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於擔當時代苦難的女詩人:美人不問出處

敢於擔當時代苦難的女詩人:美人不問出處

她住在一簇茂盛林木的深處。這裡沒有繁花絢爛紛披,沒有車馬往來喧囂。只有溪流清澈蜿蜒,只有草木蔥蘢蓬勃,它們無拘無束地生長,沐浴春風秋雨,迎送朝露暮雲。這一日,曹操統軍出征漢中,見此風景,不覺心動,忙問手下這是何處?有人報告說,這是藍田,是當年蔡邕的莊園,現在他的女兒在此居住。曹操聽說,立刻決定讓大軍先行,自己親來拜訪。曹丞相日理萬機,馬上就要投入一場生死大戰中,怎麼居然有時間有心情來拜訪一個人到中年的女子?

別誤會,這裡沒有曖昧不用猜想,都是惺惺相惜、光風霽月的情誼。

這女子不是別人,她叫蔡文姬。

身為學者蔡邕的女兒,蔡文姬生來就有一份文藝氣質。從小耳濡目染,在父親的言傳身受下不僅“博學有辯才”,更通曉音律,有著極高的藝術靈性,成為遠近聞名的才女。不過呢,在那個時代的名門閨秀中,才女大有人在,文姬並無超越別人之處。長大後,她嫁給了河東人衛仲道。婚後不久,他們還沒來得及培養出深厚的感情,丈夫就因病去世,所以無子的文姬回到孃家,繼續讀書彈琴。如果不出意外,按照那個時代的風氣,文姬將會再嫁,命運好點嫁個文人才子,能夠琴瑟和鳴成為另一個卓文君;命運差點嫁個普通的官吏士子,跟謝道韞劉令嫻差不多,過安寧美好的才女生活。當然在漫長的婚姻中,很可能會為了丈夫的花心或者無趣,淺薄或者世俗,有點小煩惱小憂傷,和她的幾首詩詞被歷史記載下來,成為後世的一段“世說新語”。

然而意外發生了。

她生活的那個時代,是風雨飄搖的東漢末世。她的父親蔡邕只因感念董卓的知遇之恩,一聲嘆息為自己召來殺身之禍。隨後,天下大亂,各路軍閥你來我往,北方的匈奴也趁機入侵。無論王公貴族還是尋常百姓,都被捲入了這場身不由己的流血殺戮之中。所謂“斬截無孑遺,屍骸相撐拒”。歸寧在家的文姬和無數命運悲慘的女子一起,作為戰利品被匈奴擄掠北去,成了戰亂中最不幸的一群。

敢於擔當時代苦難的女詩人:美人不問出處

黃沙漫漫風煙起,馬蹄聲聲碎紅顏。眼前不再是故鄉的山水明月,更沒有縈繞身畔的翰墨書香。這裡是嚴酷霜雪,是鞭打喝罵,是凌辱非禮,曾經如花一樣嬌美的中原女子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能輾轉吟哦,忍辱偷生。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淚水打溼了早已破舊的衣衫,身上心中的傷痕疼痛反覆疊加,已經慢慢麻木結痂。

在這裡,知書識禮、懂音識律毫無用處,被俘的女子怎麼能逃脫做奴隸的命運?文姬流入匈奴左賢王處,成為眾多婢妾中的一個。每當春風吹起時,她都忍不住想起父母家鄉,想起自己曾經“才女”的悠遊美好歲月,只能“哀嘆無窮已”。 偶然她看到匈奴人用蘆葦葉捲成的胡笳吹出曲調時,不覺心動。於是她輕調音韻,用全部的才華和生命體驗吹出了一曲悲涼哀怨的《胡笳十八拍》。

