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桂鋒經典散文：一個農婦的生前身後事
農婦十幾年前還是少女，父母兄嫂都是農民。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又因為從小身體就弱，所以備受父母寵愛。
少女到了該出嫁的年齡，父母親盼望著女兒能找到一個勤快聰明懂事的好女婿。女孩的心中也無數次地想像自己的未婚夫會是什麼樣子，有時候想著想著自己就羞紅了臉。有媒人上門來提親，也總是高不成低不就。後來定了一門親事，女孩的心中也不是很滿意，結果拖拖拉拉耽擱了幾年，終究散了這門親事。這樣一來，少女就變成了大齡青年。其實年紀並不大，只有二十三歲，但是在農村已經是當媽媽的年齡了。父親幾年前得病去世了。看著女兒一直不能出嫁，母開始為女兒的終身大事發起愁來，整日裡哀聲嘆氣。兄嫂的態度也不冷不熱，嫂子們還不時地說一些風涼話。女孩看在眼裡，痛在心裡，自己何嘗不想早點出嫁？但是終身大事怎能湊合。
又有媒人來提親，說的是鄰村一個男青年，年齡想當，一家子人都是農民，本分老實。兩人見過一面，女孩見他不憨不傻的，長的四方大臉，身體健壯，就同意了。後來兩人又一起趕過一次集，買了幾件衣服，算是下了聘禮。又過了兩個月，就熱熱鬧鬧地娶過門了。
結了婚她才知道，自己的男人並不精明，甚至還有些愚，不怎麼懂的事理。男人家裡也很窮，為了結婚還在外面結了不少錢。公公婆婆大姑子小姑子大伯子小叔子一大堆，一大家子人沒有一個明白人。新婚第小兩口第一次包餃子，煮好了女人就先盛出一碗熱騰騰的餃子讓男人去給公婆送過去，沒想到老婆婆竟然說餃子難吃，還說怎麼沒有肉？老婆婆又讓男人把餃子端了回來。女人一肚子委屈，哭著跑回了孃家。老母親看到自己的女兒在婆家受了委屈，一生氣得了腦出血，送到醫院很快就死了。男人在別人的勸說下才去醫院看了一眼自己的丈母孃。女人本來跑回孃家的時候是下決心要跟男人離婚的，但是現在自己的母親沒有了，回到孃家嫂子是容不得自己的，所以女人又跟男人回到了婆家。
女孩在黑夜裡偷偷哭過，但是沒有人知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離婚是斷斷不能的。心想自己的男人不行還有自己，只要辛勤勞動，總會過上好日子的。於是女人就每日裡帶著自己的丈夫辛苦地在田間勞作，期望著地裡的莊稼能有一個好收成。
結婚一年多，女人還沒有懷孕，於是夫妻二人來到縣城找到一位老中醫看病。老中醫問了一下情況，就給開了幾付湯藥。女人回到家熬了藥喝了下去，沒想到第二天就流產了。原來女人在去看病之前已經懷孕了。這一次流產之後女人真的不能懷孕了，跑了很多醫院也沒有治好。後來夫妻倆聽到收音機裡的廣告，男人就拿了家裡僅有的錢去買回來各種治療不孕不育的藥和補品。吃了這些東西，女人還是不見懷孕，卻食慾見長，心虛氣短，失眠多夢。後來又去醫院檢查，女人又得了甲亢，據醫生說可能是吃了那些治療不孕不育的藥和補品的緣故。於是女人又開始到處去治療甲亢。但是這是一種很難治癒的病，而且要花很多錢。家裡本來就貧窮，這樣一來就更是一貧如洗了。於是男人就開始哀聲嘆氣，甚至罵罵咧咧，說女人不爭氣，不能生孩子還花光了家裡的錢。女人只能偷偷地哭。後來女人下決心不治了，一來是沒有錢，二來是這病又死不了。
過了一段時間，女人竟然又懷孕了。一家人都歡天喜地，小心翼翼地伺候著。男人還帶著女人去醫院檢查。醫生說得甲亢的病人應該先治病，病好了才能懷孕，建議女人流產。二人是死也不去做流產手術的，一家人盼孩子盼了好幾年了，這個孩子死也要生下來的。結果七個月的時候就生下來了，是個女孩。女人彷彿是經歷了一場生死戰役，虛弱的身體差一點就死在了產房裡。
經過精心的哺育，女兒終於一天天長大了，已經八個月了。女兒會咯咯地笑了，女兒會爬了……。女人每天抱著孩子，覺得幸福無比。自己終於作媽媽了，有了自己的孩子了。男人也變的勤快了，也不指桑罵槐了，對老婆也溫柔一點了。
