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怡紅院被逐的三個丫鬟中，晴雯和芳官一貫囂張跋扈，得罪了上上下下很多人。相比之下，四兒則冤枉得多，她只是因為那一句“同日生日就是夫妻”的私房話而已。那麼，是誰將這句話密告給了王夫人呢？讀者曾各有猜測。
四兒在怡紅院的地位並不算高，八個丫鬟中排名最後，她自己固然有點綺念妄想，但那是她當局者迷，別人，包括我們讀者，幾乎都覺得她毫無競爭力，寶玉姨娘的名額有限，怎麼排也排不上她。所以“同日生日就是夫妻”在四兒這裡也許有幾分認真，但在寶玉和別人聽來，不過就是一句玩笑而已。除非特別討厭四兒，否則未必有人會為這句話去告狀。四兒平素並不張揚，書中也從未描寫過她得罪過誰，所以我覺得不會有特意去告密的情況發生。
沒人特意去告密，但卻極可能有人當做玩笑話，無意間跟別人聊過，被輾轉相傳，最後進入王夫人的耳中。賈府經濟本來就江河日下，此前林之孝勸過賈璉，鳳姐勸過王夫人，都建議裁人。四兒正好有此過錯，王夫人就順便一起將之裁掉，省得再找其他理由了。
那麼誰是這個無意間的洩密者呢？我覺得怡紅院中的另一個二等也換春燕的可能性最大。無他，因為她在大觀園裡有著特別龐大的親戚關係網，怡紅院其他的丫鬟都不如她的關係複雜。
春燕又被稱為小燕，她正式出場很晚，在59回“柳葉渚邊嗔鶯吒燕”時才姍姍向我們走來，比芳官出現的都晚。但實際上，她應該是早早就進入大觀園怡紅院了。
然而，她一出場我們就發現，身為賈府的家生子，她在大觀園裡的親戚實在是太多了。她自己的母親和妹妹不必說了，一家三口都在怡紅院，她母親何婆子還是芳官的乾孃。另一個小戲子藕官的乾孃夏婆子是她的親姨媽，夏婆子還有個外孫女叫小嬋，在秋爽齋當差，是探春的小丫鬟；這還沒完，還有個管花草的婆子是春燕的姑媽……“柳葉渚邊嗔鶯吒燕，絳雲軒裡召將飛符”整個這一回幾乎都是這一大家人在表演，春燕的背後是一個龐大家族。
春燕是個好女孩，雖然她看不上母親姨媽姑媽們的刻薄小氣，當面背後多有批評指責，但她是懂得長輩的辛苦和勤儉的，與母親也能聊知心話的。很可能就在隨意的言談間，她將四兒的“同生日就是夫妻”的話當做玩笑說出去，而她的親戚實在太多，關聯也太廣泛，比如夏婆子能跟趙姨娘說得上話，小蟬也與翠墨、林之孝家的等人有接觸，也許這麼三傳兩傳，不知道就怎麼傳到王夫人的耳中。春燕未必是主動告密，卻極有可能是無意間洩密了。甚至，她自己都未必知道，四兒的離開與她有關。
春燕是個好姑娘，但好姑娘也可能在無意中誤傷過別人。
當然，以上分析完全是猜測，只是一種可能性而已。作者並未清楚寫出是誰告密或者洩密，所以我們只能按照生活的邏輯分析猜測。
拋開這個猜測，我們認真閱讀小說，發現這個看似平凡的春燕身上，卻有著大觀園、怡紅院裡女孩們少有的品質，那就是努力、有愛、清醒，她的身上綻放著最燦爛的生命光芒。
她沒有好運加持，也不刻意攀附討好，只憑自己努力行走在職場
在怡紅院的四個二等丫鬟中，春燕沒有碧痕和四兒的資格老，她不是寶玉在絳雲軒時代的丫鬟，而是當寶玉和姐妹們入住大觀園時，和小紅等人一起被挑進怡紅院的。有野心的小紅早早就想往上爬，可只走到寶玉面前一次，便被秋紋碧痕諷刺打壓，讓她灰心喪氣，後來便跳槽王王熙鳳那裡當差。春燕沒有小紅的聰明和機遇，她只能在怡紅院裡、寶玉看不到的地方慢慢熬。隨著綺霰、檀雲、小紅這幾個人的離開，努力的春燕漸漸嶄露頭角，進步為二等丫鬟。相比碧痕與寶玉的曖昧，四兒的夫妻私語，芳官的為讓寶玉高興無所不至，春燕從未刻意討好過寶玉或者其他主子，也沒有意外的好運加持，她只是盡力做好自己的職事，憑自己的努力行走在職場中。這樣的女孩，一如尋常的我們，這才是生活的常態，讓我們無比親切並且心生敬意。
她愛親人，懂得理解她們的辛苦和勤儉
春燕是個好姑娘，她雖然在別人面前抱怨著母親和姨媽的種種小氣吝嗇、自以為是，但在心中，還是愛自己的母親親人，懂得長輩們的辛苦與不易的。比如當她看到鶯兒在摘花折柳，雖然她不敢勸鶯兒她們，也說姑媽小氣可笑，可在言談中所用的詞兒“早起晚睡”、“謹謹慎慎”則充滿對母親和姑媽辛苦的敬意。跟母親說話：“我素日勸你老人家再不信，何苦鬧出沒趣來才罷。”雖然是批評母親，但態度誠懇，滿懷了對母親的愛，從中可以看出母女關係其實是不錯的。並且母女心願一樣，都渴望成為自由人，並無絲毫攀附富貴的心思。
她愛自己，對未來有著清醒的認識與規劃
春燕努力敬業，深愛親人的同時，也愛著自己。雖然在賈府中的整個家族都在拉她的後腿，但她並沒有一味縱容，任親人壓榨。遇到姑媽和母親對她遷怒的責罵和追打，她主動跑回怡紅院向寶玉求救，保護了自己，也給母親一個教訓，從而避免了“樊勝美”式的人生。這是一個努力又有智慧的女孩。不僅如此，她對自己的未來有著非常清醒的認識與規劃，她對母親說，“寶玉常說，將來這屋裡的人，無論家裡外頭的，一應我們這些人，他都要回太太放出去，與本人父母自便呢。你只說這一件可好不好？”她沒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妄想，也無意做寶玉的姨娘，能夠出去成為自由人，任父母擇配才是她的願望和理想。
在紅樓長卷中，春燕是一個少有人注意的小人物，她不夠幸運、沒有機遇，只是憑著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來，甚至還可能誤傷過四兒等人。然而，她的身上卻綻放著屬於普通人的、最燦爛的生命光芒，那就是努力、有愛、清醒。這樣的姑娘，即使日後賈府敗落，她也一定會有一個溫暖美好的結局。
北方麗人：一個喜歡歷史、愛讀書卻不夠優雅精緻的女子；一個愛孩子愛教育卻不怎麼成功的教師。紅塵中因文字與你相遇，就是我最大的歡喜。
閱讀更多 北方麗人讀書觀史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