歲月如大漠草原,無邊無際。人生艱苦崎嶇,可還是要掙扎前行。文姬陸續生下了兩個兒子。風塵染上了青春的容顏,皺紋刻在了才女的眉間。時光漫漫,轉眼已是十二年。

終於,中原結束了戰亂,曹操統一了北方。某一天,他忽然想起了老友蔡邕,痛惜他的慘死,派人打聽他的後人。得知文姬被陷匈奴,他當即派使者帶著金壁去贖文姬。

流落北方的每一天都在思念故鄉,都在期盼能回故鄉,可真到了這一天,卻又是千難萬難,因為此去千里,將永別年幼的孩子。得知媽媽就要離開,單純的孩子忍不住問道:“媽媽你平時那麼愛我們,今天怎麼忍心離開我?我還沒有長大啊,你怎麼就捨得拋棄我呢?”文姬五內俱焚,恍惚痴狂。被擄掠已是不幸,可當這不幸已經生了根,離開時依舊要做艱難的選擇。如果不肯將錯就錯,就只能再一次生離死別。

敢於擔當時代苦難的女詩人:美人不問出處

文姬回到中原,這裡早已物是人非。曹丞相親自做主,將她許嫁給她的陳留同鄉、屯田都尉董祀。走過命運的顛沛流離,文姬終於過上了平靜安寧的歲月。可以整理父親的詩篇文集,可以撫琴焚香吟詠春花秋月,重續昔日的才女生活。可是,那苦難悲愴早已融入身心血脈,悄然鑄就了她優美堅韌的心志與情懷。

成婚不久,董祀犯法當斬。得知消息,文姬心急如焚。她早已不是深閨弱女子,她不肯也不願再聽憑命運的擺佈,她要為自己爭取美好人生。她當即請見曹操,為夫君求情。那時候,曹操正在大宴賓客,文姬進來時,雖然因匆忙而衣帽散亂,但言辭清晰,神態哀傷,那情景讓曹操和所有賓客大為感動。從文姬不卑不亢的容止中,曹操依稀彷彿看到了老友蔡邕的影子,想起她已是三嫁,命運之悲慘讓人唏噓。於是一向執法如山的丞相不由得徇了私情,赦免了董祀,並且希望文姬能整理父親的遺稿,使之流傳後世。

此後歲月靜好,時光悠長。文姬與董祀在清幽的藍田莊園中過上了琴瑟和鳴、溫暖寧靜的生活。她不僅默寫出了父親蔡邕的四百篇文章,更寫出了兩首《悲憤詩》,其中五言體的《悲憤詩》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首自傳體的長篇敘事詩。亂世中,有過苦難經歷的女子很多,可是誰能夠,誰敢於直面那些慘痛歲月,直面自己飽經滄桑血淚的內心?特別是當苦難已經過去,當和平安寧成為現實,又有誰願意去追憶那些滿是屈辱疼痛的悲慘歲月?唯有文姬,這個勇敢堅韌的女子,她不迴避不躲閃,不矯飾不遮掩,用沉重的筆揭開那累累的血淚傷痕,讓後人讀到戰亂年代給予女性怎樣的殘酷命運,以及她們心靈的掙扎呼號。

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

敢於擔當時代苦難的女詩人:美人不問出處

《悲憤詩》不僅是個人苦難經歷的記述,也是一個時代的悲愴剪影。不是旁觀者想當然的代筆,不是文人墨客的揣摩演繹,這是一個身經苦難女子的親身自述,所以才更有摧心裂肺、動人心魄的力量,才更讓我們感動於文姬的坦誠與美麗。在那個盛產美女的時代,無論貂蟬甄洛還是二喬孫夫人,她們的美都只為男人綻放,難免失之單薄逼仄。只有文姬,她的美麗超越了狹隘的男女,熔鑄了深廣的家國情懷,更豐富深厚。毫無疑問,她才是那個時代的顏值擔當。

不僅日理萬機的曹丞相對文姬無比尊重、在大戰之前親臨拜訪,《後漢書》的作者范曄更是對文姬無比欣賞,除了詳細記錄她的才華經歷,更不惜篇幅將這兩首《悲憤詩》全文錄入,並且稱讚文姬“端操有蹤,幽閒有容。區明風烈,昭我管彤。”對,無論一生幾嫁,哪怕被擄失身,這都是一個有節操有襟懷的美好女子,她的風度氣質如明月般皎潔清亮,更讓史冊熠熠生輝。

幸福各有理解,美人不問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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