦,到三五滾,他就弄做個稀爛的和尚了!我還去救他一救。”好大聖,按落雲頭,上前叉手道“莫要拆壞了布漆,我來下油鍋了。”那大仙驚罵道:“你這猢猴!怎麼弄手段搗了我的灶?”

行者笑道:“你遇著我就該倒灶,幹我甚事?我才自也要領你些油湯油水之愛,但只是大小便急了,若在鍋裡開風,恐怕汙了你的熟油,不好調菜吃,如今大小便通乾淨了,才好下鍋。不要紥我師父,還來紥我。”那大仙聞言,呵呵冷笑,走出殿來,一把扯住。

畢竟不知有何話說,端的怎麼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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