一天，鄰居家的女人對她說：“鄉里在給孩子打預防針呢，你家孩子打不打啊，要是打咱們就一起去，我男人開著拖拉機。”女人覺得別人家的孩子要打預防針，自己的孩子當然也要打了。自己的孩子本來早產身體就弱，就更不能得病了。於是女人就把孩子包的嚴嚴實實的，高高興興地和同村十幾個女人一起去到鄉里給孩子打預防針了。
到了鄉里防疫站，排隊給孩子打預防針。該到女人的孩子了，女人問道：“俺孩子早產，身體弱，現在也不到一歲，能打這個預防針嗎？”打針的人隨便說了一聲：“能打。”打完了預防針，大家高高興興地一起坐拖拉機往回走。快到家了，女人覺得怎麼女兒一路上也沒有哭啊，忙打開包著女兒的被子，孩子早已經死了。
女人大哭了一頓，埋葬了女兒。男人去找鄉防疫站，鄉防疫站推到縣防疫站。縣防疫站也找各種理由不認錯，最後說看你們家挺困難的，補助給你們二百塊錢吧。男人不同意，就生氣地回家了。後來覺得孩子已經死了，二百塊錢也救不活孩子了，就沒有再去領錢。
女人的病越來越厲害了，整個人更加瘦弱，眼珠子越來越往外鼓。女人有時去醫院看看病，吃一段時間的藥，病好一點就不吃了，吃不起。
又過了幾年，女人又奇蹟般地懷孕了。女人欣喜若狂，比中了五百萬彩票還高興。去醫院檢查，醫生很驚訝這樣的病人居然還能懷孕，當然還是讓她去做流產。女人是堅決不同意的，還是那樣的想法，就是死也要生下來這個孩子。在女人懷孕七個月的時候，孩子又早產了，女人這一次像是真的死過一回一樣。孩子是個女孩，只有不到三斤。孩子被放到了暖箱裡。第三天，男人就要求出院了。醫生說孩子和大人絕對不能出院的，太危險了。但是家裡已經沒有錢了，付不起住院費。結果，孩子在出院第五天就死了。
女人慾哭無淚了，感覺像一場夢。女人的病更重了，已經危及到身體的很多器官。但是女人還是強顏歡笑，頑強地活著。
後來，男人拖人從外地抱來一個男嬰。男人想，老婆不能生，抱養一個兒子也比沒有強。說是抱來的，其實是買來的，花了一萬多塊錢，把男人打工的錢全花了。後來上面還有人還來調查過，罰了八百塊錢，但是孩子留下了。看到抱來的兒子，女人彷彿又看到了希望。但是女人的病還是越來越重了。
一天，女人覺得渾身難受，就自己坐車去縣醫院看病。醫生檢查了說：“你身上的病太多了！”於是讓女人住了院，開始輸液。輸第一瓶的時候，女人對陪床的大姑子說：“姐姐，我現在覺得身上得勁了，好多了。”輸第二瓶的時候，大姑子一會沒注意，發現女人已經死了。女人死的這麼突然，醫院趕緊拔了液體，把東西都收拾乾淨。到底是輸錯了液體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最後也不清楚。
男人把女人運回家，當天晚上就偷偷埋葬了。女人死的時候四十歲。
因為現在農村是強制火化的，說是土葬佔用了很多耕地。但是死人火化了之後骨灰盒並沒有合適的安放地點，還是要把骨灰盒裝到棺材埋到地裡，所以火化並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所以農村死了人都是偷偷埋葬。鄉里知道了就會找上門來，死了人的家裡交一筆罰款就完事兒。若是不交罰款，鄉里就會把死人的墳扒開，把屍體運到火葬場火化。農民們覺得自己家人被扒墳很不吉利，所以都會乖乖地交出罰款。
第二天，鄉里的人就來找到男人家，讓他交三千多罰款。男人說交不起，沒有錢。結果，晚上女人的墳就被扒開了，屍體被運到火葬場火化。火化完了通知男人去取女人的骨灰，還要交一千多的火化費。男人還是沒有去，因為沒有錢。
男人找來一塊磚頭放在女人的棺材裡，說是這塊磚頭就代表了女人的骨灰。
我怎麼也想不通，是什麼樣的貧窮和愚昧，使得男人竟然不去取回自己老婆的骨灰。一塊磚頭，怎麼就能代表一個曾經跟他生活了十幾年的活生生的人的骨灰呢？
不知女人的骨灰將撒向何方，也不知女人的靈魂會飄向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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