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癢:令人失望的突尼斯“茉莉花革命”

七年之痒:令人失望的突尼斯“茉莉花革命”

七年之痒:令人失望的突尼斯“茉莉花革命”

突尼斯民眾走上街頭抗議示威,要求政府回應民生訴求

馬曉霖

1月14日,是突尼斯“茉莉花革命”七週年紀念日。然而,突尼斯民眾紀念這場引發大面積“阿拉伯之春”街頭運動的方式,卻是持續一週的抗議示威。在“專制總統”本﹒阿里政權失控並倉惶出逃7年後,一度被譽為民主轉型典範的這個北非阿拉伯小國依然沒有擺脫經濟和政治危機,廣大民眾因生計艱難再次走向街頭。經歷民主化革命“七年之癢”的突尼斯,依然找不到根本解決當年引發革命的經濟危機的靈丹妙藥。

街頭運動:還是經濟惹的禍

“茉莉花革命”七週年到來前一週,突尼斯首都突尼斯城、第二大城市斯法克斯、“地中海花園港城”第三大城市蘇塞以及哈馬馬特、泰布爾拜等11個城市持續爆發大規模遊行示威,成千上萬的民眾特別是青年人走上街頭,抗議年初頒佈的2018年財政法案,要求政府削減稅費,遏制物價,平抑通脹,增加收入和就業。示威活動逐步演變為局部暴力打砸搶燒,嚴重衝擊社會安全。

在這場7年來罕見的多城示威活動中,當局出動3萬多警察和安全人員平息事態維持秩序並施放催淚瓦斯,彈壓活動導致的衝突造成個別示威者死亡。截止13日,已有97名安全人員受傷,88輛警車被損壞。示威者傷亡情況不詳。但據突尼斯內務部稱,773名違法人員被拘捕,包括60名與恐怖組織“塔克菲爾”(定判出教)有聯繫者。

官方信息顯示,被拘捕的違法者中絕大部分都是青年人,其中54.95%的人在21歲至30歲之間,30.31%的人在15歲至20歲之間,11.71的人在31歲至40歲之間,1.8%的人超過40歲。這種年齡構成表明青年已構成這波抗議示威和暴力活動的主力,從某種程度上凸顯了他們生存與發展危機的嚴重程度。而引發“茉莉花革命”的同樣是構成人口和就業最大群體的青年人。

這次示威活動的活躍組織者之一名為“法赫-奈斯坦努”,其阿拉伯語的意思是“我們還要等什麼?”但是,參加示威活動的黨派和NGO組織相當多,包括反對黨“人民陣線”和左翼政治組織、無政府主義者,部分反對現行制度的極端宗教勢力也乘機推波助瀾。

從持續一週的示威活動看,抗議活動的核心訴求是不滿“茉莉花革命”以來國家經濟狀況沒有得到根本改善的現實,甚至有人認為今天的民生危機比本﹒阿里倒臺前還要糟糕。據統計,2010年,突尼斯外債佔GDP的39.2%,而2016年卻幾乎翻番達到60.6%。突尼斯本幣第納爾兌美元比價下挫40%,失業率佔青年人口的35%。官方承認目前1000萬人口的突尼斯失業人口大約有62萬人,其中25萬人受過高等教育。然而,中立機構的失業率估計要遠遠高於這個數據。

美國國際共和學會一項調查顯示,83%的突尼斯人認為國家被導入錯誤方向,而最多的受訪者對經濟不斷惡化表示關切。去年12月9日,突尼斯議會通過2018財年法案,該法案目標是將財政赤字降低到GDP總量的5%以下,具體路徑是增加消費稅收,包括汽車、酒精、旅館等,同時提高社會保險支出。這項改革計劃得到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肯定,但該機構敦促突尼斯削減政府公共投入、壓縮財政補貼,並加大改革社會保險,否則將拒絕提供金融貸款。

政府的財稅新政加劇了民眾的擔憂,雖然政府承諾基本生活用品如麵粉、食用油、牛奶、雞蛋等不會漲價並由政府補貼,但燃油、通信網絡、進口食品和化妝品等將因徵稅增加而價格上漲。突尼斯央行統計顯示,2017年通脹率為5.2%,今年預計將上升至6.1%。由於出口銳減,去年貿易逆差高達63億美元,外匯不足引發的流通性緊縮導致第納爾一年貶值近1/5,推高了物價,使民眾生活雪上加霜。

革命七年:經濟持續低迷,政府效率低下

“茉莉花革命”的確給突尼斯帶來政治生活的滄桑鉅變,本﹒拉里時代的威權政府被推翻並實施三權分立和全民普選,雖然7年間有過階段性政局動盪和恐怖襲擊,但是,民主化進程推進總體順利,各黨派在新憲法框架下初步實現自由選舉和競爭上崗,完成了形式上的民主轉型。但是,維持社會穩定及政權合法性的經濟發展這個根本性問題,並沒有因政治生活的自由化和多元化取得實質性進展,也自然為今天的“二次革命”埋下伏筆。

據Focus-Economics統計,2012年至2016年期間,突尼斯人均GDP由4178美元下降到4000美元以下,經濟增速由3.9%下挫至1.0%,消費指數由4.4%下降至3%左右,公共投資由6.1%急速下降到-0.5%(2015年),失業率由17.4%略降至15.5%,財政赤字維持在年均5%,公共債務GDP佔比持續保持在50%左右,通脹率由5.9%略降至4.2%(2015年),貿易逆差年均保持在7%左右。

民以食為天,這種經濟成績顯然讓曾經對革命充滿期待的突尼斯人難以滿意,更無法承受。客觀上突尼斯本身資源匱乏,缺乏工業化基礎,經濟發展水平低,而地租型經濟本身又嚴重依賴外部市場和投資,在世界經濟特別是傳統經濟後盾歐洲情況慘淡的大背景下,任何突尼斯政府和領導人都難以妙手回春。

更深層的問題在於,突尼斯轉型階段的民主化並不能帶來成熟的民主化成果,具體體現在國家治理層面,過於熱衷議會政治和黨派爭權的這個小國家,將大量精力和有限資源消耗在浮光掠影的口號、主義、道路等虛妄光環裡,甚至沉湎於外界輿論華而不實的轉型讚譽肥皂泡中,無法形成具有高度凝聚力、向心力的權力中心,無法組建穩定、有序和高效的管理團隊,進而也難以凝聚全國各階層共識,把發展經濟當做頭等大事。

轉型7年間,突尼斯竟然經歷了3任總統和7任總理,這種走馬燈式的頻繁更換領導人,對於日本和歐洲等經濟發達、社會與行業自治程度高的國家而言也許不會造成致命後果,但是,對於缺乏財富積累和經濟自我有序運行的發展中小國來說,則是難以承受之重。突尼斯政治轉型的失敗之處在於,議會生活基本被主張對立的兩大派系控制,即世俗主義政黨“呼聲黨”和宗教色彩較濃的“復興運動”,並形成水火不容的兩極格局,彼此掣肘,議而不決,導致事實上的立法與決策混亂或癱瘓,政府多項改革方案難以獲得通過,嚴重遲滯延緩經濟改革進程,也透支了民眾的期待與耐心。

混亂與動盪的政治生活,方向不明的經濟改革,府院對立的權力掣肘,扯皮低效的決策機制,軟弱乏力的執政能力,導致一系列過時的經濟和商業政策、制度難以革新和優化,外加偶爾爆發的恐怖襲擊和暴力事件等安全因素,綜合轉化為不利吸引外來投資的政商環境,使街頭革命難以成功轉化為經濟成就和民生福祉。而民眾對現實不滿對未來失望,引發大規模街頭運動並給政客提供政治操弄新空間,又必然導致新一輪動盪與混亂,將國家置於難以重新騰飛的惡性循環。

14日,突尼斯總統埃塞卜西宣佈設立“尊嚴基金”用於改善貧困家庭狀況,並承諾今年將重點解決年輕人的發展問題;幾位政府部長宣佈將出臺一系列措施改善民生,包括將社會福利預算額提高4020萬美元,提高貧困家庭補助,審核退休金支出並彌補收入過低群體,並將醫保範圍擴大以覆蓋失業人口等等。然而,全球經濟指標數據網預測,2018年至2020年,突尼斯各項經濟指標都不會有明顯的良性變化,這意味著“茉莉花革命”後的苦日子至少還會延續3年。

“七年之癢”不僅是突尼斯“茉莉花革命”後遭遇的尷尬,也是“阿拉伯之春”後多個政權更迭國家的通病。浴火重生,鳳凰涅槃,是人們的普遍期待,只是不知道何時才能等來這光明的一天。(作者為著名國際問題學者、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博聯社總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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